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府都在忙著準備十月的大婚殿裡,相對於管事們的忙碌和焦急,身為準新郎的阮芳甯卻悶悶不樂,無精打采,對婚禮提不起多少精神來。
對於那個即將要成為瑞王妃的女子,他是提不起半點勁。滿腦子糾結著的,是那個怎麼也扶不起的阿斗。
自從父皇為他賜婚以後,那窩囊廢就開始疏遠他了。
理由相當冠冕堂皇,避嫌。即要避嫌於那個未來的瑞王妃,更要避嫌於父皇。
父皇一句結交諸王,他們這幾個做皇子的就吃不了兜著走。
可他鬱悶。
大婚的日子越臨近,那窩囊廢就避得他越厲害。
往日裡還有那麼幾回偷偷摸摸的小搞小鬧,如今完全是發乎情止乎禮,除了公事基本沒有私下見面的機會。
而東宮裡能有多少公事,這少得可憐的公事裡又能有幾件要麻煩這個沒用的窩囊廢?五天了,基本除了早朝那一個碰面,他就沒再和他見過面,說過話。
急得他抓撓心肺的難受。
也不知道是著了什麼魔,這麼個乾癟的窩囊廢,怎麼就弄得他神魂顛倒起來。
想他扭來扭去的屁股,細細的腰肢,纖細窈窕的身姿。就連那滿嘴喋喋不休的胡說八道也格外的想念。還有那些自作聰明的倒灶計謀,自鳴得意的賊笑,很是有趣。
可現在倒好,又回到從前兩不相見的地步了。
他都有些惱恨起父皇來。
明知道這是個沒用的膽小鬼,能成什麼氣候,還這樣管的嚴實,一點風吹草動就嚇唬人。
也不怕把人嚇傻了去。
要防也該防芳庭或者自己,不過自己兒子到底是要有用的,防什麼呢。
悶悶不樂的喝乾杯中的酒,砰一聲,把被子摔在桌案上。
「稟告瑞王,晉王殿下來了。」內侍小心翼翼走進來,躬身稟報。
皺皺眉,他怔了怔。
芳庭來幹什麼?
眼珠轉轉,手一揮。
「快有請。」說道。
不多時,人便來了。
「芳甯。」阮芳庭喚了一聲,面帶笑容,慢悠悠走了進來。
「大哥。」阮芳甯也早早的起身,一見他來,便迎上去,滿臉堆笑。
將人迎到裡面坐下,宮人端了新茶出來,在案上擺好。
「大哥今日怎麼有空來看我。」阮芳甯開口問道。
「你最近眼看要大婚了,母后囑咐我來看看你,有什麼需要兄長我幫忙的地方,儘管說。我們畢竟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嘛。」阮芳庭面帶微笑,慢悠悠從容說道。
一邊說,一邊端起茶碗小嘬了一口。
聽到一母同胞親兄弟這幾個字,阮芳甯眼皮垂下,面色略微尷尬,但隨即就恢復了平靜。
「多謝大哥關心。這些事情,那些管事奴婢們會處理,我不過是甩手掌櫃,輕鬆的很。」他笑著回答。
阮芳庭呵呵一笑,眼神一動。
「聽母后的意思,那位杜姑娘是你自己看中的。你瞧我這做兄長的也真不稱職,竟然不知道你和人杜姑娘有情。你也是,這麼大的事怎麼也不來和我說聲,我在朝堂上也好替你和父皇說道說道。」他又說道。
阮芳甯的臉色有些掛不住,乾巴巴笑了笑。
芳庭張口閉口的提這些沒意思的事,看來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大哥你公事繁忙,我這點私事,怎麼好意思麻煩你呢。」訕訕一笑,隨口答道。
阮芳庭垂著眼皮輕笑一聲,描金的紅漆茶碗捧在手心裡,手指溫柔的來回撫摸幾下。
撩起眼皮,他突然深吸口氣,回轉頭朝那些伺候在旁的宮人內侍揮揮手。
「你們,都下去。」
那些人低著頭紛紛退下。
阮芳甯端坐著,面色不解,疑惑看向他。
將不相干的人都趕了出去,阮芳庭回轉頭,面色一正。
「芳甯,我們還是兄弟嗎?」他突然語氣一沉,低低問了一句。
阮芳甯愣住,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觸到對面射來的審視目光,一時有些招架不住,急忙別開頭。
「大哥……怎麼突然問這個。我們當然是兄弟。」
「好。」阮芳庭淡淡應了一聲,把手裡的茶碗放下。
「既然你還承認我們是兄弟,那我今天就有些話要和你說說。」
「大哥……有話儘管說,芳甯我聽著就是。」阮芳甯轉回頭,抿了抿嘴,搭在膝頭的手不安的撫了撫。
那頭阮芳庭無聲嘆了口氣,垂著眼皮,皺著眉頭。
「這些話……一直在我心頭縈繞。我本不想說。」他一邊說一邊撩起眼皮,看向阮芳甯。
「大哥……」
「你知道現在母后處境很危險嗎?」阮芳庭低低問道。
「母后……她……」阮芳甯身體一震,急忙湊上前,焦急詢問。
阮芳庭手壓了壓,示意他稍安勿躁。
「以前你還小,有些事你看不透,我也不便和你講。現在你經過西北三年的歷練,無論是身體還是心智都有所成長,那些不便和你說的,我也該和你說一說了。」
「大哥……」阮芳甯焦急催促一聲。他這是越聽越糊塗,滿臉不解之色。聽到自己母后有危險,他心燒火燎,都有些耐不住阮芳庭的慢條斯理。
阮芳庭搖搖手,嘆口氣。
「你也該知道,當年父皇能夠拿下天下,母后娘家王氏一門功勞可謂不小。」
阮芳甯點點頭。
「是的,父皇封了舅舅司空,衛國公。大表兄也入了朝堂,位列九卿。其餘幾位表兄弟也都有官職封賞。王氏一門可謂顯赫。」
「是啊,太顯赫了。舅舅一家算是我們母后最強大的支持者,同時,也是你我兄弟二人的有力支持。」阮芳庭緩緩說道。
聽他這麼說,阮芳甯心裡有些不舒服,心想這支持也該是你一個人的支持,於我何干?
阮芳庭自然不會錯過他這次古怪的表情,心裡一片瞭然。
對於這個兄弟,他是不能不下點猛藥了。為了自己,也為了母后。
伸手,覆上阮芳甯的手,一把握住。
「我知道,你對為兄我有意見。」他注視著阮芳甯的眼睛,緩緩說道。
「沒,沒有的事。」阮芳甯急忙躲避開。
「不,有。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你的心思,逃不出我的眼睛。」握緊他的手,不容他逃避。
阮芳甯低頭不語。
「芳甯,我要這天下,你是知道的。」
阮芳甯聽他說出這麼直白一句,驚愕抬頭。
阮芳庭不退,注視著他。
「這天下……父皇總是要給你的。」他低低呢喃一句。
阮芳庭搖了搖頭。
「以前我也這麼想,但現在,我不確定了。」
「為什麼?」
「因為父皇現在防備我了。」
「防備你?不可能,父皇不是讓你入了內閣,參與朝中大事,這分明是在重用你,培養你。」
「這只是表面而已。我到底是父皇的嫡長子,父皇有用的著我的地方。可是,和所謂嫡?這嫡,還須得我們的母后是國母!」
「怎麼?母后……不會,父皇不會……」
「怎麼不會?難道你沒注意到父皇正在逐漸削減王氏一族的勢力嗎?前段時間的漕運案子,難道你沒覺察到點什麼?」
阮芳甯眉一皺,不語沉思。
「別看表兄王文乾從四品漕運史升職了從二品的光祿寺卿,那是明升暗降。光祿寺是個什麼地方?屁大的權沒有。還有我們的姨母,王召容,因為魘勝之術被貶,虧得母后去求情,才沒去掖庭,留在後宮降格為才人。這種種跡象,都表示在父皇已經動了心思,要拔出王家了。」
「父皇……不會動母后的。」阮芳甯半晌吐出一句。
「等父皇動手了,就遲了。到時候,你我也在牽連之列。」阮芳庭一把握緊他的手,重重說道。
「你就只顧著你自己。」阮芳甯一把抹開他的手,瞪著他低喝。
「混賬話。」阮芳庭猛拍桌案,喝道。
兩兄弟互相瞪著,誰也不讓誰。
「你,我,母后,王家,那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什麼叫我只顧著自己?沒錯,我想要天下。但你也不想想,我得了天下,我們的母后就是太后,你是我親兄弟,就有一生的榮華富貴。你若氣不過,好,你去得天下。」阮芳庭手一攤,壓下嗓子惱怒低喝。
阮芳甯不說話,只是瞪著他。
「我們兩兄弟,從小感情很好。我這要天下的心思,你也是從小就知道的。如今到來指責我只顧自己,只顧天下,什麼意思?」
「我知道,你是被那窩囊廢給迷著了!」他伸手一指,惱恨說道。
私密之事被突然戳破了,阮芳甯臉上頓時掛不住,一片尷尬之色。
「大哥你說什麼呢?」
「說什麼?說實話!你要娶杜嫣然,為的什麼?不就是圖謀她是杜扶危的妹妹,圖謀他杜扶危是父皇的心腹。這我不怪你,你若是真心要和我爭,想圖謀天下,我不怪你。反正要麼你,要麼我,無論是誰,對母后無害。」
「可我就怕你是受人挑唆,替人當刀使。到時候我們兄弟兩殘殺,那窩囊廢到來撿便宜。這算什麼事!」
「沒有這種事。大哥你多想了。」阮芳甯別開頭,不悅說道。
「我也希望我是多想了。可你是我的親兄弟,我對你太瞭解。你從小就沒這個爭天下的心思,要不然當初你也不會在正德殿替我抱不平,也不會被父皇趕出去到西北受苦。你是個實心眼的人,我知道的很清楚。」
「大哥,我……」
「一直以來,大哥我雖然看起來支持者甚多,父皇也對我寵信有加。可身在皇家,其中的凶險不足為外人道。別說如今我不是太子,就算我是太子又如何?歷朝歷代,廢太子難道還少?」
「以前還有母后王氏一門的支持,現在父皇要動王氏,這是何其凶險啊。現在你回來了,大哥我很高興。你我兄弟二人合力,何愁辦不成大事。可……可你到好。不幫大哥也就罷了,怎麼還拖起大哥的後腿來。」
「我沒,沒拖你的後腿呀。」
「真沒有嗎?現在沒有?將來也沒有?我還是那句話,若是你自己要爭,大哥不怪你。可若是別有用心的人挑唆的,那我絕不饒恕!」阮芳庭眉目一擰,猙獰低喝。
「大哥,他不過是怕你。那種窩囊廢,難道真能和你爭天下?就算他想爭,父皇難道會放心把江山交給那種廢物。」阮芳甯急忙一把握住他的手,辯解道。
「你糊塗!」阮芳庭一把抹掉他的手。
「你糊塗啊,芳甯。他能想到挑唆你來和我鬥,難道你還以為他是個廢物?這廢物也是有心機的。」
「小聰明而已。你難道不相信父皇,父皇不是昏君,難道還會不給親生兒子給侄子。」
「萬一他是父皇的種呢?要知道朝中一直有謠傳。」
「不可能。那是謠傳而已。」阮芳甯堅決不信。
「不可能,你有什麼證據?」阮芳庭瞪著他。
「我,沒證據,可我就是相信父皇。」
「好,你相信父皇。我告訴你,沒錯,這窩囊廢不是父皇的種,絕對不是。」
阮芳甯聽到這話,愣住。
「可你剛才不是……」
「你相信父皇不會傳位給侄子,我也信。可你要知道父皇不是只有我和你兩個皇子,他還是可以選擇其他人的。」
阮芳甯不語,沉默片刻。
「大哥,只要你保證別為難那廢物,我就不和你爭了。」
「不為難他?他佔這太子位,讓我怎麼安心?」阮芳庭皺眉道。
「他這太子遲早是要廢的,他知,你知,我知,父皇知,整個朝堂都知道。可等真廢掉了,這人到底怎麼處置?卻不知曉呀。」
「他怕你到時候要他命,怕的要死,才挑唆我來和你爭,想讓你對付我,他好脫身。我也知道,這人,不中用的。可……大哥,你若是能保證到時候不為難他,我就沒必要和你爭了。」阮芳甯急忙辯解。
瞪著眼上上下下將他打量一番,阮芳庭面色越來越難看。
「芳甯,你不會是……真上心了?」
阮芳甯臉色也難看了難看,訕訕苦笑。
「我……我也數不清楚,就是……捨不得他吃苦。我知道他沒用,知道他……可就是捨不得。」
「你呀!」阮芳庭惱恨低吼一句,伸手一把摁住他的雙肩。
「我的傻弟弟,你被人耍了你還不知道吶。」
「什麼?你說什麼?」阮芳甯瞪著他,臉上的表情僵住。
「你可知道……」阮芳庭摁在他肩膀上的手一緊,喉嚨裡湧上來的話卻一時說不出口。
「知道什麼?」
「他窩囊廢早已經是父皇的人了。你爭得過父皇嗎?」阮芳庭咬咬牙,把喉嚨裡堵著的話都說了出來。
「什麼!你說什麼!」阮芳甯臉一下就白了,雙目瞪圓。
「這不可能!你胡說!」他吼叫起來。
「好,我胡說。那麼母后呢?這是母后告訴我的,難道你認為母后也在胡說?」
「母后……」
「你我不再內宮,當然不可能知道那些宮闈秘事。可是母后是皇后,她知道的比我們想像的多得多。我相信母后,我們的母后不是一個會拿這種事情胡說的人。」
「不,不……」阮芳甯搖頭不停,依然拒絕相信。
這怎麼可能,父皇怎麼會做那種事情?難道說當年父皇和韋太妃的事情是真的?那窩囊廢長的那麼像韋太妃,父皇喜歡他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可……父皇真的出手了?
難怪,難怪,難怪父皇要斥責他結交諸王,難怪那窩囊廢最近對他疏遠,難怪他最近有恃無恐起來,原來是攀上了高枝。
虧他還以為那窩囊廢是因為有了他才這樣。
可笑,太可笑了。
對了,父皇他……恐怕……
「不可能!不可能!父皇他……難道……父皇早已經知道?既然知道,父皇怎麼還能……還能立他!」他目光一時混亂起來,嘴裡喃喃自語。
他的低語引起了阮芳庭的注意,他眉一皺,一把拽過來。
「父皇早知道什麼?你知道了什麼?」急急追問。
阮芳甯被他狠狠一拽,人似乎清醒了一些,但目光仍然怔怔的,無神瞪著。
「大哥你不知道?」他突然扯開嘴角詭異一笑。
「知道什麼?」阮芳庭皺起眉。
這事情自打他從南蠻回來以後就一團亂七八槽,越來越糊塗,越來越複雜,裡面的隱情看起來絕對不止他目前所知的。
他都有些怕芳甯嘴裡說出的東西了。
阮芳甯瞪著他,然後嘿嘿一笑。
「大哥,虧你還自以為掌握著一切,卻原來還不知道這個秘密。」
「什麼秘密,快說!」阮芳庭有些不耐煩起來,抓著他使勁搖了搖。
「那個窩囊廢……是個女的。」阮芳甯臉頰抖了抖,嘴角猙獰,緩緩吐出一句。
這下換阮芳庭整個愣住,拽著阮芳甯肩頭的手一鬆,人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