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非凡高人

  第四天的儀式較之前幾天的簡單了許多,重頭已經從儀式轉向了慶祝。

  表面上一派祥和歡樂,其實在不為人知的背後,國家利益的爭奪依然充滿了血腥和死亡。

  來自回回的那部分搗亂分子被兩國的部隊絞殺在不遠處,屍體都十分仔細的深埋了,明年估計這一片的牧草能長的比任何地方都好。

  邊疆兩國人民相互交集,民風各有影響,以至於當地的舞蹈也有了變化。或多或少都加了些對方的變化。

  傅易青拈了個乾果塞到嘴裡,食不知味的嚼著。

  抬頭看,上座上,太子阮丹青一身華服,神情悠哉悠哉的看著歌舞。

  看得出,殿下的心情不錯。

  這本來是好事,可為什麼他卻覺得心煩意亂。

  自己這是怎麼了?昨天身心一直為這個小祖宗煎熬擔憂,現在他回來了,毫髮無損,而且一覺睡醒後精神恢復的也很好。這不是皆大歡喜的結局,他有什麼可以焦慮不安的呢?

  或許真正另自己擔憂煩躁的不是太子殿下,而是另有其人。

  眼神下移,落在太子身旁的座位上。

  那個面無表情,和自己一樣只是偶爾拈個乾果吃的男人,是荊王殿下。

  昨晚這個男人被留宿在了太子殿下的帳篷裡,美其名曰是隨時保護太子殿下,據說這還是殿下欽點的,荊王當時看臉色,還有些不情不願。

  帳篷外守夜的也全換成了荊王的親隨,一整夜直挺挺的站在門外,任何閒雜人等都不得入內。

  甚至包括自己。

  他心頭掠過一絲不悅,眉頭皺了皺。

  這一路里,殿下每夜都招他陪駕,聽他講一些古代帝王將相和聖賢大儒的典故。殿下人其實不笨,但凡他講過的道理典故,聽一遍就能明白,還能舉一反三,引古論今。就是人稍微懶散了點,性情也比較貪圖安樂享受,沒什麼上進心。這樣的性格也有好處,比較能聽取意見,有容人的雅量。

  至少本質還是不錯的,他現在甚至覺得將來如果陛下就這麼傳位給殿下也未嘗不可,殿下的資質雖然無法做個古往今來,前所未有的聖賢明君,但做個守成之君未嘗不可。

  傅易青撩起嘴角淡淡笑了笑。

  最近他想起殿下的時候不再像以前那樣覺得灰心喪氣了。殿下這樣樂天無爭性情的人,即使將來不做君臣,做朋友也不錯。

  那頭阮芳庭察覺到他注視自己的眼神,頭微微一轉,瞥去一眼。

  兩個目光交接剎那後即刻各自分開。

  傅易青挺直身,撫了撫衣擺,平安了一下被發現後有些尷尬懊惱的情緒。

  昨夜無驚無險,平安度過,太子殿下起的還算早,整裝用膳,忙了一個早上,總算還是趕上了儀式舉行的吉時。

  雖然手上和腳上的淤腫沒有完全消退,舉手投足之下難免要牽扯到傷口,會疼。但殿下還是若無其事從容的完成了所有儀式,絲毫無損於天朝皇室的尊貴和典雅。

  他在一旁看著都覺得有些感動,一直以為這孩子嬌慣的不成樣,現在卻越來越覺得他可塑性很強,有無窮的潛力可以挖掘。好好引導和栽培,將來未必不能成材。

  或許,陛下將他派到東宮,從來就不是要拋棄他,而是有更長遠的目標和任務等待著他。

  阮芳庭端起面前的酒杯,湊到唇邊啜了一小口。

  西北的酒他一直喝不慣,太辣太燒,還有股羶味。

  皺了皺眉,他放下杯子。

  「荊王殿下,這是太子殿下賞賜的。」一個小內侍端著個紅木托盤過來,上面是一個錫酒壺。

  他一言不發,只是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那小內侍小心翼翼得把酒壺擺在他案上,然後躬身退下。

  阮芳庭轉頭看向上首。

  在上座上,阮丹青正舉杯朝他致意。

  他別開頭,面露不悅。

  多此一舉,難道那廢物以為他是那種喜歡喝酒的人嗎?一壺酒就想收買他,哪裡那麼容易!

  將原本懷子裡的酒不露痕跡的倒在地上,取過錫壺扒開塞子。

  一股酸溜溜甜絲絲的清爽芳香飄逸出來。

  他不由眉頭皺緊,將酒倒在杯子裡,酒液從銀白色的壺口裡汩汩流出,不一會杯子就滿了。

  他停住手,怔怔看著那一杯芳香四溢的胭脂色美酒。哼笑一聲,放下酒壺,端起杯子仰脖灌下一大口。

  嘴裡滿滿一股清爽果味,酸中帶甜,微微苦澀,回甘悠長。

  整整一年沒有嘗到大內那些櫻桃的味道了,一如記憶中的酸甜鮮美,多汁可口。

  這窩囊廢,賜他一壺櫻桃酒,究竟是想討好他還是挖苦他?

  這熟悉的只有大內才有的味道,他好不容易壓到心底深處,漸漸快要相信自己已經遺忘了這一切,現在可好,半懷薄酒落肚,心底裡那顆一直被壓抑著的種子生根發芽,展葉抽枝,瘋狂生長起來。從四肢百骸,血脈經絡之間,輕易的再一次佔領了自己的身體和思維。

  他想回去,回到那生他養他的地方去,回到父皇母后身邊去,回到那原本屬於自己的府邸去。

  然而他不能。

  君命難違。

  仰脖喝乾懷中的酒,含在嘴裡回味了一遍才緩緩嚥下,果酒綿軟清爽,好似綢緞一般滑過他的喉嚨,徐徐落在肚子裡,散發出溫溫的暖意。

  就像昨晚上的他一樣,想到昨晚那些亂七八糟的荒唐事,他臉色微微有些難看,暗自嘆了口氣。

  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變成了那樣一個沉迷美色的昏庸之人?那廢物有什麼好?不就是那麼一副皮囊而已,天底下這樣好看的女人多的是。只要他得了天下,要多少就可以得到多少,何至於要這樣一次一次栽跟頭。

  可是事後他能這麼想,每次事到臨頭,就什麼都想不了了。

  到底是什麼樣的魔咒,將他詛咒。

  曾經引以為傲的自信,如今一遍一遍的被剝落,他覺得自己漸漸變得千瘡百孔。

  原本以為自己擁有從身到心的堅定,現在眼看著自己堅硬的外殼不斷崩潰瓦解,醜陋的內在顯露出來。

  原來自己也不過是個可以被美色所誘惑而拋棄了理想的人。

  墮落,這大概就是墮落。

  抿了抿踴,他又倒了一杯,端起微微側身,面向阮丹青。

  「敬殿下。」淡淡吐出一句。

  敬這位窩囊的廢物,祝賀他一次又一次的催跨了自己。

  「同飲。」阮丹青微微從卷椅裡起身,手臂懶洋洋搭在扶手上,身體微微前傾,笑嘻嘻舉起手裡的犀角杯。

  阮芳庭仰脖喝乾,將空空的杯底露給他看。

  阮丹青撩起嘴角笑的越發甜,犀解杯湊到嘴邊,緩緩喝下。

  圖染皇子額施尼覺得現場氣氛很怪異。

  天朝太子殿下和自己的七寶妹妹都平安的回來了,事情在發展到不可收拾之前就被解決了。

  今天的儀式很成功,接下來的幾天只要保持這個狀態度過,很快大家就可以完成任務,皆大歡喜的各自回家了。

  一切都恢復到了正常的軌道里。

  可他還是覺得,這兒有一股詭異的氣氛。

  這氣氛不發球他們圖染這邊。圖染的人性格豪爽,有事喜歡敞開了說清楚,說不攏也可以清個場地堂堂正正打一場,願賭服輸。

  倒是那些天朝人,喜歡肚子裡做文章,表面上波瀾不興,其實暗地裡波濤洶湧,暗流亂躥。這股詭異的感覺一定是來自那些天朝人。

  在圖染的時候就聽說天朝的太子殿下比較窩囊,整個皇子堆裡,還是皇旁的兩個嫡出皇子最為出色,這次來解圍的荊王殿下就是以前的晉王,是最受到大臣和宗室推崇的一位皇子。

  氣宇軒昂,才幹非凡,確實一表人才,不同凡響。

  只是這樣好的一位皇子,為何天朝皇帝要貶斥到這種窮鄉僻壤的邊境來?

  天朝皇帝的想法很奇怪,以前把嫡出的瑞王也貶斥到這裡來鍛鍊了三年,難道這次是要鍛鍊這位荊王殿下了?

  當年那個瑞王也確實有些意思,十五歲的嬌貴皇子,在這西北的風沙裡摔打了三年,很快就長成了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當時自己這個寶貝妹妹一見鍾情,結下情愫,才惹出如今這出鬧劇。

  真是孽緣孽緣。

  京師探子回報,二王的貶斥皆和太子殿下有關。

  如此看來,這個所謂的窩囊廢並不窩囊。

  很可能還是個城府頗深的高手。心想著,他忍不住瞟了旁邊的阮丹青一眼。

  這好似瓷一般精緻俊美的少年正悠閒的坐在圈椅裡,手裡端著古怪的懷子,笑眯眯的看著表演。

  粉白的臉,細白的脖勁,烏黑的頭髮,華麗的金冠,翻覆精緻的服飾,淡薄瘦弱的身體,修長白皙的手指,無一處不顯得刻意和精緻。

  他有時會覺得恍惚之間這不是個真人,是個被精心打扮好抬出來的娃娃。

  旁邊的少年似乎察覺到了他審視的目光,微微轉過頭,朝他舉了舉手中的酒懷,抿嘴淺淺一笑。

  「敬皇子。」嗓音清脆甜美,全然一副未變身的少年喉嚨。

  額施尼也舉了舉手裡的金懷。

  「敬殿下。」

  手裡的懷子湊到唇邊,少年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然後微微一笑,又眸半眯,面露友好之色。

  額施尼有些受不了這樣甜糯糯的示好,咧咧嘴,一口喝乾了酒,熱辣辣的烈酒燒灼而過,真是痛快淋漓。

  這樣才是西北男兒的豪情壯志,天朝太子那小娘們似的風雅讓他渾身不舒服。

  敬完了酒,少年身子一歪,斜斜靠在圈椅裡,細長白皙的手指捏著手裡的懷子,悠閒的輕輕晃動著,另一隻手懶洋洋的扶著額頭,手肘擱在扶手上。

  他忍不住的又瞟了一眼。

  好細的腰。

  即使圍了厚重的錦緞玉帶,那腰也顯得細,完全不像是個男人該有的腰身。

  十六歲了,十六歲的圖染男人早已經成年,好些都娶了妻生了子,身材高大粗壯,完全可以擔負起保護家園的職責。

  可天朝那邊似乎多的是這種雌雄難辨的少男少女,這樣的生物,除了有一幅賞心悅目的容貌,真是一無是處。

  真不知道天朝那邊供菩薩似的供著這些所謂的風流少年做什麼用?

  擺著好看嗎?

  目光轉移到另一邊那隻顧一杯一杯喝悶酒的男人身上。

  額施尼其實挺同情這位荊王的,這樣一個有才有能力的男人落得如此下場,肯定是不甘心的。如今還要陪在得勝者身邊替他擦屁股掃麻煩不說,還得觀看別人的風光露臉,心裡別提多鬱悶了。

  荊王自落座以來也未曾掩飾心中不悅,一直一聲不吭的管自己喝悶酒。

  反到是那個太子殿下,還賜酒示好,一副要表現兄弟友愛的架勢。

  然而聽說,昨晚荊王被太子留在了御帳裡,說是要徹底保護。

  他都有些佩服起這個看起來絲毫沒有尖牙利齒的瓷娃娃,可以把荊王拿捏得死死的。

  同時,經過他粗略的觀察,太子和荊王似乎並不如傳聞中所說的那麼水火不容。

  好幾次,他無意間捕捉到荊王掠過上座的眼神。

  每看五眼,荊王的臉色就會難看一些,好似在生自己的氣,可過一會,他又會忍不住再看一眼,再對自己生氣。如此循環往復,下一眼比上一眼流露出更多的情感。

  有時候那個瓷娃娃太子也會察覺到荊王的注視。

  捕捉到這樣的注視對那個少年來說好似是抓到了一隻美麗的小鳥,然後炫耀似的轉頭朝那個射出目光的男人咧嘴燦爛一笑。

  在這個燦爛如春天最明媚的陽光一般的笑容下,荊王的臉色即尷尬又懊惱,就像是被抓住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把柄似的。

  這兩個人之間的暗湧實在是太詭異了。

  但最令他佩服的相對於自己妹妹的以淚洗面和迴避不出,這位太子殿下的恢復能力相當強大。聽說晚晚還一覺到天亮,睡的異常踏實,即快又好,好似壓根就沒出過任何事情。

  現在這瓷娃娃照吃照喝照玩不誤,都還有心思逗弄落難的荊王。

  訊問自己的妹妹的時候,也聽說了這位人質在一路上異常配合,絲毫沒有驚慌錯亂。看來這位太子要麼天生遲鈍,要麼就真是個寵辱不驚,氣度不凡的高人。

  天朝有這麼多出色的皇子,真是不容小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