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驚魂一夜

  阮丹青從來沒有比這一刻更鬱悶過了。

  回想起發生過的事情,他依然覺得有些不真實,事情的轉變太出人意料。

  他很怕死,但並不代表他怕事。

  一開始,他還記得七寶郡主差了個侍女來送給他一個盒子和一個邀請。

  七寶郡主的邀約,他欣然前往。這個可愛俏麗的郡主看來一定是個搗蛋大王,那個盒子裡迷藥,夜行服,準備的一應俱全,還有簡單實用的開溜攻略,指點他這樣的初學者剛剛好。

  喜順和香附都是老實人,從來沒想到他會誆騙他們,毫不設防的喝下他賜予的酒,然後睡的像死豬一樣沉。

  一開始他真的很開心,搗蛋是每個年輕人都熱衷的事情,他也不例外,天高皇帝遠,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反正天皇老子管不著,他為什麼不能好好玩一把。

  再說這到處都是自己的人,四千多號人,誰還能怎麼著他呢?

  可是誰還就怎麼著他了。

  小湖邊,勾月下,七寶郡主耳朵上帶的珍珠耳墜閃著柔和的光芒,聽到腳步聲,她移動頭那兩個耳墜就搖晃起來,像兩個小小的月亮掛在她耳邊。

  那雙俏麗活潑的大眼睛在黑夜裡閃閃發光,看到他,亮了亮。

  菱角似的嘴唇,有些嘟著,粉嫩粉嫩的。

  「你來了。」她朝他招招手。

  「嗯,我來了。」他低喃一句,心跳有些加快,眼睛直勾勾看著她,人不由自主的就走過去。

  他真喜歡這個女孩子,那穿著打扮,那俏麗容顏,那小卻挺的胸,細細的腰,翹翹的屁股,修長的腿,還有頂著白絨球的鹿皮小靴子。

  多麼漂亮精神的一個女孩子呀。

  「你的手怎麼這麼軟,一個繭都沒有,比女孩子還保養的好。」她拉他的手,撅著嘴翻來覆去看了看,末了還捏了一把。

  「有的,我有繭的。喏,這裡。」阮丹青生怕她討厭自己,急忙讓她摸自己食指關節上的薄繭,那是寫字寫多了被筆磨出來的。

  「這哪裡算是個繭,不仔細摸都摸不出來。你平時難道不拉弓射箭,不舞刀弄槍的嗎?」拉著他的手,她問道。

  阮丹青搖搖頭。

  他那麼弱的身子,怎麼拉的開弓,舞得動刀。

  幽暗月光下,七寶郡主低下頭,皺了皺眉。

  拉著他的手,慢慢繞著湖走。

  「那你平時都幹些什麼事?」她又問他。

  「平時……就聽夫子講課,還有練練字,繪繪圖。哦,有時也看些東宮屬案們給我寫的條陳。」他急忙回答,還心虛的加上平時漠不關心的條陳,生怕在她面前落個不務正業的印象。

  雖然,其實他在東宮確實不務正業,但這真不能怪他,皇叔壓根就不給他任何事情做,他又能如何呢。

  聽完他的話,她沒有繼續說,而是沉默。

  「你呢?平時幹什麼?」阮丹青急忙挑起話頭。

  「我平時做的事可多了,比你多得多。」她回頭,朝他擠擠眼。

  「你說說。」他很好奇,對這個異國公主的生活非常好奇。

  「我啊,平時最喜歡騎馬出去玩,我父皇的領地遼闊到天的盡頭,有朝一日我一定要騎著心愛的朝雲踏遍祖國每一寸河山,朝雲是我最心愛的馬,是我十五歲的時候父皇賞賜給我的,它渾身雪白,腳力強勁,當時它性子很烈,好多男人都馴服不了,我卻不怕,跨上它甩鞭子,它就馱著我奔跑,我們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到它累了我也不鬆手,它沒我倔,沒我烈,只能服我。」講起自己的事,七寶郡主眼裡的光更加灼熱,手舞足蹈,興高采烈。

  「我和朝雲總是在一起,我們一起打獵,一起遊玩。停下來的時候,它也陪在我身邊,我跳舞,它也會和我一起跳,我彈琴,它也和著嘶叫。」

  「你就和馬一起玩啊。」阮丹青低語一句。

  「什麼話,我們圖染國的人從出生就生活在馬背上,只有死亡可以把我們從馬背上拉下來。我們當然和馬在一起。」七寶郡主甩開他的手,跺腳。

  「那總也有不和馬在一起的時候吧。」阮丹青攤攤手。

  「不和馬在一起,我也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我可以和我的姐妹們一起做遊戲,我們踢毽子,鑽花圈,執手箭,好多好多的遊戲。我的母后有一肚子的故事,我還喜歡賴在她身邊,央求她給我講故事,她的故事又多又好,每一個都不從樣,每一個都能聽得人入迷。我有許多兄弟姐妹,在父皇空閒的時候,我們可以一起在他身邊玩耍遊戲,父皇最喜歡用騎射和詩詞來考我們大家,誰做的好,就可以得到獎賞,我得到過父皇的寶刀、弓箭、煙壺、荷包,好多好多,都放在個小箱子裡,很快就要滿了。」七寶郡主滔滔不絕繪聲繪色的講著。

  聽得他又羨又妒,這番邦公主的日子過的可比他這太子的日子精彩太多了。

  她有疼愛它的父皇,會講故事的母后,可以一起玩耍的兄弟姐妹,不用讀書,不用聽夫子嘮叨,可以隨心所欲的騎著馬到處跑,簡直過的太爽了。

  唉,人和人真是不同命。

  「你真能幹,真厲害。」他打心裡由衷的讚揚,心裡有些失落。

  七寶郡主回頭看他一眼,下巴仰起哼哼一聲。

  「那是當然的,我可比你厲害能幹多了,,像你這樣不會騎馬射箭,不會舞刀弄槍,瘦巴巴矮墩墩粉嫩嫩的娘娘腔,怎麼能做太子?」皺著眉,她不屑說道。

  阮丹青覺得有點受傷,但對方說的是事實,他不知道該怎麼辯解。

  「這太子的位置又不是我想要的。」他委屈餓喃喃一句。

  「你既然不想,為什麼不讓給別人呢?」對方注視著他的雙眼,很是認真的問。

  「做或者不做,誰可以做,誰不能做,這都只有陛下可以決定,我是沒有權利決定任何事的,皇叔讓我做,我就得做,哪天皇叔不讓我做了,就算我想做,想賴著,也不行。」阮丹青也注視著她,很認真的回答。

  「你真沒用。」七寶郡主撅著嘴吐出一句。

  「是啊,我很沒用的。」阮丹青扁扁嘴,無奈點頭。

  「你確實不如我呢。」那少女突然別轉頭,下巴高高的仰起,在月光下,浮上一種異樣的神情,好似做了一個很重要又很不尋常的決定。

  「我就可以決定你能不能繼續做太子。」她轉回頭,目光炯炯有神,自信而又高傲的對他說道。

  「什麼?」阮丹青不解的問。

  不過他沒有來得及等到對方的傑斯,就覺得後腦勺一陣劇痛,眼前一黑,什麼也不知道。

  等再次醒過來,四周都是黑暗,他覺得很悶,有人在他腦袋上套了個黑色的布套,什麼也看不見。

  搖搖晃晃之間,他知道自己是爬在了馬背上,手腳被捆著,馬走的不快,一顛一顛的顛得他肚子有些難受,想吐。

  即使他不諳世事,廢物一個,也知道自己被綁架了,被誰綁架?為了什麼?他不知道。

  眼睛看不見,但耳朵能聽見。

  一男一女兩個人在低聲交談。

  男的那個是誰,他不知道,這聲音他沒聽過,女的那個他認識,就是七寶郡主,聽到她的聲音,知道她沒事,他心裡鬆了口氣,可是很快的他就回過味來,七寶郡主的待遇和他不同,因為沒有被套黑布袋,也沒被綁手腳,她很自由,而且和人輕鬆的交談著。

  「要我把這個娘娘腔宰掉嗎?「不知名的男人問道。

  「不能殺人。」七寶郡主不悅低喝。

  阮丹青心裡委屈,娘娘腔又不是他想的,媽生爹養天生的有什麼辦法,再說了,照鏡子的時候他覺得自己長的挺不錯的,瑞王和晉王還有皇叔都說他長的漂亮好看,從沒說他長相不好過。怎麼一到這兒就人人挑剔他的樣貌,蠻夷番邦真是不可教也。

  「不殺掉難道還要我養一輩子不成?」男人又說。

  「不用養一輩子,只要等天朝皇帝賜瑞王殿下做了太子,這傢伙就沒用了,可以放回去。」七寶郡主說道。

  什麼什麼?怎麼扯出阮芳甯的事來?阮丹青大驚失色。

  這事竟然啊還有他的份?他要謀反嗎?翻了天了!太過分了,虧得這傢伙當日摟著他說會保護他,會輔助他,會對他好,原來全是騙人的吶。

  可惡,他回去後,一定要到皇叔跟前參這騙子一本。非得讓皇叔治他個欺君謀逆的死罪不可。

  竟敢騙他!

  越想越氣,眼淚不住在眼眶裡打起轉來,好不容易相信個人,竟然還在背地裡害他。

  「你這樣為那人付出,值得嗎?他可是壓根一點也不知道你所做的就算將來他做了太子,知道了你的事,只怕也要治罪於你,不覺得虧得慌?」男人哼笑一聲,語氣嘲諷。

  「不用你管,我不稀罕他知道,我做什麼不用別人來知道,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愛做什麼做什麼,誰也管不著。」七寶郡主冷哼一聲說道。

  「難道兩國交戰你也不管?」男人語氣依然嘲諷。

  「瑞王會給我們再次帶來和平,我相信他。」七寶郡主語氣堅決。

  「你眼裡就那個瑞王,他有什麼好?他若真好,怎麼天朝皇帝不封他做太子?我聽說,他的哥哥比他厲害多了,也許天朝皇帝會封他的哥哥做太子呢。」

  「不可能,那個哥哥已經被貶為庶王了,一旦這個廢物太子沒了,天朝皇帝首先能考慮的就是瑞王殿下。」

  「你算計的到清楚,可惜我來做這個惡人,真沒意思。」男人冷哼。

  「少把自己說的那麼無辜,你們回回人什麼時候做過虧本生意,這件事大家各取所需而已。」七寶郡主頂了回去。

  咦咦咦,阮丹青眼眶裡的淚險險打住。

  聽這話的意思,似乎阮芳甯壓根不知道這事,沒有參與,他心裡鬆了口氣,這麼說來那傢伙沒騙他,他也沒信錯人,這七寶郡主也真奇怪,幹嗎幫別人謀反呀,綁架太子可是死罪,這一下鬧的,估計兩國剛剛結交的聯盟就要敗了,聯盟敗了還不算最壞,他不能如期回去,估計皇叔一定會大發雷霆,絕對會和圖染國再次開戰的可能相當大,畢竟是因為和他們結盟才弄丟了太子,論誰都會懷疑是對方做了手腳。

  這課真不好,這個七寶郡主怎麼這麼沒腦子,這樣做阮芳甯能不能做太子他不敢肯定,但兩國開戰,生靈塗炭是絕對可以肯定的了。

  白白讓回回人撿個便宜,兩國交戰,他們又有機會發財了。

  只苦了老百姓,還有他!哦,還有阮芳庭,也是被算計的倒霉鬼,哎,這麼一想自己好像也不是獨自倒霉,並不太寂寞。

  為什麼呀為什麼?為什麼這個女人要為芳甯做這種事?

  愛情!阮丹青腦子裡冒出這兩個字來。

  能夠讓一個少女失去理智,行為瘋狂的只能是愛情。

  可是,為什麼芳甯的風流債,要他來倒霉?

  太不公平了,他眼睛酸,又想哭了。

  那兩個人言語不和,就沒再交談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終於停下。

  然後有人從馬背上將他背下,扔到一個地洞裡,頭上的布袋被扯掉,他忍不住眨眨眼,抬頭看,想看看到底是誰綁架了自己。

  那些人都背著光,地洞的口又那麼小,他看不到多少東西。

  只看到七寶郡主靴子上的白絨球,還有一雙鑲著銅釘的牛皮靴,還有把刀,刀柄上是一隻銅鑄的豹子,張牙舞爪,惡狠狠的,很嚇人。

  地洞被一塊木板蓋上,那些人在上面砰砰啪啪擺弄了幾下,他就什麼也聽不見了。

  沒有了任何光線,地洞裡黑的伸手不見五指。

  阮丹青跌坐在泥地裡,手指摸來摸去全是土塊。

  耳邊悉悉索索的響動,手指上似乎有什麼東西爬過。

  媽呀,一定是蟲子,可能還有老鼠。

  天啊地啊,娘啊爹啊,皇叔啊勝藍啊,芳甯啊芳庭啊,各路神仙各路菩薩,救命啊!

  眼淚從眼眶裡飆出,頓時滿面是水,嘴被布條勒著,他只能嗚嗚嗚叫幾聲。

  身在地洞裡的感覺讓他不由想起很小很小的時候,自己和娘還在冷宮的時候,那段日子其實他記得不多,依稀只有一種感覺而已,現在重新回到這極致簡陋的環境,甚至比那時候更簡陋,那感覺就漸漸從心底伸出浮了上來。

  老鼠,蟲子也不是那麼可怕,只要自己不凍,他們不會主動來咬他的。

  七寶郡主說不讓那個回回人殺他,他現在也只能希望這是她真心的意思,並且那回回人會執行到底。

  只要他不死,總還是有機會的。

  平安侯,傅易青,常笑恭都不是吃乾飯的,不可能不盡力找尋自己。

  未必現在就到了絕境。

  以前自己和娘在冷宮裡一等就是三年,如今難道自己連這麼一刻也等不了嗎?

  放鬆下來,他艱難的坐起身,小心翼翼靠著洞壁,這個地洞很窄小,只容得一個人轉身,可能是哪個獵人為抓野獸而挖的陷阱,如今野獸是沒有抓到,到來了個太子,可算是大豐收。

  他閉上眼,覺得自己廢物歸廢物,但總的來說這次也沒給太子的身份丟臉,他表現的可圈可點,臨危不懼,鎮定自若,雖然好長一段是暈的,醒了也被勒著嘴不能說話。

  自嘲一番,他心情覺得好受了些,折騰了一整夜,心情和身體放鬆下來,疲倦就從四面八方籠罩而來。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想吧,先睡一會。

  在地洞裡不知白天黑夜,他渾渾噩噩的睡著,偶爾有蟲子在臉上爬過,嚇得他跳起來,結果頭磕到洞壁,金冠頂得他腦袋生疼生疼的,差點又掉淚,猛搖頭將蟲子甩開,他長嘆口氣,壓下心頭的憂慮,繼續睡。

  再次醒來是因為洞頂上砰砰啪啪的聲音又響了。

  來人了?還要換地方?他迷迷糊糊想著。

  蓋著的木版被掀開,土塊紛紛掉落,他躲不開,只能眯眼低頭,砸的他一頭一臉的土。

  「往裡縮,讓開些。」有人在上面喊。

  幹嗎?難道還要關一個?太擁擠了吧,好歹他是太子,該給個單間。

  心裡這麼想,但他還是老老實實的把腳往裡縮了縮,綁了一宿,整個人的血脈都停滯,骨頭也僵直,一動就又酸又麻,疼得他直咧嘴。

  可惜嘴也被勒的生疼,一咧,更疼。

  眼淚熬不住,撲撲跌下兩滴。

  他覺得很委屈。

  頭頂上一片陰影籠罩,呼一聲,有人跳了下來,登一下重重落在腳邊。

  好險,阮丹青急忙把腳再縮了縮,差點就被落下來的人砸中腳,這一下要是中了,自己腳肯定斷。

  跳下來的人很高大,俯身看他,將頭頂那少的可憐的光遮蔽。

  他抬頭,淚眼朦朧之下,一時看不清那人的樣貌。

  一雙粗糙的手一把捧起他的臉,左右擺弄一下,似乎是在驗證貨物。

  真是過分,掐的這麼重,弄疼他了。

  他是貨真價實的太子殿下,童叟無欺。

  驗證完了,那雙手鬆開他的臉頰,然後一根手指頭重重戳到他腦門上。

  「沒用的廢物!連個女人都能把你拐走,害得我這一宿好找!」那人狠狠咒罵一句,伸手一把將他從泥地裡拽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