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拱垂殿上首,阮丹青整個人還是暈乎乎的。
反正他也只是擺個姿勢而已。
下首兩個翰林院鴻儒大士坐著,早已經將一切辦的妥妥帖貼穩穩當當。
整個大殿裡數百位考生整整齊齊按各自名牌位置安坐著,一個個低首伏案,認認真真的應試。時而奮筆疾書,時而凝眉沉思。
大殿裡一時除了偶爾的翻捲沙沙紙聲,就別無其他聲音。
在最上首往下看去,黑壓壓一百多個腦袋。
伸手揉了揉眼睛,他低首,端起面前的茶碗裝模作樣喝了一口。
水才入口,便噗一聲吐回碗裡。
好燙。
乍舌,伸手扇了扇,眉皺起。
「殿下?」身旁喜順上前詢問。
他揮了揮手,示意他沒事。
從昨天開始就開始走霉運,不對,他這霉運從三年前就開始了,一直就沒斷過。
撅嘴,將茶碗放下,抬眼看了看下面黑壓壓的人頭。
還好還好,這群學子都沉浸在試卷裡,沒人看到他的狼狽樣。
心裡正緩了緩,眼神撩下,忽而對上一雙明亮雙眸。毫無畏懼,直直盯著他看了片刻,然後伸手掩嘴,無聲一笑,斂眉低頭,繼續看自己的試卷。
好無禮的人,金殿之上敢這樣直視太子。
他微怒,撅起嘴,端起架子。
正要發火,轉眼想到。
這火萬一發了,丟臉的還是自己呀。
頓時洩氣鬱悶,垮了肩,頭微微垂了垂。
這下他這失敗太子的德性要傳遍京師,傳遍全國了。
喝茶都能被燙到,在大庭廣眾之下失了禮儀。他真是沒用。
「嗯哼!」身旁微微咳嗽之聲。
彈簧一樣猛的彈直了身體,阮丹青瞥眼左右看看,下首四個陪監大臣搖頭晃腦,正襟危坐,似乎絲毫未覺任何異常,一副泥菩薩模樣。
他臉刷一下紅透。
這四個老傢伙一定都看到了,所以才出聲提醒他主意儀態。
可惡,陛下為什麼要為難他做這種事情嘛!他好好的待在東宮,一不謀反,二不奪權,老老實實安分守己的過日子。為什麼這家人一個個都要來找他麻煩。
他沒用,當不了這個太子。可非要他當。他當不好,又要怪他。
他怎麼就這麼命苦呢?
苦海無邊,何處是岸?
撅著嘴,端著架子,阮丹青繃著臉僵在圈椅裡活熬苦受。
看著這金殿上座上那個滿臉孩子氣,毛毛躁躁,毫無定性的太子殿下。這些老學究,朝堂老油子們一個個搖頭嘆氣
唉,太子不中用啊,不中用!
真不知道今上到底為了什麼,要處處維護這個一點也不中用的太子。
今日是殿試,能坐到這個考場裡的,都是各地的頂尖才子。基本上這些人如無意外都將在考試完畢後被朝廷錄用,量才使用。在這兒爭的是金榜題名,爭一個名震天下,拔得頭籌。
聽到金鐘響,下首的考生或喜或憂。答完了覺得自信滿滿者,悠閒自得。覺得尚有遺憾者,凝神低頭。不幸未答完的,扼腕暗嘆。各種表情,一一不同。
上首的阮丹青只覺得一陣輕鬆,終於要熬出頭了。
金鐘三遍響過之後,不管題做完了還是沒做完,都得停筆垂手,靜候宮裡的內侍一一把卷子收走。
收齊了所有卷子,內侍們又有條不紊的一一碼置整齊,打包成捆,上呈到四位副監考案前。
四位大人一一驗過以後,蓋上印,在上呈到太子阮丹青案前。
請出太子印,蓋在封口上,這就算是驗完了。
「試畢。」執事太監高呼一聲。
所有考生從座位上起身,站到一邊,伏跪磕頭行禮,恭送各位監考官。
由於此次主考是太子,儲君也是君。四位副主考自然不敢同受,也一併起身,伏跪行禮。
看這下首黑壓壓一群跪地的,他暗自輕笑嘆氣。
也就這種時候,他這太子還算像個太子。
要莊重,所以起身,下座都需得緩緩的。
抬頭挺胸,背要繃的筆直的,然後緩緩昂首闊步,一步步走下座位。
身後跟著的內侍捧著那一大捆關係著這一百來號人錦繡前程的試卷躬身跟在他身後。
一邊走,他禁不住一邊擔憂。
這一捆試卷要他親自送去呈給今上。
自從那晚之後,算起來他還沒和今上直接見過面呢。
就連著監考大事,今上也是用手敕來交代於他。
這一段時間,所有的事情或是公文或是傳訊,都沒有直接面聖的機會。可事到如今,這考卷卻要他親自面呈。
可他現在不想見那人。
為什麼?說不清楚。他覺得不好意思。
為什麼不好意思?就更說不清楚了。
難道是因為那晚今上對他的親密?可說起親密,皇叔和他自小就是極親密的。為這親密先皇還起過疑心,怒斥過皇叔,事情鬧的很大,弄的皇叔和母后都很難堪。那事想起來還後怕,也不知道自己當時哪裡來的膽子,竟敢跑去和先皇那樣頂嘴。
虧得當年先皇真是寵愛自己。
他還是小時候有魄力,有作為。哪像現在,窩窩囊囊不說,還膽小怕事,純粹一個逮誰誰捏的軟柿子。
可那晚皇叔對他的親密透著股怪味。
和小時候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他呀說不上來。
反正就是不一樣,弄得他心裡突突跳,臉紅的不停,全身上下難受怪異。
「殿下,到了!」身後被什麼人輕輕扯了一下,有人低語。
啊?到了?到哪兒了?
回神,定眼一看。
啊!已經到了正德殿。
阮丹青眨眨眼,要死了,自己一路昏頭昏腦只管想自己的事,不知不覺就走到頭了。
「拜見太子殿下!」見到他來,在門外伺候的宮人內侍急忙一個個伏跪行禮,高聲呼喊起來。
完了完了,本來他還想在門口深呼吸幾下,自我暗示暗示,整理好心情再進去。
這麼一弄,只怕裡面早已經知道他到門口了。
罷了罷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死就死這次了,在這處理朝政的正經宮殿裡,皇叔總不至於吃了他。
抿抿嘴,他伸手一撩衣擺,頭皮一硬,抬腳跨進門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