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意外出巡

  傅易青覺得自己這一年多的努力是沒有白費的,陛下還是看到了他的努力和改變,所以此一次事出意外之下,將太子殿下託付於他。

  陛下讚他行事剛毅果斷,非常時刻能行非常手段,能成為太子此行的得力助手。

  想到這兒,他卻不由嘆氣、

  那樣的如少女般纖細的太子殿下,真的能出京師,代替陛下到西北和圖染國可汗行馬市交盟?

  不可想像啊!

  說起來,這可是太子殿下從出生以來第一次離開京師。

  得到消息以後,太子殿下就傻楞在東宮裡,魂不守舍的模樣,走路都帶飄的。

  他不知道太子殿下這算是害怕還是興奮過頭?

  此次太子代替陛下出巡完全是一次意外。和圖染國的馬市交盟自去年就開始商議了,為了表示彼此的誠意,陛下將親自前往西北兩國交界之地,屆時圖染可汗也將親臨。此一番結盟交好,意在平兩國多年來的交戰,化干戈為玉帛。

  但沒料到日期將至,陛下卻感染風寒,導致舊傷復發,雖經由御醫悉心診治情況穩定下來,並日漸好轉,然而長途跋涉,車馬勞頓終究不可。

  結盟的日子漸進,事情卻發生這樣戲劇化的轉折,實在是令所有人始料不及。

  若強往,恐聖上有不測,動搖國本,不往,延期,那虎視眈眈的回回國一直不想他們和圖染結盟,指不定要趁機搗亂。

  無可奈何之下,內閣商議之後上了摺子,提議由太子代替陛下前往,看能不能把事情做下來。

  陛下權衡再三,勉強答應下來。

  派遣了宗室平安侯攜帶國書和一車貴重禮物快馬前往圖染國,於圖染可汗處商議。

  也許是平安侯一張巧嘴說的天花亂墜,也可能是那一車貴重的金銀器抵消了圖染可汗不少鬱悶之氣,最終圖染可汗還是應承了由太子代為結盟的方法,但為了不顯得自己降了身份,圖染國也將改派第一皇子前來。

  只要結盟能照常舉行,派誰來都無所謂了。

  把事情敲定了,平安侯火速將結盟如期舉行的消息傳回了京師。

  在眾人保持高度懷疑的態度下,太子殿下開始了一輪日程緊密的特別訓練。禮儀、風俗都得趕緊的學起來。

  原本的隨行天子規格也要全部改成儲君規格,尚衣局也要在短時間內製作出幾套全新的太子禮服,以備儀式上更換,不能讓太子失了排場。

  原本終日無所事事的太子殿下一下子忙碌起來,每日早出晚歸,不是去禮部宗廟學習禮儀,便是去馬場學習基本的騎射。

  看著那張原本就消瘦的臉又瘦了一圈,他都有些心疼起來。

  不過心疼之後又覺得欣慰,這才是堂堂太子該過的日子,將來的天子怎麼能在大好的青春年華終日碌碌無為無所事事,讓日子白白浪費。

  再無能的人,好好因材施教,也能擔當起大任來。

  再不施教,這太子可就真廢了,但願這一次意外的交盟禮能讓太子殿下成長起來。

  看著阿濃人日漸消瘦,終日困頓,腰酸背疼的模樣,阮貞的內心很是心疼,矛盾。

  老奴婢德順這次也忍不住,在他耳邊勸慰。

  「太子終究是要長大的,陛下該放放手了,保重御體要緊。」

  這道理,他懂。

  可事到臨頭,他這手……放不下去。

  也難怪朝堂裡那些人私底下說閒言碎語,自己對這孩子的寵愛,確實有些過了。

  當初把芳觳扔去西北,一扔就是三年,後來又把芳庭扔去南蠻征討平反,也是場惡戰,如今一個被貶斥去荊州,一個去江南,這來來去去,他都是連眉眼都不帶眨的,狠狠心,手敕就下去了。

  輪到阿濃,他就長吁短嘆,優柔寡斷,英雄氣短起來。

  論理,是該給這孩子加加擔子,都十六了,是個大人了,可一想到那細胳膊細腿細脖頸,他就心裡沒底。

  西北邊疆窮山惡水,風大沙大,連水都是苦的,當年他為燕王時,沒少在那裡和圖染國的軍隊交戰,幾番出生入死,險惡異常。

  這孩子怎麼能去那裡?風沙會割傷他那細嫩的皮膚,苦水會燒啞他那甜美的喉嚨,那些長滿荊棘的樹藤會劃傷他那纖細優美的手指,那滿地的棱角石頭會硌疼他柔軟的雙腳。

  那種滿是毒蟲荊棘沙礫苦水風沙寒冰的地方,他一刻也不能待。

  這樣精緻美麗的纖細少年,只能養在滿是熏香軟綢,嬌語儂音的深宮。

  就連偶爾曬點太陽,他都擔心會不會燒烤了這水做的人。

  暗嘆口氣,心不甘情不願的一口喝乾琉璃盞裡那濃稠的藥汁。

  真是苦,作繭自縛,言不由衷,牽腸掛肚的苦。

  「陛下,寬心吧,有御林軍,有傅大人,還有宗室平安侯,太子殿下不會有事的。」看不下去,德順一改往日的沉默,忍不住又開口勸。

  阮貞擺擺手,將手裡的琉璃盞扔在托盤上。

  給再多的人,他也止不住這擔憂呀。

  這孩子,從出生到如今,都還未離開過他的眼皮底下呢。

  在掌心裡握著不肯放,想不到竟然有要放飛的一天。

  「萬一……」他低喃,眉頭微皺。

  「陛下,御體要緊,要寬心靜養,切勿勞神費心。」德順上前欲服侍他躺下,幽幽說道。

  阮貞不肯,招招手,示意他往自己背後塞了厚實的錦枕,斜靠著,他看向德順。

  「我心裡還是不得安寧,這到底是國之儲君,不能有半點好歹,此去,明面上擺一千御林軍並常笑恭手下的三千精衛。我還想布點暗線。」

  「陛下……」德順面色擔憂,低低喚了一句。

  「你知道的,我真是放不下這孩子。」阮貞伸手一把握住他的手臂,重重一握。

  跟隨他這二十幾年,把這荒唐情事點點滴滴看在眼裡,沉在心頭,德順豈能不知他入魔障到極致。

  這妖妃,也不是白叫的吶。

  陛下這一生,都誤在這韋家母子手裡。

  「陛下這一番暗線,還須得仔細才是,勿要讓有心人抓了空隙,離間我朝和圖染國的交盟大事。」德順低語。

  阮貞點點頭。

  「正是,這人選頗讓人為難。」

  「陛下,奴婢斗膽,倒有個人選。」德順傾身上前,說道。

  阮貞定眼看他。

  「說。」

  尚衣局送來了趕製好的衣服供太子阮丹青試穿,隨行五個執事姑姑,隨時隨地聽候意見修改細節。

  阮丹青就像是個人形娃娃一般,站在那裡讓四個宮人,兩個內侍服侍著穿繁複異常的禮服。

  一套衣服穿下來,需要足足一個時辰。

  傅易青跪坐在一邊隨行伺候。

  陛下這次升他為東宮庶子參事,讓他全程參與,輔佐太子各項事宜。

  穿戴完畢,阮丹青站在一人高的銅鏡前轉了個身。

  「勝藍,你覺得如何?」回頭問道。

  傅易青直起身,上下看了看。

  「腰裡似乎肥了點,今日殿下瘦了許多。」

  「嗯,確實有點鬆。」阮丹青張開手,尚衣局的執事姑姑們急忙上前解開那繁重的金玉腰帶,用透明的絲線在禮服腰處進行現場簡單修改。

  「天天要去馬場練習騎馬,累死我了,怎麼可能不瘦,別說腰,我的屁股都快顛得起繭了。」阮丹青鬱悶說道。

  「殿下不可輕易說這些死啊死的,不合禮制。」傅易青皺眉說道。

  「唉,你真是死板,我不過隨口說說罷了。」他漫不經心的揮了揮廣袖,那些姑姑們把腰部修正了,便退開到一邊。他伸手扶了扶腰帶,挺起胸膛。

  「現在如何了?」

  「好,殿下這身雍容華貴,典雅端莊。」傅易青點頭含笑。

  「我倒覺得領口有些緊,得修修,還有這冠,好重,就不能帶輕便的金冠嗎?」阮丹青皺著眉,在銅鏡前左看右看。

  「交盟是大事,不可用尋常的金冠,這通天冠規格就是這樣的。」傅易青說道。

  「真是麻煩。」阮丹青搖搖頭,招招手示意宮人上前替他更衣。

  這接下來還有三套要試呢。

  今日先試四套大禮服,明日還有些零碎的常服和妝飾物件要試,真是累人。

  將第二套禮服脫下,阮丹青穿著中衣揮了揮手。

  他覺得有些累,需要休息一下。

  尚衣局的執事姑姑們立刻拿了衣服退到一邊,將隨行抬來的箱子打開,取了個子的針鑿傢伙,現場修改起來。

  宮人們抬來屏風,將內外分隔開。

  阮丹青癱倒在圈椅裡,禮儀全無,手腳懶洋洋攤著。

  「真是受罪。」他搖搖頭。

  喜順端上熱茶,服侍他喝了半碗。宮人們端來十來樣精巧的各色點心,擺在案上。他伸手指指,喜順便用銀筷夾了,送到他嘴邊,張口咬了,慢條斯理的嚼著。

  還真是個嬌寵慣了的孩子,見他這副樣子,傅易青搖搖頭暗嘆。

  「勝藍,你也嘗嘗,這是宮裡的點心,味道不錯。」他手指彈了彈說道。

  宮人們立刻端了四盤點心上來,擺到傅易青跟前。

  「謝殿下。」傅易青躬身道謝,伸手捏起一塊點心,咬了一口。

  阮丹青從圈椅裡起身,斜倚在扶手上。

  「這是蓮蓉玫瑰糕,你常常,香糯可口。」

  傅易青嚼著滿嘴的甜蜜軟糯,心想這太子可真夠娘的,還喜歡吃這種姑娘家吃的甜點。

  吃吃喝喝,消磨了三炷香的時光,阮丹青才起身繼續試衣,一直試到天完全黑了,才將這四套大禮服都試穿完畢。

  尚衣局的人抬了衣服退下,宮人們將地方收拾好,就開始擺晚膳。

  見太色全黑了,阮丹青便留下傅易青一起用膳。

  大概是這幾日忙碌動力,人雖然瘦了,但阮丹青的胃口卻不錯,往日的青菜豆腐已經滿足不了他如今的胃口,今日晚膳他吃了半隻鴨子。

  吃完了飯,阮丹青將傅易青留下,讓他陪自己複習前幾日學的禮儀。

  幾番演示之後,覺得沒有錯誤,方才安心了。

  站在銅鏡前,阮丹青嘆氣皺眉。

  「殿下演練的無半點錯誤,為何還要嘆氣?」傅易青在一旁不解問道。

  「這是我第一次獨自辦這樣的大事,心裡真是沒底。」阮丹青轉過身,抿著嘴說道。

  「殿下已經學的很好了。」傅易青寬慰他。

  其實他也覺得沒底,在這裡,太子殿下的禮儀是沒有半點錯了,可在那西北邊疆會不會出錯,可就難保了。

  這嬌貴少年,從小養在深宮,未吃過半點苦頭,這一下就去那麼遠的凶險之地,還真讓人替他捏一把汗。

  其實說起來,禮儀外表之類的,他倒並不太擔憂。

  太子雖然羸弱,但到底是皇家學派,人也絕對俊美出眾,擺個樣子還是很能唬住人的。

  他就怕出個萬一,面對突發事件,只怕這少年就無有對應了。

  「那圖染國的第一皇子,長的什麼樣?」阮丹青好奇的問。

  「聽說第一皇子已經三十多了,熊腰虎背,滿臉虯鬚,」傅易青說道。

  「比我老那麼多啊?」

  「是的,殿下青春年少。」

  「熊腰虎背?一定很壯很高喏?和安武侯比如何?」阮丹青雙眼亮晶晶的,滿臉好奇之色。

  安武侯是圖染人,身材高大,背寬腰粗,滿臉濃密的鬍鬚,眼睛睜大了好似銅陵,吼叫起來猶如虎嘯獅吼,一臉一身的武相。在朝中是個出了名的粗鄙武夫,斗大字不識得一籮,連自己的名字也不會寫,當年陛下為燕王時,在邊境打仗的時候降來的,人雖然粗魯,但打仗很是不要命,當年隨燕王出生入死,立下不少戰功。後來燕王坐了天下,就封了安武侯。

  「恐怕差不多吧,圖染人都差不多模樣,微臣也沒見過幾個。」想到安武侯的模樣,傅易青笑了笑說道。

  「那不是像頭大黑熊。」阮丹青掩嘴撲哧一笑。

  「我站在他面前,豈不是沒半點氣勢,他們會不會心生輕視?」心裡擔憂,他皺起眉頭問道。

  「氣勢不在相貌身高,殿下貴為儲君,自有卓爾不凡之氣。無須和那蠻夷莽夫計較。」傅易青急忙勸慰。

  「可我還是有些怕。」阮丹青走過來,一把拉起他的手。

  「勝藍,我怕。我出生在深宮,長大了在東宮,這皇城都沒出過,一下子去那麼遠的地方,真是沒來由的怕,那些蠻夷,我見過的連一隻手都數的過來。」

  「殿下不用擔憂。」傅易青斂下眼皮,瞟了一樣自己的手。

  這一握讓他沒來由的突然想起當日在正德殿偏殿裡,陛下召見他的一幕。

  當時他進去,叩拜行禮,然後賜坐到一邊,抬頭就看到太子殿下挨在陛下腳邊,雙手被陛下緊緊握著,愛憐的撫了又撫。

  陛下滿臉擔憂之色毫無保留,看向太子的眼神,比慈父還慈父,至少他就從未看到過陛下用這種眼神看二王。

  陛下行事一向決絕狠辣快意,除王家,貶二王,壓朝堂,肅殺一片,不過短短半年而已。

  而那日的陛下卻好似個婦人似的,一副恨不能把太子摟在懷裡,捧在手裡,含在嘴裡的憐愛模樣。

  他真是越來越懷疑,這太子可果真是先皇的遺骨?只怕空穴不來風,謠言要成真吶。

  「勝藍,這殿裡只有你我二人,不瞞你說吧。」阮丹青的話將他從臆想中驚醒,傅易青急忙收斂了心聲,認真聽著。

  「你看我,人矮小羸弱不說,長得也是負嬌弱模樣。在這京師裡擺著架子,人家固然覺得我一身華貴,很是有派,可此去要見的是蠻夷,那些只知道圍獵打仗,奉行武力的莽夫,我這只會調琴弄瑟,春花秋月之人,怎麼能懾服於人?當年皇叔那可是憑本事打得他們服氣,我可是不行的呀。」阮丹青絲毫不察覺他的異常,自顧自搖搖頭苦笑自嘲。

  燈下消瘦玉面盈盈流光,消瘦雙肩微微隴著,纖細玉指柔若無骨,整個人宛若風中玉樹,池中嫩蓮,流露著俊美少年特有的那種羸弱清雅,惹人憐愛之姿。

  傅易青心裡沒來由的冒出一絲妄念,想也沒想回握住他的手。

  「殿下怎麼會這麼想,這次去是交盟結好,又不是行軍打仗,我天朝威儀,不是只有武力,更有萬千風雅,別緻高貴之處,殿下此去,正好弘揚風雅別緻,好教那些蠻夷知道,我天朝的嫵媚風情,讓他們仰慕欽佩,世世代代與我們結盟交好,共享榮華富貴。」

  注視著阮丹青的雙眸,他循循撫慰道。

  阮丹青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那勝藍你可要好好助我。」雙手握住,他懇求道。

  「殿下厚愛,微臣自當效犬馬之勞。」傅易青急忙屈膝跪地。

  「好,謝謝你。」阮丹青咧嘴一笑,晶瑩雙眸在燈火下華彩熠熠,粉面流光溢彩,顧盼生輝。

  傅易青一時覺得炫目心馳,急忙低下頭,胸膛裡心突突跳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