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立儲風波

  金秋收穫時節,東宮也迎來了罕見的大收穫。

  太子殿下重回東宮,並且擇良辰吉日舉行大婚。

  圖染國的使者和皇帝早在兩個月前就趕來了,天朝的富庶和奢華令他們流連忘返。唯一不大滿意的是,這婚事拖拖拉拉一直拖了快小一年,實在等的有些心焦起來。

  至於那養病養出來的孩子,圖染國皇親們到也沒怎麼介意。男人嘛,哪能沒有點花花草草的事情,何況一國太子殿下,這屋子怎麼可能沒個女人。倒是那麼多年才這麼一個孩子,他們還擔心這太子不能人道。現在孩子都有了,顧慮全消,反而歡喜。

  反正不過是個卑賤宮人身的孩子,何足掛齒,計較這些反而顯得小氣了。

  一直陰閉晦氣的東宮被打掃的乾乾淨淨,張燈結綵,織錦鋪地,弄得是那叫一個富麗堂皇。太子身體大好,又適逢大婚,還添了一口小的,這是三喜臨門,正好趁此大操大辦的機會,好好去去晦氣。

  舉國上下歡騰一陣,七寶郡主雖是個蠻夷女子,但長得那是跟花似的,皮膚細膩潔白,完全不似草原上女人一貫粗糙的皮膚。況且這小一年的調教,舉止更是端莊有度,從容大方,就連原本挑剔苛刻的言官們,見了她的表現也讚歎有加。覺得孺子可教。

  繁瑣的禮節折騰了兩位新人一天一夜,從清晨天未亮就去宗廟祭拜,回來百官朝賀,還要會見命婦,回到東宮,又還有諸位皇子公主要見,大家鬧哄哄一陣。

  還是後來陛下的旨意救了人,著大家不要鬧得太晚,免得打攪了太子春宵良辰。大家這才笑得一臉曖昧將人放了。

  阮丹青喝得有些醉醺醺得,讓人扶著回到寢殿。

  進了門癱倒在圈椅裡,呻吟一聲。

  「茶,渴死了。」

  喜順到了茶端過去,他抓過一口喝乾。

  「殿下?」喜順有些擔心他,柔柔詢問。

  阮丹青揮揮手。

  「你們都退下吧。」

  屋子裡伺候著的人都聽話的退了出去,人一走空,就只剩下燈芯辟啪燃燒的輕微脆響。

  阮丹青撫了撫額頭,緩緩起身,朝裡走去。

  裡面七寶正坐在床榻上,心思忐忑不安,聽到腳步聲來,抬頭看去。

  迎面而來的人,似像又非像,風流俊俏一如既往,可比之當年,又多了幾分成熟。

  阮丹青噗嗤一聲笑。

  七寶瞪著他的模樣哪裡像是迎接新郎的新娘,簡直就像是地方個強盜。

  這姑娘那是活潑俏麗,臉上滿是朝氣蓬勃。如今坐在這裡,粉敷的厚實,好似一張假面。只是那股子朝氣不見了,微微含愁,幾分成熟。

  一過一年光陰,大家都變了模樣。

  他噗嗤一笑。

  「你怎麼都不拿團扇遮臉?你不遮,我怎麼揭呢?」

  七寶不說話,看了看手裡薄紗繃的描金綵鳳祥雲扇,隨意的擱在手裡,然後抬頭直直看著阮丹青,目光戒備。

  「不遮也罷,反正咱們也是見過面的,無妨了。」阮丹青擺擺手,步履虛浮的上前。

  七寶渾身一個緊繃,往裡縮了縮。

  「你幹什麼?」她低喝一句。

  阮丹青停住腳步。

  「你別這麼看著我,好似我要欺負你。說起來,還是你欺負我多呢。」

  七寶皺了皺眉。

  「我知道你還記恨著那事。你不是喜歡我娶我,你是報復我。」

  阮丹青搖搖頭。

  「你想得也太複雜了。娶你不過是皇叔的意思,我這個太子,空殼一個。別人讓我幹啥我就幹啥。哦,對了,你放心吧,我不會碰你的。」他慢悠悠走過去,甩了甩衣擺,一屁股坐到她旁邊。

  七寶動了動,屁股往旁邊一挪,手裡扇子擋在胸前,瞪著他。

  「你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阮丹青漫不經心的拽過一個枕頭靠上,然後撫了撫額頭。

  酒還是喝得多了,頭暈乎乎的。

  七寶還是將信將疑的看著他。

  阮丹青笑笑,眯著眼看她。

  「你又不喜歡我,我知道的。我也不喜歡你,咱們既然你無情我無意,何必還要有牽絆。」

  七寶聽了他的話,僵硬戒備的神色鬆弛下來,雙目微微含著憂愁,手指無意識的擺弄著那柄團扇。

  見她這樣,阮丹青心裡也有點不好受,微微直起身。

  「你何必來呢,跟著我真沒什麼意思。我那時候很羨慕你,自由自在的多快樂。」

  七寶看了他一眼,嘴巴抿了抿,鮮紅的唇色有些化開,一低頭,那滿頭的珠翠鳳釵啷噹作響。

  「我……」她低喃一聲。

  「你喜歡他,是吧。我就知道,皇叔讓他去接你,沒安得好心。可你怎麼就真這麼傻呢?」阮丹青湊上前挨過去,皺著眉問。

  七寶垂著眼皮,刷得粉白的臉看不出是羞還是惱,或是怨,睫毛顫動,隱隱有些水汽。

  「我……實在捨不得他。」她低語。

  阮丹青嘆口氣,伸手撫了撫她的鬢角。

  七寶沒躲避,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只覺得眼前這人撫他鬢角的舉動雖然親暱,卻全無半點男女私情,到是很有幾分惺惺相惜的憐愛。

  「他到確實是個不錯的人,可到底是一輩子,你就真捨得?倘若你現在想悔,還來得及。我幫你。」他輕輕說道。

  七寶眨眨眼,抬頭看他一眼。雙手擰在一起,將團扇按在腹間。

  牙咬了咬唇。最終還是搖搖頭。

  阮丹青也搖搖頭,然後鬆開撫在她鬢間的手。

  「夜深了,你早點休息,明天還要進宮拜見陛下和皇后呢。今天床就讓給你吧,我去便榻上睡。」他慢慢起身,然後離開。

  也不知道今年是怎麼了,好消息是接二連三的來。

  太子大婚不過三月,就傳出了太子妃有孕的好消息。

  大家都說太子殿下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吶。這眼看就開枝散葉,紅紅火火了。

  只是太子妃有孕可不比一東宮裡宮人有孕那麼簡單。太子妃生的孩子,那就是嫡。這一旦如果是男孩,那就是世子,是皇太孫。

  這就非同小可了。

  原本是件喜事,但因為太子妃是圖染皇女,這就變成件棘手的麻煩事了。

  這太子妃能生養,好事。東宮總是要一個世子的。可世子血統不純,就麻煩大了。眼看陛下這一路的心思,對太子的寵愛是日益見深,這廢太子眼下恐怕是沒戲。那這一路沒戲下去,陛下卻總有要千秋萬代的時候。到那時候,太子就陛下,東宮世子那就是新太子,可新太子若是有一半的蠻夷血統。

  豈不意味著天朝的江山有一半是讓蠻夷坐了?

  這可觸及了那些遺老顧明們纖細的神經了。

  本來孩子都還沒生呢,急什麼呢。可這個不是,下一個呢?東宮裡那是人人眼見,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恩愛情深,太子妃有孕後,太子殿下更是時常和她在一起,連出個門都是親自扶著。

  兩人走在一起,那真是一對碧人。

  可就是麻煩事多啊。

  大家開始去陛下那邊旁敲側擊,想探探陛下的口風。

  阮貞裝聾作啞,只是拖著。

  眼看著日子一天天拖著,太子妃的肚子也一天天得大起來。有些顧明遺老坐不住了,連夜密奏陛下,索性把事挑明了。

  阮貞這次也不躲不裝了,把幾個人招進宮,大家坐一起,促膝談心。

  開場嘛,還是軟綿綿的,說這孩子生下來也指不定是男是女,大家急什麼麼?

  大臣們很激動,說陛下,這等生下來那就來不及了。是男得有是男的打算,是女也要有是女的打算。再說了,眼見著太子妃身子健康,和太子恩愛有加,這一個生完了不是男,難保下一個不是呀。總得未雨綢繆。

  阮貞說那到也是,那你們什麼意思呢?

  既然來了,大臣們也索性開門見山,說陛下這太子妃雖然舉止大方有度,按說身份血統也是高貴的。可再高貴再好,那也是個蠻夷女子。將來世子身上有一半的蠻夷血統,這不大妥當。

  阮貞沉默了一會,看著他們手一攤。

  那你們說怎麼辦

  呢?這孩子是太子的親骨肉,難道還不讓太子妃生不成?

  大家都不說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後推了個主心骨出來,小心翼翼上前,說,要不就還真別人太子妃生了。給太子多納些世家良女,到時候過繼給太子妃,不也成的嘛。

  阮貞拍桌案暴喝。

  事到如今你們說這些還有用嗎?那肚子都那麼大了,難道還能塞回去不成?再說了,太子殿下對太子妃的感情,那是有目共睹的。除了太子妃能侍寢,其他女人太子是一概不理會的。

  他說難道就你們想給太子納些世家女子,我就沒想過嗎?可人太子都在我這兒磕頭搗蒜痛哭流涕了。我忍心拂逆他一片痴心嗎?這孩子身子可才剛好些了。況且太子妃又不是不會生,這眼瞅就要添丁。我拿什麼理由去拆散這對小鴛鴦?

  大臣們這下可急了。說陛下那你難道就眼睜睜看著圖染人白白坐我們半壁江山?

  阮貞也嘆氣,說我何嘗想呢。可如今這事沒辦法呀。

  見他都這麼說了,大家更急了,心想太子會磕頭抹眼淚,難道我們不會?我們還會死諫。於是一個個老淚縱橫,頭磕得咚咚響,哭天嚎地的抓心撓肺,痛不欲生。

  阮貞被他們鬧的心煩意亂,眼見一個個白頭髮白鬍鬚的老頭哭的滿臉花,嚎的震天響,嘴裡叨唸著先祖太宗皇帝,江山社稷的呼號。實在折騰得沒法,只要說,那就容他想想吧。看有沒有法子兩全一下。

  怎麼兩全呢?

  大家也沒敢問沒敢逼。這阮貞是怎麼上位的,大家都明白,說到底是狠角色。過了不惑之年後才稍微平和了些,他既然說肯想想了,大家也就先撤一把。

  等陣看看再說。

  沒成想,許是天助,許是人助。太子妃因不小心摔了一跤,小產了。

  這一摔跤的那叫一個蹊蹺,一個妙。

  整個朝堂上上下下,對這一跤的態度那是曖昧極了。伺候不周的內侍宮人,都抓起來挨打得挨打,挨罰的挨罰。

  太子妃宅心仁厚,即便失去了肚子裡的孩子,還是規勸太子不要因怒傷那些下人們的性命,只當是為那沒福氣的孩子積些陰福,就從輕發落了吧。

  太子是哭的死去活來,暈了好幾次。發了狠的要人命,可到底還是舍不下太子妃恩愛情深,最終還是從輕發落了那些人。

  朝堂裡也是雪片似的摺子誇讚太子妃仁義慈愛,頗有母儀天下的風範,還順帶誇阮貞當初選人選得好,誇圖染國王養女兒養的好。總之誇誇誇,誇的天上沒有,地上少有。

  但對這一跤到底怎麼摔的,孩子怎麼沒的,卻異口同聲的避而不談。

  就在這搗漿糊似的誇讚和安慰中,世子的事就煙消雲散了。

  可遺老顧明們還是心裡不踏實。照太子妃和太子的恩愛勁,這下一波危機來那是指日可待。

  於是又忙不迭的跑去阮貞哪裡吹風,大家也都閉口不談還一跤,這是個忌諱。就只說這次過去了,可下一次呢?

  阮貞沉思了一會。說要拆散那對小鴛鴦總是不切實際的,要不還是從太子妃下手吧。他來想想辦法。

  大家還是不敢問他準備想什麼法子。管他什麼法子呢,管用就是了。

  於是乎大家都回去了,等著。

  等啊等啊,日子一天天的過。太子妃的肚子就再也沒有動靜過。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擺在肚子裡不點破。

  這太子妃的肚子,那還是永遠沒動靜的好。

  可太子妃肚子沒動靜是好,別的女人肚子沒動靜幾不好了。

  太子殿下是死活不肯納妃,誓死要和太子妃獨守恩愛。大家的摺子是雪片似的朝他撲去,旁敲側擊,軟磨硬施,甚至到後來都直截了當的開門見山,要他納世家女子,生下堂堂正正出身高貴的世子。

  太子殿下人窩囊,脾氣軟,可到底還是阮家的子孫,打定主意後那是千頭牛萬匹馬都拉不回。

  不納,就是不納。

  他堅信太子妃一定能懷上孩子,就不要別的女人。

  哎呀,大臣們這下更急了。

  那半蠻夷血統的世子也比沒有好呀。

  早知道這樣,還不如當初就讓太子妃生了呢。

  大家又去阮貞那裡哭,把阮貞給惹毛了。

  說當初太子妃要生,你們說不能生。好了,現在她不生了,你們又來哭。你們到底想怎麼著?我都不知道怎麼伺候你們這些人了。

  大家那個磕頭啊,說陛下恕罪,陛下息怒。我們這不是也為江山社稷的後繼之人擔憂嘛。

  還是讓太子妃生吧。

  阮貞嘆口氣。說你們想的容易,那藥吃下去了,都化在肚子裡,難道還能再取出來不成?你們當我是神仙吶。你們有本事,你們取去。

  大家急忙說,陛下想想法子吧。這天下都得靠您了。

  阮貞說你們這不是為難我。當初你們說這天下怎麼能白白讓蠻夷坐了一半去,這話在理,我聽了你們的。可現在,你們到又要我把這天下再送給蠻夷一半去?沒門了!這天下當初我可是真刀真槍的和人打出來的,憑什麼給他們白白享用去?我不幹。

  大家那個急啊,都撲上去哭,那可怎麼辦呀。

  這太子也廢不得,可太子沒世子,這怎麼成呀。

  阮貞後來還是心軟了一下,說要不這麼著吧。這次你們聽我的了。

  這不是還有個宮人生的孩子嘛,過

  繼給太子妃,立那孩子吧。

  大臣們炸鍋了。

  說陛下不成呀,那孩子哪裡行。不行不行。

  阮貞眼一瞪,就你們知道不行啊,我也知道。可這世子的位子咱們先佔著嘛,佔住了,將來哪怕太子妃生了,要廢那也得費點時間,正好糊弄那圖染蠻夷。太子妃這次孩子不保,太子心裡愧疚才越發對人家好。這男女情愛,最怕時間磨。你們不要去和他頂,這孩子,心眼實在,他就是見不得你們欺負人太子妃。太子妃那也是個孩子呢,這剛經歷了這樣的事,心裡難受情感上還接受不了,自然是也黏這太子不放。兩小孩子相互依偎取暖呢。等日子過長點了,太子妃生了幾個孩子,這感情就漸漸移到孩子身上了。到時候太子妃也幫著勸慰勸慰,太子不就能納新人了。

  那時候生他十個八個的,咱們擇優立為世子。

  你們覺得如何?

  大家被阮貞這一通天花亂墜忽悠的一時半會理不清頭緒,但想既然陛下心裡已經有打算了,那就這樣吧。

  只是會不會太荒唐了呢?

  阮貞說荒唐是荒唐了些,但這不是權宜之計嘛。等時候好了,就過去了。非常時期,用非常手段。

  大家點點頭,那……那就這樣吧。

  阮貞也點點頭,那既然大家都同意了,就下去準備準備。我讓太子那邊也準備好,把孩子過繼給太子妃,然後你們擬好詔,選個好日子,咱們就冊封世子吧。

  大手一揮,萬事,磕頭都退了吧。

  大臣們各自回家,然後各自忙活。

  一個月後,良辰吉日,鐘鼓齊鳴,金冊寶典玉刀詔書,都紛紛揚揚的飛進了東宮。在一片贊和聲中,天朝第一位女世子,誕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