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公主產子(二)

侍衛早已跪在那裡不敢言語,此時聽到皇帝問話,忙上前回稟道:「今日公主車駕經過街市,遇到一匹受驚的烈馬……」話剛說到這裡,皇帝冷目一凜:「為何會有受驚烈馬?」

侍衛囁喏下,終於還是道:「屬下已經問清楚,是安樂侯家的四公子不小心驚了馬。」

皇帝聞言,目中射出寒芒,冷笑一聲,白齒森森:「好一個安樂侯!」

葉潛自進了這院,兩隻腳便彷彿生根一般立在那裡,目光沒有移開門窗半分。

屋內,一直傳出斷斷續續的低低痛呼聲,聲音隱忍沉悶,可是也因為隱忍,卻更讓人覺得周圍的一切都壓抑沉悶,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此時的葉潛只覺得胸口悶痛難當,彷彿被鈍刀一次次地磨礪,又彷彿被人摀住了口鼻無法喘息。

皇帝聽了也是心煩意亂,雙目沉痛間,卻看到了葉潛,猛然發現葉潛已是雙唇如紙毫無血色,便啞聲道:「葉潛,你這是怎麼了?」

葉潛身形猶如石雕一般,此時聽到皇上的話,艱難地搖了搖頭,吐出三個字:「我沒事。」

屋內傳出陣陣痛苦的叫聲,煎熬著屋外兩個男人的心,也讓屋內外所有人的腦袋都懸在了半空中。就在這時,裡面忽然傳來一聲尖銳的痛呼聲,這讓皇帝趙彘和葉潛都幾乎忍不住要衝進去,葉潛的腰間長劍更是已經拔出一半。

誰知接下來的聲音令兩個人都愣在那裡,一聲響徹院落的洪亮啼哭聲傳入兩人耳中。

皇帝趙彘聞言不由皺眉:「不是說要保朕阿姐嗎?」

葉潛握緊手中劍,雙目幾乎如刀如劍,恨不得劈開那道門看到裡面的情景。

這時候老御醫和產婆在數位侍女的擁簇下走出來,產婆懷中抱著一個描金鑲鳳的紅錦襁褓,走到皇帝面前跪著道:「恭喜皇上,公主順利產下一個小公子,母子平安。」

老御醫也跟著一起跪下:「回稟皇上,公主殿□子虛弱,需要將養……」

皇上眯眸,沒等老御醫說完,上前一把揪住老御醫幾乎將其提起:「朕的阿姐一切很好?」

老御醫冷汗直流,可是到底在宮中多年,猶自鎮定著點頭道:「還好,一切還好。」

皇上這才放開老御醫,陰著臉道:「好,先出去,稍後自有重賞。」

老御醫連汗都來不及擦,連忙和同僚們一起溜了出去。唯有這產婆抱著那新出生的小娃兒,她看看皇上,依然黑著臉龐,再看看一旁的葉將軍,只把目光盯著窗櫺,彷彿要穿出一個洞來,當下真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就在此時,忽聽到外面有人大聲喊道:「太后娘娘駕到。」緊接著,便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卻原來是王太后聽到了消息,做了軟轎匆忙趕來了。

皇上忙去迎接,卻見太后已經在皇后葉長雲的攙扶下來到了院中,當下院內眾人紛紛跪下拜見。

王太后目光便落在產婆懷中的紅錦襁褓上,忙道:「快,快給哀家看看!」

產婆幾乎是捉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忙起身,將這剛出生的小娃抱到了王太後面前。

王太后一見這小娃,便心痛流淚,又高興得笑了,接過來抱緊了喃喃道:「我的阿瑾也有兒子了呢!」

一旁的葉皇后恭謹地笑道:「恭喜母后,恭喜公主,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皇上也跟著湊過去,勉強笑了下:「母后,你怎麼來了?」

王太后見皇上過來,哼了聲:「你還說,怎麼你姐姐要生了,你便自己跑來,也不通知哀家一聲?若不是長雲告訴我,哀家還蒙在鼓裡呢!」

皇上聞言,忙討好地笑道:「母后,這還不是怕您老人家替阿姐擔憂嗎?如今阿姐母子平安,您來看看這外甥,那是最好不過了」

王太后心中也是歡喜,便也不再追問其他,便道:「你且在這裡等著,哀家進去看看你姐姐。」當下王太后抱著小娃兒進屋去,皇后原本意欲跟著,可是王太后卻道:「如今她身子虛,最忌產後風,你在這裡等著,哀家自個兒進去看就是了。」

葉皇后聞言一愣,忙點頭稱是。

皇上見太后進去,便瞥了眼皇后葉長雲,眸中卻是無情無緒,葉長雲心中一突,回首便看了眼自己的弟弟葉潛。

葉潛此時全部心思都盯著那處窗櫺,對於姐姐投來的目光,卻是置若罔聞。

片刻之後,王太后出來,懷裡依然抱著小娃兒,她逕自逗著這小娃兒看,卻見這小娃兒雖然因為剛生下來而略顯紅腫,但一雙鳳眸似睜非睜間,卻是像極了朝陽公主的,當下更為歡喜:「小彘兒,你瞧這小娃兒,多像你和阿瑾小時候啊!」

皇上聽了,也只好跟著去看,待仔細瞧瞧,果然有幾分像阿姐,心裡也便多了幾分歡喜:「母后,您老人家快些給他起個名字吧。」

王太后點頭:「大名總是要稍後慢慢細想,小名的話,我看他這細眸精靈得很,不如就叫阿狸吧?」

皇上聽了連連點頭:「這個名字好,那就叫他阿狸吧。」

皇上聲音頗有穿透力,小阿狸彷彿聽到他的聲音般,似看非看地睨了他一眼,只惹得皇上驚奇不已:「這小傢伙,竟然對朕如此鄙夷,實在是——」

他話沒說完,已被王太后白了一眼:「他個剛出生的小娃兒,你便是九五至尊又如何,難道還能和他計較。依哀家看啊,你還是想想,要準備什麼賞賜給哀家這小外甥得好。」

皇上在旁嘿嘿笑了聲,趕緊附和道:「太后說得極是,皇兒這就去想。」

一旁葉潛已經盯著那扇窗櫺望了許久,此時王太后和皇上的對話終於拉回了他的注意力,他的目光緩緩移動到太后懷中抱著的娃兒身上。

越過太后抱娃兒的袖子,只見那個有著一張略紅小臉的娃兒正安靜地躺在襁褓之中。他微閉著細長的雙眸,小鼻子皺皺的,嘴巴紅嘟嘟的,看起來脆弱嬌嫩,當他喘息時,小鼻子都一鼓一鼓的。

他很像朝陽公主,可是又不完全像。

一種奇妙的渴望交織著發緊的痛楚在他胸臆間蔓延,他苦澀地抿了抿唇,很快便將目光移開了。

***

朝陽公主得子,王太后大喜,著令當今聖上封賞,還吩咐務必要大操大辦。於是皇上趙彘便豪爽地給這個新出生的襁褓小兒賜封為靖安侯,又賜了白銀萬兩,黃金千兩,錦緞百匹,還要親手操辦大擺宴席慶祝。

尚躺在牙床上身體虛弱的公主聽聞了這些,微蹙了下眉,淡淡地道:「如今淮安有災,侯爺正在奔走忙碌,此時實在不便如此大肆慶祝,宴席不擺也罷。」其實此時淮安已經傳來消息,瘟疫越發嚴重,不知道多少災民染病不治而亡,災荒引得流民作亂,有土匪響馬佔地為王燒殺搶掠,情況已經極為糟糕,亂成一片。而侯爺心操百姓,寢食難安,此時根本不可能趕回來見這個新出生的娃兒。

因為朝陽公主這番話,皇上只好偃旗息鼓,簡單隆重地擺家宴了事。可是朝中各路大臣以及各封底王侯,凡是聽到消息的,都知道這是一個上好的巴結機會,於是紛紛獻金獻帛以及各路奇珍異寶給這位才來到人世沒幾日的小小靖安侯。

這一日,皇上宴擺正陽宮棲霞殿,宴請後宮妃嬪以及皇親國戚,為小靖安侯辦「滿月禮」。唯有葉潛,卻跑到軍中,將手下士兵全都趕到校場中,大練一百八十回合,只練得眾位士兵東倒西歪叫苦不堪,紛紛猜測到底是哪個惹了葉將軍。吳門中是知道他的心思的,在旁不免嘆息,誰知道正嘆息著,卻猛見葉潛目光如劍般射來,倒把他嚇了一跳。

葉潛冷聲道:「你也一起來。」

吳門中心中叫苦,顛著腳小心翼翼地過去了。

就在這時,宮中宴席完畢,有內侍前來,說是永樂宮所派,皇后葉長雲請自己的弟弟輕車將軍前去宮中敘話。當下全軍上下皆鬆了一口氣,紛紛在心中感恩戴德,皇后福澤深厚,真是好個佑星,救萬民於水火!

宮中,葉長雲坐在榻上,一邊為自己的兒子煦兒親手縫製著小衣,一邊輕輕淡淡地對自己的弟弟這麼說。「潛,你也看到了,她早已再嫁,如今連兒子都生了。」

葉潛沉默不語,堅毅的面上無任何表情。

葉長雲抬眸看了他一眼,只覺得牙疼。他這番神情,倒是聽進去了還是沒聽進去?

她氣得把縫了一半的小衣扔在一旁:「潛,你眼看著也十八歲了,該是考慮自己終身的時候了。」

葉潛淡掃自己姐姐一眼,依然是不言不語。

葉長雲冷笑一聲:「潛,不要在我面前說那些在皇上面前說的那番冠冕之言,你的心思我還是知道的。可是你也要明白你和她之間的差距。雖說如今你已不再為奴,咱們葉家也陡然興起,可是說到底,她貴為公主呢。別說人家至少必須王侯才能相配了,便是人家那剛剛出生的襁褓小娃兒,還不是已經貴為靖安侯。你呢?你如今不過是小小的輕車將軍罷了,怎能相配?」

葉潛緊抿的唇一動都不動。

葉長雲望著自己的弟弟道:「潛,你還是聽話吧。」

葉潛沒有一絲情緒地開口:「姐,你何必為難於我。」

葉長雲聞言噎聲,良久嘆息:「罷了,你這分明是為難我。」

晚間,葉潛回到家中,卻驚見被大哥奉養在府中的母親正在廳中等候。

昔日粗糙低賤的洗衣婦人,如今已是滿頭珠翠渾身綾羅,身邊還有數名侍女攙扶,而昔日平西侯府□患難的侍女素衣也陪伴在她左右。此時她坐在那裡,嘆息不已地教訓兒子:「昔日你我低賤,你低頭侍奉公主,我可曾說你什麼?這人哪,既是身為人下,便要有做下奴的本分!可是如今呢,你早已不是昔日那個供人差遣的馬伕,那又何必去做馬伕該做的事呢?你低頭為她修車轅,好,那是你一朝得勢依然不忘本分,世人會誇你感念舊主恩德,那沒什麼;可是如今你對公主唸唸不忘,以至於要耽誤自己終身大事,偏偏這公主早已再嫁生子,你如今這個念想,若是為他人知道,卻是不忠不孝,也是不仁不義了。」

葉夫人雖並無見識,可是在平西侯府中日子久了,也是能說得些大道理的,如今這麼一番話說起來,在情在理,說得葉潛低頭不能言語。

葉夫人見小兒子這般蕭瑟模樣,也是心疼,嘆了口氣道:「潛,不要放任自己的倔性子了,還是找個好人家的小姐,趕緊娶妻,讓我也再抱個孫子,這才是要緊的。」

葉潛喉中哽咽,上前跪在母親膝下,卻是依然不言語。

一旁的素衣見狀,眸中一黯,低頭咬了咬唇。

葉夫人閉上飽經滄桑的雙眼,搖了搖頭,再次嘆了口氣:「潛啊,你還是聽你阿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