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番外 所謂愛

  「你騙我!你這弒君篡位的畜生!無恥!」皇后陳氏在鳳儀殿裡破口大罵,將古玩擺設扔了一地,滿目狼藉。

  阮貞只是安靜地站在角落,冷冷看著她。

  「我沒有騙你。」他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

  陳氏撲過來,一把抓住他胸口的衣襟,惡狠狠瞪著他。

  「你這無恥的畜生!你還我兒子,還我陛下!」咬牙切齒地罵道。

  阮貞一把捏住她的手,微微用力一拗。

  陳氏立刻吃了疼,叫起來。

  將她雙手從自己衣襟上扯下,一把扔在地上,阮貞居高臨下地蔑視著。

  「我只答應過你,決不讓皇兄廢皇后,廢太子。皇兄廢了你,廢了宏沒有?沒有!所以,我沒有騙你!」冷冷一哼,他說道。

  「你……你……」陳氏跌倒在地上,氣得渾身發抖。

  阮貞緩緩蹲下身,目光冷冷瞪著她。

  「你現在依然是皇后。國不可一日無君,也不可一日無儲君。皇兄大喪未出,還是需要一個擺擺樣子的太子,不然連個捧排位的人都沒有,豈不悲涼?」

  「你要幹什麼?」陳氏一臉戒備瞪著他。

  「皇后還有兒子,不是嗎?國家需要一個太子。」阮貞緩緩說道。

  「不,不,我的兒子不做太子了,不做太子了!」陳氏跳起來,歇斯底里地叫起來,雙手揮舞著。

  「你是皇后,也只有你的兒子可以做太子。」阮貞站起身,冰冷說道。

  「不,求求你,不,放過我的孩子吧,求求你。燕王,你做皇帝吧,你做吧,放過我的孩子,放過他們吧。」陳氏跪伏在地,痛苦流涕,抓住他的腳苦苦哀求道。

  阮貞搖搖頭,嘆了口氣。

  「這是皇后你的命啊!」一腳踢開,他轉身頭也不回,大步離去。

  皇宮裡死人是很正常的事情,即使是死陛下,死太子,死皇后。皇宮裡待得久了,就沒什麼能讓你驚訝的。

  韋星心安理得接受自己身份的轉變,從韋貴妃成了韋太妃,冷眼看著別人一個接一個地死去。

  她還活著,她的阿濃也活著,這就夠了。

  活著才能熬到最後。

  她到底還是沒能當上皇后,那個姓陳的女人,到死都是皇后,陪著那男人一起埋葬在一片黑暗之中。

  到頭來,他們到底是一家團圓,夫妻相隨,生同裘,死同穴,好一個恩愛情深。

  而她,注定天煞孤星,要繼續在這皇宮裡浮沉拚搏。

  貞沒有幫她爭來皇后之位,但卻給她的阿濃得到了太子之位。

  真真可笑的事情。

  皇叔坐天下,侄兒做太子。

  貞還真是做得出來。

  她知道,這個男人做得出來,什麼都做得出來。

  從他開始打算殺死自己兄弟那刻起,這個男人就再也不是她遙遠記憶裡那個貞了。或許其實自己記憶裡那個貞本就是從來都不存在的,這個男人從來即是一個瘋子,注定要是一個瘋子。

  貞喜歡她的阿濃,她看得出來。

  這個孩子是貞看大的,從出生到如今,他一直在保護著阿濃。

  她有時感激這種保護,有時又怨恨這種保護。

  如果沒有貞的保護,她的阿濃恐怕早就死了。可正是因為貞的保護,她的阿濃永遠地失去了得到自己親生父親愛的可能。

  貞在爭奪阿濃,從她的手裡,從裕的手裡。她感覺得到。

  貞把阿濃看成是屬於他的。

  這種屬於,她很難為其定性。她不覺得貞是在把阿濃當自己的孩子,不是,她知道他對自己的孩子是怎麼樣的。和對阿濃那種感覺,不一樣。

  或許阿濃還小的時候,他曾經試圖把這孩子當成自己的孩子。可顯然的,現在不是了。

  這樣不好,阿濃不屬於任何人。

  阿濃是要做陛下的人,而陛下不能屬於任何人。

  這份不必要的糾葛,她必須要斬斷。

  阮丹青呆呆地坐在床榻上,縮在角落,雙手抱緊雙膝,蜷縮成一團,一動不動。

  他覺得害怕,一種從心底裡冒上來的莫名的害怕。

  怎麼會這樣?這一切是怎麼了?

  父皇死了,皇后死了,太子死了,新立不到兩個月的太子也死了。

  陛下換成了皇叔,而自己莫名其妙成了太子。

  不要,他不要,他不要做太子。

  十一歲的孩子,已經能看懂很多事。尤其像他這樣敏感的孩子,他能感覺到皇宮裡那股血腥殺氣,那股貼在人背後怎麼也揮之不去的陰冷和恐怖。

  死亡,如此多的死亡,如此直接地面對了。

  他縮地更緊,身體微微發顫。

  「殿下,你怎麼了?天已經很晚了,快睡吧,明日還要上課呢。」喜順跪在榻邊,柔柔地勸慰。

  「我害怕。你陪著我,陪著我。」他阮丹青哆哆嗦嗦道。

  「是,奴婢陪著殿下。」喜順起身,上前輕輕拉他。

  阮丹青這才鬆弛下來,抓著他的手,不安地躺下。

  掖好被子,喜順放下紗帳。

  「陪著我,別走。」阮丹青一把抓住他的手。

  「我在,我在,殿下不要擔心,奴婢在。」喜順把他的手放到被子裡,然後握著他的手,坐在榻前不離開。

  和一隻溫暖的手緊緊握著,阮丹青心裡覺得好受多了,這才緩緩閉上眼。

  以前他一直想當太子,想住在東宮裡。

  太子是最有權勢的皇子,一個人擁有這麼大的東宮,非常的威風。

  可是這威風的背後,卻隱藏著巨大的殺機。

  他不要,他不想死,他覺得害怕,他不想住在這個滿是冤魂的地方。

  這裡曾經是宏哥哥住了十幾年的地方,到處都有他的冤魂,好可怕。

  他不想住在這裡。

  他去和皇叔哭訴,央求皇叔不要再讓他住在這裡,不要再當太子。結果皇叔用從未有過的鄭重語氣狠狠地訓斥了他。

  他哭哭啼啼回到東宮,卻還要看到那個陰陽怪氣的晉王阮芳庭。

  這傢伙從小就和他不對盤,長大了也看他不順眼。

  皇叔怎麼會變成這樣,皇叔不是最疼愛他的嗎?

  其實自從發生了這樣可怕的事,他開始懷疑起皇叔來。

  他是不喜歡父皇,因為父皇不喜歡他。可他從來沒有想過父皇有一天會死掉。然而這一天卻來得這麼快,來的沒有一絲準備。

  他就這樣永遠地失去了獲得父皇寵愛的機會。

  父皇死了,永遠地離開了他。

  他想他,他突然好想他。

  他不想父皇死,那是他的父皇呀,那到底是他的父皇。

  他覺得心裡很難受。

  難受到看見皇叔坐在父皇以前坐的位置上,他覺得怨恨。

  他不希望皇叔坐在那個位置上,那是屬於父皇的位置。

  可是他還是很喜歡皇叔。

  內心很矛盾,很痛苦。

  小小年紀的他無法理解這種矛盾,也無法排解這種痛苦。

  以前還可以和娘說,可是現在,娘在皇宮裡,自己在東宮,隔得那麼遠。每天想見個面都不容易,更何況談心。

  他不喜歡現在的生活,他想回到以前的生活。

  有父皇,有皇叔,有娘,大家在一起。

  把頭蒙在被子裡,阮丹青鼻子一酸,抽泣起來。

  「殿下,睡吧,明日還要上早課呢。」喜順輕輕拍打他的背,安撫道。

  他用手背抹了抹眼淚,扁著嘴。

  是啊,明日還要起早上早課。皇叔規定他不用再上太學,在東宮專門的老師教。他再也見不到那些兄弟姐妹們了,他覺得自己被孤立。

  還有那個阮芳庭,明天一定又要欺負他了。

  他不喜歡這樣的生活,一點也不喜歡。

  長春殿,正堂裡擺了桌案,十來樣小菜,一壺酒。

  阮貞這頭,星星那頭,對酌。

  即使做了皇帝,做了太妃,很多事情也有不得自己,管不了別人。

  他和她之間的風流謠言從前滿天飛,如今也滿天飛。

  是呀,如今和太妃私會,怎麼著都不合禮制。

  不過,何必管這些。爬到這高處,哪裡還受不了這些閒言碎語。

  一杯接一杯,無言對喝。

  星星夾了菜,放到阮貞的碟裡。

  阮貞為她倒酒,八分滿,剛剛好。

  用銀筷挑著菜,小口小口地吃著。

  這日子一晃兩年過去了,歲月如梭,日月如箭。

  看到他碟中的菜少了,星星又夾。

  這男人,如今是皇帝了。

  裕是皇帝,貞也是皇帝,這兩個男人,其實原來是一樣的。這樣的男人,她喜歡,可惜永遠無法愛上。

  這樣的男人,無情,心腸狠,都是一路踏著別人的血走到這高高在上的位置。

  她的阿濃無法和這樣的男人對抗,所以她必須要幫幫阿濃。

  又夾了些菜給阮貞。

  阮貞依然一言不發,沉默地吃著。

  偶爾抬頭看一眼,見星星杯空了,幫忙斟上。

  星星淺笑,斂著眉。

  裕,貞,還有她,三個人其實都一樣。

  以前她總埋怨裕無情心狠,現在想想,其實裕才是那個最容易動情的人。他衝動,蠻橫,翻臉不認人,隨心所欲,霸道無禮。

  這傻男人,竟然不喜歡阿濃。阿濃和他多像,他怎麼就看不透。

  最是無情的其實是貞和自己。

  所以他們兩個才能活到最後,坐在這裡,彼此算計。

  端起面前的酒杯,湊到唇邊,琥珀色的酒液入喉,甘醇香甜。

  好酒,真是好酒。

  酒好,菜好,心思好。

  她知道,貞在酒裡下了藥。

  她理解,貞終究是藥除掉自己的。

  自己的存在終究是對他的一個不利。自己不死,阿濃就永遠不可能完全屬於他。

  這個男人啊,這個男人。

  怎麼能對她的阿濃動這樣的心思。

  她怎能容許?

  所以,她喝酒,他吃菜。

  她走,他也走。

  女人,可以不愛男人,卻無法不愛自己的孩子。

  但這樣也好,總算她尚能確信,自己還是有愛的,能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