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負責管她們母子的那兩個內侍匡啷匡啷把鎖著的門打開的時候,星星忍不住抱緊了阿濃,心裡七上八下。
習慣了這清苦卻平靜的日子,任何一點改變都可能帶來覆滅。
她想了想,卻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東西可以拿來賄賂的。除了綰頭髮用的一根簡陋素銀小釵。可這是用來試毒的,沒有了以後會麻煩。
那兩個內侍站在門口,示意她們出來。
星星拉著阿濃,一步一步朝前走,過門檻的時候,她絆了一絆,兩個內侍急忙扶住她。
「娘娘小心。」
她心裡鬆了口氣,看來沒什麼事。
阿濃拽著她的裙子,手拉得緊緊地,小臉繃著,比她緊張。
到外面,是輛很樸素的車,旁邊立著兩個素衣宮人。星星心裡又鬆了鬆,不是白綾就好。
上了車,阿濃撲到她懷裡問。
「娘,我們這是去哪裡?」
「你爹那裡吧。」星星也不大確定。
「爹忙完朝政了?」
「大概吧。」
「我們晚上還回來吃飯糰嗎?今天的菜我喜歡吃。」阿濃抬起頭說道。
是啊,今天的菜是不錯。有肉絲的炒青菜,最近幾天的菜一直不錯,她幾乎都食不下嚥,真擔心是斷頭飯。也就這小東西,不知死活,每次都吃的碗朝天。
「不吃了,我們不回來吃飯了。」
「那不是浪費了?好可惜。」
「沒關係的,會有人吃掉的。」
「別人吃掉了,那我們怎麼辦?娘,阿濃不要餓肚子。」
「我們吃別人的。放心吧。」
「別人的飯好吃嗎?」
「至少比我們以前吃的好吃。」
「真的?」
「真的!」
「娘,爹長什麼樣?」
「一個鼻子兩個眼睛一張嘴,就那樣。」
「和叔叔一樣?」
「差不多。」
「娘,見了爹我說什麼?」
「喊他聲爹就行了。」
「娘,爹會喜歡我嗎?」
「不知道。」
「爹喜歡娘嗎?」
「不知道。」
「娘,爹以後還會忙朝政,把我們送回去嗎?」
「不知道。」
「娘……」
「不知道。」
星星靠著車壁,懶洋洋回答。
阿濃撅了小嘴,鼓著腮幫子,不再問了。
車把他們帶到了掖庭宮,星星心裡一沉,難道還是沒完。不過也比冷宮好多了。
素衣宮人領著他們兩個到了個乾淨的偏殿裡,穿過屏風,裡面熱氣騰騰,一大桶熱水。
「伺候娘娘和皇子沐浴更衣。」嗓子尖尖的內侍叫了一聲,旁邊立著的幾個宮人施了禮。
上前幾步。
星星一把將阿濃往懷裡一帶,抱緊。
「出去,我要我以前伺候過的人來伺候。」星星眼一瞪,冷冷道。
「哎喲,娘娘你這不是為難我們嘛。娘娘和皇子熟悉好了,就能見到陛下了。娘娘也想早點見陛下,小皇子這不還沒見過陛下呢。娘娘……」內侍嬉皮笑臉地湊上來。
「少廢話,要麼把人叫來,要麼咱們耗著。反正我都等了這麼些年了,再多行幾個時辰也沒關係。」星星冷冷一笑,不鬆口。
內侍面有難色,急忙躬了躬身,轉頭閃了出去。
過了好一會,李朝善領了香雪和招福還有喜順三人來。
見到這幾個熟悉的人,星星這才放下心頭大石。
她和阿濃被帶進了明德殿。
三年了,她終於回到了這個地方。
阿濃一直仰著頭,只顧著看那些雕龍的柱子,精緻的宮燈,走路跌跌撞撞磕磕碰碰,惹得旁邊伺候著的宮人笑。
她們笑,他也笑。頭上梳著的總角扎不住,又散開來。
香雪急忙上前,重新幫他紮了頭髮。
星星腳步緩緩,漫不經心地走著。
這地方沒多大變化,還是這麼個擺設,好像她就沒離開過這三年。
明德殿裡的點心味道沒以前好了,但阿濃吃得很開心,小手抓個不停,不往懷裡塞。那些宮人們勸他,他不聽,新換上的稠衣都沾了油,胸前鼓起一團,全是吃的。
她懶得阻攔,靠在圈椅裡看著。
這孩子到底還是沒安全感,總怕餓著。
誰不怕呢?
她只是吃不下,味道變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換了廚子。
最後還是個叫香附的宮人有辦法,拿了塊老大的絲巾,幫阿濃把他想要的點心包了個大包。阿濃就這麼拽著他的包裹不放,一直到睡著了也不放。
香雪抱著阿濃去偏殿睡,整個大殿裡就剩下她一個人。
他還是忙,忙朝政,忙天下。
一直到天完全黑了,阮裕才回到明德殿。
今天西北來了戰報,又打了勝仗。他高興也不高興,打勝仗是好事,可這也意味著又要給燕王封賞了。
這人怎麼就不在西北戰死算了呢?反正他本來也只想賞杜扶危一個人而已。
想起那頭豬終於回來了,他腳步輕快許多。
跨進大殿,一直朝裡走,就看到一團嬌小窩在圈椅裡,打瞌睡。
他上前,還未完全靠近,那團嬌小就驚醒過來,一雙眼睛刷地瞪向他。
他有些駭然。
那大眼睛絲毫不退,就這麼瞪著。
「吃了沒?」阮裕不敢上前,乾巴巴問道。
星星搖了搖頭。
「那…傳膳。」他高喊一聲。
內侍們端了飯菜上來,擺了一桌案。
星星起身,幾步上前,跪地磕頭行禮。
「拜見陛下。」低低一句。
阮裕覺得渾身不對勁,皺皺鼻子伸手把她拽起來。
「吃飯吧,都是你愛吃的。」
「陛下上坐。」星星低低一句。
阮裕坐下,拉了拉她手,讓她坐在身邊。
「吃吧,都是你愛吃的菜。」
星星看了看,嗯,都是她愛吃的。只是她都記不得它們是什麼滋味了。
拿起那沉甸甸的銀筷,端起面前金碗,裡面雪白的米飯,撲鼻就是一股清香。用筷子巴拉開飯,挖出個洞,夾了菜填到洞裡。
金碗不大,沒幾筷子就滿了。
放下筷子,放下碗,她捲了捲衣袖,伸手挖起那團飯,捏巴捏巴。
「你幹什麼?」阮裕皺眉,問道。
星星自顧自捏了個飯糰,咬了一口,轉頭看他一眼。
「吃習慣了,一時改不了,望陛下見諒。」說完,又咬了一口。
阮裕心裡一陣酸,垂下眼皮,一句話也沒說。
星星也不說話,只是一口一口吃著飯糰。
「我知道你吃了不少苦,以後不會了。」阮裕低低說了一句。
「沒事,都過去了。」星星淡淡回了一句,轉眼一個飯糰就吃掉了。
吃完了,又拿過阮裕面前的金碗,如法刨制,又做了一個飯糰,繼續吃。
阮裕瞥了一上桌面上的菜,基本沒動多少。那盤正中央的炙鹿尾更是一筷也沒夾。
「我知道你心裡怨我,可我也是沒辦法。」他又說道。
「沒,我知道你也有苦衷。」星星嚼著飯糰,含含糊糊說道,回頭淡淡看他一眼。
阮裕心裡卻越來越不是滋味。
不該這樣,這人不該這樣,他不是已經把她弄回來了,她怎麼這樣對他?他有自己的苦衷,為了抱住她,他費了多大勁,她知道嗎?
「那你擺什麼臉給我看!」阮裕心頭一把火,啪的一拍桌子,喝道。
星星眼睛都不眨,充耳不聞,自顧自嚼著飯糰。
沒幾口就又吃完了,還順便打了個飽嗝。
阮裕那個氣啊,手揚起要劈。
星星緩緩轉過頭,冷冷看著他。
他頓時氣餒,手垂下,長嘆口氣。
「沒事了,都過去了。」星星伸手,拍拍他的肩。
阮裕好氣又好笑,到要她來勸?真是……
伸手一把將人摟進懷裡。
「星星,我真的不想的。我真的……」
「我知道。」用油膩膩的手拍拍他的背,星星淡淡說道。
阮裕心裡一陣歪膩。油膩膩的手,冷冰冰的話,真是個不討人喜歡的傢伙。
她不該痛哭流涕,感恩戴德,高呼萬歲,磕頭謝恩嗎?
為什麼反到她來勸他,還那麼一臉不以為然。
那不是冷宮嗎?難道還是度假?
不過算了,她要是那樣的人,他就不那麼喜歡了。
只是還是以前那傻乎乎的豬樣好,現在這沒心沒肺的冷淡樣,記他心裡發慌。
「我給你重新弄的院子,咱不住以前的地方了,找了個更好更大的。你和阿濃一起住合適。」阮裕放開她,獻寶似的想逗她開心。
「阿濃……阿濃都還沒見過你。」星星垂著眼皮低低說道。
「對,我們現在就去看他。我都還沒見過他,都兩年了。三歲的孩子老大一個了。」阮裕興沖沖起來,拉著她要走。
「他睡了,明天吧。反正都等了那麼久,再等一天也沒事。」星星懶洋洋搖搖頭。
阮裕心裡好容易壓下的火又起了。
呯一腳踢向桌案,嘩啦啦一聲巨響,盤子掉了一地。
「陛下,怎麼了?」內侍宮人從屏風後閃出,小心翼翼詢問。
「滾,出去,沒你們的事。」阮裕氣急敗壞揮手大吼。
轉頭看看坐得安安穩穩的星星,眉頭一皺。
「你這算什麼態度!我是陛下,你還要我怎麼樣!難道我對你還不夠?你以為你們母子是怎麼出來的?啊!」他沖上去,一把抓起星星的手腕。
星星抬起頭,看著他,一言不發。
阮裕抓著手裡的手腕,心頭有些酸。
瘦了,以前還有點肉,現在都瘦成骨頭了。她過得什麼日子?一定連點心都沒得吃。那麼能吃的一個人,怎麼給她熬過來的。
她受苦了。可是,這人怎麼就不會給點好臉色,明知道他心裡難受,還非得添堵。
可轉眼間,那瞪著他的大眼睛就湧上了水汽,不一會,豆大的眼淚悄無聲息的滾了出來,滑過臉頰,落下。
阮裕心裡酸溜溜的,被眼淚泡得心發酥,手慢慢鬆開了。
星星刷一下跳起身,用油膩膩的手用力一把推開他,然後手背刷刷兩下抹了抹眼睛,掉轉頭登登登跑開去,找到個角落一屁股坐在地上,抱著膝蓋頭埋進去嗚嗚嗚直哭起來。
阮裕後退一步穩住身體,抿抿嘴唇,臉皺了皺,心裡一片愧疚。
這豬剛來太學那會,第一次被他欺負,也是這樣縮到桌子下面嗚嗚哭個不停。
他覺得很心疼,很憐愛。
大步上前,蹲到她身邊,張開雙臂一把將她抱住。
「是我錯,是我不對,是我說話不算話。你就原諒我吧,以後我再不會了。我以後保證對你更好,比我保證的還要好。以後你再也不用怕了,你和阿濃再也不受欺負了。這天下我最大,誰都得聽我的了。放心吧,沒有皇太后,沒有皇后,只有我,只有你。放心吧。」人喃喃低語,喋喋不休的一連串保證。
星星抬起頭,淚眼花花看著他。
「真的。你先做昭儀,馬上我封你貴妃。我保證!」阮裕手動了動,想拍胸脯,但又不忍心放手。
「為什麼不是皇后?」星星撅著嘴問。
想他們韋家犧牲多大,貴妃不夠!
阮裕臉端不住,想笑又想怒。
「別得寸進尺的,到底陳家在朝裡還有點勢力,而且皇后也沒犯什麼大事。我這次能全勝,皇后也有功勞。為了我,她和皇太后都翻了。我怎麼好廢她。」
「那我呢?那我們韋家呢?我爹我哥哥們呢?」
「馬上就弄他們回來,你放心吧。真的,我這次絕對不賴皮。」
「拉鉤!上次沒讓你拉鉤,這次一定要拉鉤!」星星瞪著眼,伸出手。
「拉鉤就折鉤,我是陛下,說話算話。」阮裕也一瞪眼,伸手和她拉鉤。
「說話算話?你以前不是說……」
眼看星星又要揭他老底,阮裕急忙一把拽起她,低頭吻上她的雙唇。
一股子菜味和淚水的鹹味。
皺著眉鬆開,將人一把攔腰抱起,大步衝向床榻。
兩個人倒在床榻上貼在一起滾了幾圈停住。
將人壓在身下,他雙手上下撫摸。
頭髮乾枯,臉瘦了不說,膚色也黃了不少。身上的肉都沒了,腰比以前還細,屁股癟了。一把將衣服扯開,要命啊,連胸都小了。
虧了虧了,頭一年白養了。他心疼又懊惱。
這下回來非得填鴨似的好好補一補,特別是胸和屁股,一定要補回來。
他還指望著她生一窩小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