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番外 冷宮

  「娘,今天的糯米糰子怎麼是甜的。好好吃。」披著頭髮,阿濃雙手捧著個冷冰冰的飯糰,一口一口咬著。嘴巴裡塞著米飯,說話含含糊糊的。

  星星長嘆口氣,伸手抓了抓頭髮。

  在這地方待了一年多,頭髮都乾枯了。幸好,也沒人看。

  「因為加了冰糖。」她用手巴拉巴拉盤子低裡被翹的碎碎的糖屑,用手裡的飯糰滾了一圈,一點不剩的全沾上。

  咬了一口,真是甜。都快半個月沒吃上糖了。幸虧燕王又託人送了點錢來,不然可能連乾淨的飯都要吃不上了。

  阿濃大口大口地嚥著飯糰,吃完了還津津有味地舔手指,一顆飯粒也不放過。

  「好吃嗎?」星星伸手摸摸他的頭。

  「好吃。娘,晚上還有得吃嗎?」阿濃舔舔嘴唇,期待地問。

  「有,只要你乖。」星星咬著自己手裡的飯糰,咕咕囔囔說道。

  阿濃把小手往自己衣服上擦了擦,跑過去手腳並用,爬到星星膝蓋上坐好,整個人依靠在她懷裡。

  「娘,什麼時候我們能吃肉。」

  「吃肉?」

  「是啊,我聽小六子他們說紅燒肉很好吃。娘,我想吃。」

  「紅燒肉哪裡有這冰糖糯米團好吃。你別聽他們胡說。」

  「可是阿濃沒吃過,我想吃。」

  「別想紅燒肉了,那東西可難吃了。真的,娘告訴你,什麼最好吃。哎呀,最好吃的要數那炙鹿尾。那東西吃到嘴裡,恨不能把舌頭也吞肚子裡。」星星搖著頭,嚼著冰冷的米飯,眯著眼說。

  「紙蘆葦?那是什麼東西?阿濃也想吃。」

  「是鹿尾,鹿的尾巴。這天下,只有皇帝吃得起。」

  「皇帝?是爹嗎?娘,爹為什麼不給阿濃吃紙蘆葦?」

  「你爹忙,處理國家大事。沒功夫來看你。」

  「國家大事是什麼?」

  「國家大事啊,就是……哎,你一個小孩子管這些做什麼。」

  「娘,爹沒空,叔叔有空。叔叔當我爹好不好?」

  「唉,娘也想啊。可你爹是皇帝,皇帝的老婆不能隨便亂改嫁的,知道嗎?」

  「為什麼?爹不是沒空嘛?」

  「你這孩子哪裡來這麼多為什麼!吃飽了睡覺去!」

  「娘,我什麼時候可以到外面去玩。泥巴玩膩了,我想去外面。」

  「等你爹有空了,我們就可以出去了。」

  「那爹什麼時候有空?」

  「……我哪裡知道!睡覺去!」

  「哦!」

  小小的身子從膝蓋上滑下,跑到角落裡,翻開硬硬的冰冷的棉被,咕嚕滾上床,蓋好,閉上眼睛。

  星星坐在矮凳上,回頭看了一眼。

  阿濃睜開眼,也看著她。

  「娘,爹他長什麼樣?」

  「娘……」

  「睡覺!不然晚上罰你沒飯吃。」她臉一沉。

  「哦。」阿濃閉上眼,轉過身。

  小孩子不一會就睡著,呼呼的開始打起鼾來。

  星星回頭,把飯盆裡剩下的幾個飯粒捏起來塞進嘴裡。

  粗瓷飯盆,粗瓷大盤,吃得乾淨,連洗都不用洗。

  反正這冷宮裡水也緊張,不洗還能省水。

  把雙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起身過去把門掩上,然後回到破床邊,一屁股坐下,怔怔看著呼呼大睡的孩子。

  阿濃如今都快2歲了,可卻連個名字也沒用,而且還從沒見過自己父親的面。

  環顧四周,陰暗潮濕的簡陋屋子。其實這地方還不錯,至少依然是個獨立的小院。那巴掌大的院子裡每天還能有幾個時辰的太陽,阿濃可以在這裡扣扣泥巴玩。

  真是多虧了阮貞千辛萬苦送進來的幾片金葉子,母子倆才能有這麼個勉強安身的地方。

  事情怎麼會這樣?恍如一場夢。有時候她早上醒來都還能聞到從前那個小院子裡梔子花的香味,還依稀能聽到香雪在門外和人吵架。

  結果轉眼,就一片灰撲撲破敗景色。

  冷宮,真是冷啊。冬天連取暖的碳都沒有,幸好還能抱著阿濃相互取暖,不然真是過不下去。

  東前門劉老九的燒餅什麼味道,她都快記不得了。依稀覺得很香很脆,可回味不出來。

  還想這些做什麼,她如今還能留著條命,已經算大幸了。

  和皇太后作對,能有什麼好下場。宮裡想制死她的人,數不勝數,太性急了,根基不穩就想動那老樹盤根的陳家。

  害得她年邁的老父親告老還鄉,晚景淒涼。四個哥哥,一個流放三千里,兩個賜死,剩下個也在大牢裡去了半條命。放了出來,算是給她那可憐的老父親留個後。

  而她,說起來算是最從輕發落了。

  好好的沒病沒災,還在這冷宮裡生兒育女,天天吃冷飯。

  不錯了不錯了。

  只是苦了阿濃,她淺淺一笑,伸手摸了摸孩子胖乎乎的小臉。

  自己這條命,說起來還是阿濃救的。若不是阿濃,估計她就是三尺白綾下一條孤魂而已。

  這孩子是自己的福星。

  從昭容到犯婦,日子還是要過。

  皇宮裡最近發生了點什麼事,她知道的不多。好像她剛進來那會,皇后生了皇子。宮裡人都分了糖饅頭,連冷宮裡也有。

  味道不錯,就是個頭小了點。她那時候肚子裡剛有阿濃,特別能吃。

  後來是安貴妃生了公主,也分了饅頭。可惜是白面沒餡,不過,反正有得吃就不錯了。

  還有皇太后過大壽,也分了饅頭。個大,餡足。可惜輪不到冷宮裡的人吃。

  外面煙花禮炮,她抬頭低頭,繼續啃自己的冷飯。

  冷飯其實也不錯,運氣好的時候,裹點醬瓜,冰糖,味道不比綠豆糕,玫瑰酥差。有時候甚至筆炙鹿尾還好吃。主要還是看當時餓的程度。

  板著手指頭算,她這兩年多近三年來見過的人十個手指頭足夠用。

  大多數時候是個老太監,來了就念訓詞,皇太后的,皇后的,有時還有皇帝的。她跪著,即使肚子很大的時候,安靜地聽。

  難為她們還記得她,不過最近半年,基本上沒來了。可能終於不記得她了。

  阮貞只來過兩次,很是匆忙。基本就是看她一眼,連句話也不能說。

  她好好的,他就安心了。大把大把的錢塞給那些看守和內侍。

  皇宮裡是通貨膨脹最厲害的地方,那麼多錢也只能買到冷飯和舊棉被。

  不過有就不錯了,隔壁院子裡今年開春就抬出去了兩個,也不知是餓死的還是凍死的。

  畢竟她這兒還是養兩個,再說冷飯味道也不錯。最近還給加了漂油花的白煮青菜,檔次提高了不少。

  這幾天她還時常夢到香雪,這丫頭也來看過她一次。她一直很擔心她,嘴硬牙厲的,沒了她罩著,也不知道怎麼受欺負。要知道這丫頭以前仗著他寵愛她,到處和人吵架爭先。

  不過那次她來看她,衣服雖然舊,但看得出料子不錯。人也白了許多,頭上的簪子花樣也新穎,應該過得不錯。

  脾氣好了很多,說話慢了,連腔也文縐縐起來。

  不值得誰調教的,可比她有本事多了。

  見這丫頭過的還行,她也就放心了許多。

  這丫頭給她帶來了不少小孩子衣服和用具,雖然都是舊的,但總比沒的好。

  阿濃如今穿的褻衣褻褲還是那時候送來的衣服改的呢。

  可算幫了她大忙了,不然在這貧瘠的地方,讓她上哪裡弄這些小孩子穿的衣服來。

  暗嘆口氣,她躺下去,伸手抱抱孩子。

  小小的身體熱乎乎的,冬天可真靠了他,夏天就嫌熱了。

  阿濃問爹什麼時候有空?她怎麼知道,她又不是他肚裡的蛔蟲。她現在是他身上的臭蟲,不打死算不錯了。

  這孩子,眉眼挺像他的,看了就煩。好在脾氣倒像自己多,能吃。唉,說起來能吃在冷宮不是個優點。

  其實她都有些記不起他的模樣來了,這日子轉眼就是快三年,誰知道他胖了還是瘦了。

  聽說在打仗,也不知道輸了贏了。管他呢,後宮女人不干政。

  說起來,她的罪名就是干政。真是管不住自己這張嘴,嘴巴用來幹什麼?用來吃飯,管吃就行了,多嘴乾什麼。

  她長嘆口氣。事關自己老父親,四個哥哥,她怎麼管得住自己的嘴嘛。

  好了,以後再不敢了。

  也不知道有沒有以後。

  她一直有些擔心阮貞,記得還沒到冷宮來的時候。阮貞就被人捅到他面前,說蓄養府兵意圖謀反。阮貞喜好兵法她是知道的,尤其喜歡用自己的府兵來練陣。想想燕王府不過兩百多個府兵,怎麼謀反。他就是看阮貞不順眼,特別不喜歡這個兄弟,老是找他麻煩。

  也不想想她還指望著靠阮貞過日子呢。

  萬一被他害死了,豈不是她母子倆也沒好日子。

  狠心的,沒良心的男人。

  在冷宮裡也依稀能聽到阮貞被派出去打仗的消息,她就知道,他還是繼續在害這個兄弟。

  可惜她沒有什麼辦法,只能背地裡暗暗祈禱,祈禱阮貞能平安回來,繼續保護她母子二人。

  阿濃的頭髮都這麼長了,可以梳總角了。他可是皇子,卻披頭散髮像個野人。

  皇子!是啊,這後宮裡,皇子才是最值錢的。皇子能救命,皇子能讓她活下去。

  「吃,阿濃吃……」孩子流著口水咕噥起來。

  星星皺皺眉,用衣袖擦了一把他的小臉,將趴著的小小身體反過來,掖好被子。

  從她跪在那芳香四溢的院子裡挺李朝善念聖旨的時候一直到現在,他都沒來看過她。剛來的時候她期盼過,腦子裡還清楚記得他的承諾。總覺得很快就會來接她。

  可日子一天天過,最後等來的,卻是三尺白綾。

  那時候她真覺得沒有希望了。

  聽說是阮貞塞了錢,說她伺候陛下好幾次,可能會有身孕,最好驗一驗。

  死馬當活馬醫,沒想到還真中獎了。

  可見她命不該死。

  肚子裡有了法寶,她想著他該來接她了吧。

  沒來,這一等就等到了孩子出生。

  來的還是阮貞的錢,也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接生婆,一點都不體貼,差點沒害死她母子兩個。那婆子粗壯黝黑的手腕上老粗兩個金鐲子,硌得她又冷又疼。

  還是阿濃爭氣,在冷宮裡有上頓沒下頓的,這孩子小的可憐,她用力就呲溜生下來了。

  幸好沒什麼殘疾,不然可就虧大了。

  小小的醜死了,不過是個皇子,就行。

  生了個兒子,一個健康活潑的兒子,可他還是沒來看她。

  他應該知道的吧。

  這男人估計早已經有了新的美嬌娘,繼續張口閉口地和別的女人說那些承諾,壓根忘了冷宮裡還有那麼一雙等著他來接。

  一轉眼,孩子就大了。能跑能跳,還能說話。

  唉,以前把屎把尿的時候恨不得他快點大。如今大了,想想還不如以前。

  至少以前不會問她要爹。

  到如今,她也不期盼了。以前阿濃晚上哭鬧的時候,她也暗自詛咒過他。現在想想有什麼用呢,有那力氣還不如幹點別的。他也不容易,他是皇帝嘛,皇帝要像平常男人那還叫皇帝。而且恩愛情深的時候,他也對她真不錯。據說吃炙鹿尾都差點把鹿場的鹿殺光了,為這還挨過皇太后的罵。想想那時吃那麼錯炙鹿尾幹什麼,看吧,在皇太后那裡留下了壞印象。

  阿濃第一次問起爹的時候,她都想說他死了。後來想想不行呀,這話要是傳出去了,又是死罪。哪能咒皇帝死,雖然以前她就咒過很多遍。

  活著吧,還是活著好。活著有希望。

  他活著,他們母子也活著。

  活著總有團聚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