四月中旬春闈,全國的才子學士匯聚京師,只為這三年一次的登科及第之試。
能到京師的都是各地的才子佳士,一關闖過一關,才到天子腳下一試才學高低,分出三六九等,各自混各自的錦繡前程。
上一次春闈,主考官是當今陛下本人。初登大寶,朝堂政局混亂而動盪,今上一排眾議,欽點自己為主考官,將當年有才學士統統收入門下,個個都是名副其實的天子門生。
這三年來,也虧得這些親筆點中的天子門生們在各處發揮作用,一路扶助今上成就大業。
如今春闈又到,上半年就開始討論這次主考官該是誰?
朝堂上下都覺得既然上一次今上親自主考,也算過過癮了,這次總不至於再來和臣子們爭門生了吧。
豈料今上本就是個強勢之人,心中定下了的,豈容他人更改。
這一次啊,欽點太子主考。
這一下,朝堂震動。
朝堂上下,這三年來,是看盡那窩囊廢太子的冷暖淒涼,料定是死灰不能復燃。
可今上這一手出來,死灰豈不是是要復燃了?
只是,為何?
是啊,為了什麼呢?阮芳甯坐在墊子上,一口一口慢悠悠喝著杯子裡的酒,暗自問自己。
「瑞王,怎麼樣?」阮丹青張著手,在他眼前擺弄著一身新制的朝服。
簇新的紫色華服,精緻的龍紋日月繡章,還有頭頂上新趕製的雙龍含珠嵌寶金冠。
金絲銀線,紅寶綠脆,明眸皓齒,在透過窗棱照射進來的陽光裡,熠熠生輝。
稱得那粉面玉頸,朱唇烏髮越發的顏色豔麗華貴,彷彿畫卷裡的人物。
握著酒杯的手一緊,他抿唇。
看來是要先下手為強了。如今的時局是越看越不明白了,但反正他無意什麼太子帝位,他要的就是這個人,只能趁如今時局還在自己這一邊,趕緊動手了。
見他不語,阮丹青雙眸眨動幾下,噠噠噠幾步到他眼前,伸手晃了晃。
「瑞王回魂,回魂。」一邊晃一邊咋呼。
「唬!」阮芳甯突然皺眉唬了他一聲。
阮丹青立刻縮了脖子往後跳,雙眼又巴眨幾下。
看他這縮頭縮腦的窩囊樣,阮芳甯搖頭暗笑。
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說的就是這傢伙。方才還一副貴相,轉眼又是這窩囊樣。也不知道父皇點他主考是為了什麼?父皇的心思真是越來越神秘莫測,不可琢磨了。
這主考的消息傳到芳庭那邊,也不知道會不會氣的吐血。父皇等他走後來這一手,簡直就是翹他牆角,給他難堪。
也許,父皇這一手也有挫挫他氣焰的意思吧?就像當年對自己一樣。誰讓他最近氣焰太盛,儼然一副理所當然的儲君姿態,豈不知這儲君,陛下讓你當才能當,陛下若不讓你當,你想都不能想。
帝王之家的父子豈是尋常人家的父子可比,其中的凶險,真是不足為外人道。
「不好看嗎?織造局剛做好送來的,說是陛下讓我主考的時候穿。」阮丹青後退一步,舒展了手腳,一邊擺弄這手腳一邊說。
「好看。」阮芳甯悶悶一句。
「真的?」回頭,見他一臉悶色,阮丹青剛吊起的心情又落下。
「怎麼了?瑞王不高興嗎?」
「沒有。」阮芳甯擺擺手。
「沒有?臉上擺著呢。我知道,瑞王是氣不過吧。」阮丹青手指一跳,笑嘻嘻說道。
「氣不過?什麼氣不過?」阮芳甯眉一挑。
「氣不過陛下點我主考呀。」阮丹青湊過來,一臉笑意,手指堪堪要點著他的額頭。
「為什麼?」阮芳甯不為所動,表現的不以為然。
「春闈主考是露臉的大事,考試完了這屆學子就都是主考官的門生。京師裡千千萬萬個才子佳士,都是國家未來棟樑之才,將來朝堂的頂梁支柱,成了誰的門生,誰的力量就會增加。這麼好的事情,誰不想撈?只可惜陛下卻欽點了我,就像是把一堆金磚扔到了個不會花錢的人懷裡,豈不讓大家扼腕嘆息。」他搖頭晃腦,得意洋洋的說道。
阮芳甯扯著嘴角笑了笑,心想這人還是有點腦子的。
「幸好如今在的是瑞王你,要是晉王,我恐怕就要吃飯不香,睡覺不甜了。誰知道他會不會給我飯菜裡下毒,床榻上放蛇,害死我。」突然聲音一低,他皺著眉撅嘴悶悶道。
阮放甯笑著搖頭。
「他才不會幹這種謀害太子的傻事,你就甭操這閒心了。」
「誰說不會?」阮丹青衣擺一撩,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撅著嘴瞪眼。
「他幹過!真的!」他握著拳頭,鄭重其事的低語。
阮芳甯眉一挑。
「我比誰都知道他的心思,我可是天天和他在一起的,能感受到他對我的殺意。」他低著頭,將拳頭抵在自己腿上,低低說著。
「我當太子他就已經看我橫豎不順眼了,我再主持春闈,他非活剝了我不可。其實我也不想的,真的,別說春闈主考,就連這太子我也不想當。你也知道的,我有什麼能力,吃吃喝喝,穿衣打扮,折騰財帛我是在行的。可修身治天下,饒了我吧。」抬起頭,阮丹青可憐兮兮看著他。
說完,又急忙神色緊張的轉身四下看了看,然後暗自鬆口氣。
「我也沒辦法,陛下是天子,天子敕令,誰能不從。趕鴨子上架,我就是那可憐的鴨子。」撅著嘴,低聲喃喃抱怨。
阮芳甯哼哼一笑,神色一正。
「晉王是我皇兄,今上是我父皇,殿下當著我的面說這些話?什麼意思?」
面前的那張粉臉突然鼓起,巴掌裡鼓著氣,彷彿蒸籠裡熱騰騰的包子,氣鼓鼓的。烏黑雙眼瞪著他,朱色小嘴撅的可以掛籃子。
「我以為你是朋友呢。」他撅著嘴嘟嘟囔囔說道。
阮芳甯臉上的正經之色實在繃不住,頓時垮塌一片。伸手一把攬過他,溫熱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殿下當我是朋友,可又怎知我當殿下如何呢?」
阮丹青搖搖頭。
「我要的不止是朋友。」阮芳甯手指托起他粉面,看著他輕輕說道。
「瑞王要什麼?我……說實在的沒權沒勢,要錢?也沒多少,陛下給的賞賜每年也不多,東宮的月例……」
噗呲一聲,阮芳甯笑出聲。
「這些殿下沒有,我都知道。我又怎麼會要這些殿下根本付不出的。」
阮丹青皺皺眉。
「那瑞王要什麼?」
阮芳甯把頭湊到他耳邊。
「我要殿下和我親。」
「親?親嘴?親熱?親……」阮丹青頭猛一撇開,瞪他。
他哈哈大笑,手臂牢牢攬住那消瘦身子,手指輕佻的撫弄幾下。
「親就是親,殿下只和我好,只和我親。就這樣。」
「就這樣?能和瑞王交好,我求之不得。只是這樣於瑞王又和好處?」阮丹青一臉不解。
「我要什麼我自己知道,難道殿下覺得我會是那種做虧本生意的人?」
「是不像,可是……我不明白。」
「我會保護太子的。」他看著他淡淡而誠懇一句。
那烏黑大眼閃動幾下,秀長入鬢的雙眉微微皺起,依然狐疑。
這是第二個人說會保護他,怎麼搞的,最近人人都爭著要保護他了。
是他時來運轉了?
「即使我被廢了,不是太子了?」他輕輕問。
「嗯,缺不了你一日三頓,保證你吃飽穿暖。」
「有水果嗎?」
「有。」
「有茶嗎?有點心嗎?有大房子嗎?有伺候的人嗎?有……」
阮芳甯用手裡酒杯點住他喋喋不休的唇。
這窩囊廢,到頭來關心的還是這種吃喝玩樂的享受之事,果然成不了大氣。
「我會保護你的,不會讓你過苦日子。」低低承諾,語氣嬌寵哄暱。
「為什麼?」那朱唇依然不休。
「因為我喜歡殿下。」他低頭,輕語,鼻尖堪堪要點上那那人鼻尖。
攬著阮丹青雙肩的手一緊,將之緊緊擁入懷中。
「喜歡?」雙手突然抵住他胸口,倔強的腦袋從懷裡探出,烏黑大眼瞪著他。
溫熱呼吸拂面一陣,馨香縷縷,燻燻催人醉。
手裡空空的酒杯落地,清脆叮噹一響之後,咕嚕嚕滾動著砸到案腳,停下。
將人一下放倒在懷裡,阮芳甯想也沒想,雙臂捁緊,吻上那喋喋不休的薄薄朱唇。
「殿……」喜順張嘴要呼,急忙伸手摀住自己的嘴,將所有驚呼吞下。
其他宮人內侍也急忙一個個低首躬身,裝作什麼也沒看見。
「瑞……」阮丹青雙臂一震,意欲趁著那張強勢的嘴離開自己的雙唇時呼喚。豈料才喊了一聲,就渾身一震,瞠目結舌。
阮芳甯火燙火燙的手正探到他兩腿之間,一把緊緊握著。
行兇之人眯眼一笑,一手將人摟的更緊,一手在那私密之處揉搓。
他忍不住雙腿夾緊,雙頰頓時一團酡紅,睫毛不住顫動,眼裡水汽浮上,眼看要落淚。
「我知道,你的秘密。」那低低話語,猶如魔咒,在他耳邊拂過,滾燙的氣息,燒痛了臉頰。
「什麼……什麼……」他結結巴巴,神色一片慌亂,手指抓緊他手臂,渾身不住打顫。
腦子裡轟隆隆一片,竟忘了阻止那私密處的搓揉。
「早在五年前,我本可以讓殿下落個欺君大罪,可我沒有。反而得了殿下賞我的一頓鞭打,所以,自那時起,殿下你就欠著我了。」
一字一句,在耳邊燒灼,彷彿是情人耳語,又像是毒蛇吐信。將他整個人往油鍋裡煎,又往冰水裡浸,一陣燒一陣冷。牙齒都忍不住打顫起來。
「好了,殿下可以喝斥我了,莫要讓那些奴婢下人看了笑話。」
那捁著的揉著的手都撤去了,他渾身一鬆,跌在地板上。
「放……放肆!」他連滾帶爬退開幾步,伸著手指哆哆嗦嗦喝斥。
「殿下!」喜順急忙上前,伸手扶他。
細白雙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一連使了幾次勁,才勉強從地上起身,雙腿卻還是不住打顫。
喜順一把扶住他,心裡滿是慌亂。
瑞王這是幹什麼?不是好端端和殿下相處著的?好不容易殿下有了這麼個可以相與的人,卻原來還是存著這樣齷齪的心思,這樣戲弄欺辱殿下。
殿下真是命苦,到處都遇不到一個可以相知相守的可信之人。
「微臣知罪,微臣貪杯冒失了。」阮芳甯伏跪低頭認錯,模樣很是恭敬。
「滾!你滾!」阮丹青顫抖著喝斥。
「是,微臣告退。」阮芳甯起身,抬頭意味深長的看他一眼後躬身告退。
經過之時,阮丹青忍不住後退一步躲避。看著他大步離去的背影,他腦子還是一片混亂。
他並不是被那無禮放肆的舉動嚇到驚到,他是被那些詭異的話語駭到了。
這是第二個人告訴他,他知道那個秘密。
今上知道,他說會保護他。
瑞王知道,他也說會保護他。
這世界是怎麼了?他一直以為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秘密,變成了全天下都知道的秘密。
他一直以為只有自己可以保護自己,可現在一個個都跑出來要保護自己。
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亂了,一切都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