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對壘

長裙拖地,輕輕裊裊,逶迤行來,闊別數年,碧羅夫人依然媚姿如舊,歲月彷彿在她身上不曾留下任何痕跡。待到見了朝陽公主,她細細打量一番,忽然掩唇笑了:「幾年不見,公主越發惹人憐愛,想來巫山雨露來得好,滋潤得公主千嬌百媚。」

朝陽公主垂眸輕笑,淡聲道:「夫人風流嬌態依舊,想來這幾年甚是逍遙。」

碧羅夫人聞言,含水的眸子盯著朝陽公主,嬌媚笑道:「公主,我便是千般逍遙,萬般自在,也不如公主春風盡得意。」

朝陽公主抿唇笑,卻不答言,只命侍女上了茶盞,主賓二人坐定,她這才輕佻娥眉,邊慢慢品著冬茶,邊柔聲緩道:「夫人倒是很會說笑,此時深冬臘月,寒風肆虐,每日裡悶在暖房中愁煞人,哪裡見得半分春風影子。」

碧羅夫人聞言咯咯笑起來,可是眸子卻並無笑意:「公主,如今敦陽城中人人皆知葉潛尚主,朝陽公主不日即將下嫁她昔日的奴僕,難道這個還有假?」

公主修長的眼睫緩緩垂下,狹長嫵媚的細眸盯著那指尖的白玉細瓷茶杯,淡聲道:「夫人遠道而來,卻原來是為朝陽賀喜的。」

碧羅夫人此時笑意慢慢收斂,深深地盯著朝陽公主,意味深長地道:「公主,時至今日,你當明白你的心,到底愛葉潛有幾分。」

公主唇邊勾起嘲諷的笑意,挑眉望向碧羅夫人:「那又如何?」

碧羅夫人笑,可是笑卻絲毫不曾到她冰冷的眸中:「公主可知,為何你夜宿葉大將軍府不過一夜,此事卻傳遍朝野,人盡皆知?」

朝陽公主從容呷下一口香茶,這才仿若不經意地問:「為何?

碧羅夫人忽然大笑,眉梢是說不盡的得意,可是她卻並不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站起來,緩緩踱步到了窗外,望著窗外臘梅朵朵,輕輕嗟嘆:「那一日,我入了敦陽城,遠遠看到了葉潛。」

她說到這裡,聲音中忽然摻雜了一種什麼,這使得她的聲音仿若秋霧一般撲朔迷離,朦朦朧朧讓人聽不真切。

她推開窗子,纖手伸出窗櫺外,玉指掐住一個枝椏截在手中。豐潤白皙卻又意態叢生的手,握著那嫣紅的臘梅,煞是好看。

她垂眸凝視著自己手中臘梅,低聲喃道:「以前我雖然喜歡他,可是心裡總是想著不過是要玩上幾夜的,還是把他看作一個普通男人對待。可是如今呢,他就像一把劍,一把歷經磨練閃著寒光的劍。」

她抬起眸子,遠遠望著朝陽公主的方向,可是眼中卻是虛的,彷彿透過朝陽公主望著很遠的地方,她軟膩的聲音繼續道:「我仰慕著這把劍,多麼希望有朝一日能與他親近,哪怕就是死在他手下,也是心甘情願的。」

此時,錦繡緩緩上來,拿一件白貂大氅為朝陽公主披上,只因窗戶開時,寒氣撲鼻而來,她唯恐公主身弱,不經寒霜。

可是朝陽公主卻仿若毫不在意般,只品著手中香茶,連睫毛都不曾抬上一分。

碧羅夫人錚錚望著朝陽公主,忽然上前一步,厲聲道:「公主,你可知敦陽城中的風言風語來自何處?」她眉目間染上張狂和狠厲:「這一切全都出自我碧羅之手!」

朝陽公主依然不曾看她,只是淡聲吩咐錦繡道:「茶都涼了,為本宮重新斟上。」

錦繡從旁,忙輕聲低首說是,當下便上前重新為公主布茶。

碧羅夫人卻忽然一伸手,將案几上的茶盞一併揮到地上,於是只聽一陣凌亂的破碎聲,茶水灑了一地,瓷片濺得到處都是。

錦繡見此,眉目起怒,冷聲斥道:「夫人,請自重!」

碧羅夫人眸中寒芒射向錦繡:「下去!」

錦繡扭過臉,鼻中發出輕輕哼聲。她雖是區區侍女,可是還輪不到她碧羅夫人來吆喝指揮。

朝陽公主輕嘆,淡聲吩咐道:「錦繡,你先下去吧,本宮還有話要和夫人講。」

錦繡聞言皺眉,欲語還休,這個碧羅夫人如同瘋了一般,她是怕公主和這個人單獨相處會吃了虧。

她自然不曾忘記,昔日這個碧羅夫人是如何意欲染指葉潛,當時恰遇公主和葉潛生了罅隙,這事差一點就成了,多虧茗兒在熏香之時少了一點份量,這才使得葉潛逃過一劫。

現如今這個女人分明是一臉痴狂,竟然把自家主人當做情敵一般,意欲撕之而後快,她怎能退下?

可是朝陽公主卻不容她置疑地道:「下去。」聲音不怒而威,由不得她不從。

錦繡無奈,抿唇嘆息,低首道:「是。」說著緩步退下,退下前還滿心防備地看了眼碧羅夫人。

朝陽公主雙手輕拂,拂掉濺在衣袖上的茶渣碎屑,對於衣服上的污漬卻是視若無睹,起身溫聲道:「夫人,你還有什麼話,儘管說來便是,你我打小兒便是要好的姐妹,無話不談。」這話說得輕軟柔媚,彷彿她們依然是曾經的姐妹,在說著旖旎的悄悄話。

碧羅夫人眉目間皆是冷意,她瞥了瞥唇,嫵媚而危險地道:「時至今日,你我已經無話可說,但我勸你也不必太過自得,否則,你會聽到越發不堪的流言。」

朝陽公主挑眉笑,卻彷彿好奇地問:「是什麼流言,你且說來我聽聽,天底下還有什麼事,是我朝陽公主懼怕了的?」

碧羅夫人盯著朝陽公主,滿是諷刺地「哼」了一聲道:「你自然是不怕的,你便是混得再多的聲名狼藉,也不過是一笑置之罷了!那些流言又與你何干,你自然還是你風光無限的長公主。」她說到這裡,語音一轉,卻是眯眸道:「不過呢,你不怕,自然有人怕的。」

朝陽公主連話都懶得說了,只是淡望著碧羅夫人。

碧羅夫人將那枝臘梅攏在袖中,長袖有雲紋花飾,逶迤飄逸,她輕笑一聲道:「公主,你來告訴我,若是敦陽城裡的人知道了這位屢戰屢勝所向披靡位居三公的葉大將軍,昔日竟然屈身為公主面首,不知道他們會作何感想?」

她唇邊泛起得意:「他和你不一樣,起於微末,奴僕出身,本就落了下乘,在文人史官中難免會有一些輕視,可是若是再加上這一條,那縱然是他落得天大功勛,也難逃筆伐口誅,在世人中遭受冷落嘲笑,在史冊中留下一個笑柄。」她盯著朝陽公主,冷笑道:「雖不至於遺臭萬年,但必然是再也難以翻身。」

碧羅夫人從袖中抽出那朵臘梅,臘梅芳骨,隱隱含香,她放到鼻端輕嗅,仿若十分珍惜,可是卻忽然皓腕一鬆,那臘梅枝便落在腳下,混雜在茶盞碎瓷中。她陰冷一笑,輕輕抬起腳來,用腳踩上去,臘梅成泥,可是她的腳卻也漸漸泛出血絲。

碧羅夫人陰聲道:「若是我得不到的,我便寧願毀掉,縱然付出再多代價,我也在所不惜。」

朝陽公主猛然抬眸,不屑地望著碧羅夫人,冷笑道:「碧羅,你竟然拿葉潛來威脅我嗎?」

碧羅夫人點頭,坦然承認:「是!」

朝陽公主傲然輕哼一聲:「說來說去,你其實心裡只有一個想法,那便是不讓我嫁葉潛。」

碧羅夫人再次點頭:「是。」

朝陽公主蹙眉輕笑:「可是那與你又有何好處,左右他不會是你的,難不成你以為我不要他了,這個男人就是你的了嗎?」

她挑眉笑,笑得輕涼嬌媚:「這個男人啊,他便是一輩子都沒有女人暖床,我看他也不會選你。你永遠只能遠遠地看著這個肉骨頭拚命地往前跑,可是怎麼跑也跑不到他跟前。」

她不屑地盯著碧羅夫人,嫣紅的唇吐出無情的話語:「在他的面前,你永遠不過是一個的人老珠黃的跳樑小丑罷了,入不得他眼,近不得他身。」

碧羅夫人聽到此話,已經是臉色盡變,雙手在袖中緊緊握住,眸中生出十萬分的恨意。

可是朝陽公主卻繼續緩緩道來:「你便是有一千個一萬個男人侍奉,卻永遠也不能品味到他的滋味,你永遠不會知道他的懷抱有多麼的熱烈,他的j□j是多麼的世間罕有,更不可能知道他能讓一個女人是如何的欲死還休。」

她眸中泛起濃濃的憐憫,居高臨下滴望著碧羅夫人:「你永遠只能躲在陰暗的角落,抱著你那些沒有脊樑骨的男人們入睡,然後在夜半之時驚醒,看著身邊一群陌生的面孔,忍受著永世的寂寞和清冷!」

碧羅夫人急喘,憤聲喊道:「你說夠了嗎?」

朝陽公主回首揚袖,冷聲道:「沒說夠。」她眯起媚眸,危險而冰冷地道:「我非常好奇,是什麼讓你有如此膽量,竟然跑到本宮面前來橫加威脅!又是什麼人在給你背後撐腰,竟然讓你在敦陽城裡無懼大將軍之威而散播流言?」

碧羅夫人咬牙,忍辱道:「沒有誰給我撐腰,若是我有人撐腰,何至於如此!」

朝陽公主點頭,冷笑:「好,既如此,那你請出,慢走不送。流言之事,你愛怎麼散播便怎麼散播,我要的是葉潛的人,至於他的名聲——」她淡聲道:「關我何事。」

碧羅夫人審視著朝陽公主,此時不怒反笑,挑眉冷道:「你要的是他這個人,只可惜啊——」她尾音逶迤,緩緩地道:「只可惜,就連他這個人恐怕也不能完全屬於你了。」

朝陽公主不解,蹙眉。

碧羅夫人溫柔一笑,頗為自得地解釋道:「你可知葉潛身邊的秋娘?」

朝陽公主不屑輕哼:「這種派女子潛在他身邊監視的行徑,怕是也只有你能做得出來了!」

碧羅夫人絲毫不在意朝陽公主的輕視,嫵媚回首,笑道:「那你自然不知道,秋娘和葉潛的關係了?」

朝陽公主聽了這話,淡然道:「喔,有話但說無妨。」

碧羅夫人輕輕踱步,步態依然嬌柔,可是腳下繡鞋已經染紅:「男人嘛,這麼多年孤身一人,難免寂寞,若是有溫柔風情女子從旁侍奉,又有哪個能不動心的。」

她笑道:「當日你在淮安時,葉潛不見了你,以為你和淮安候正是唧唧喔喔去了,他一時悲憤低落,便和這個秋娘一度**了。

碧羅夫人凝眉輕嘆:「你也知道,他既然要了那個女子,原本是要納入房中的,可是誰知道你很快回來了,且喪了夫婿。要說起來,他也算是對你一片痴心,知道若是你聽說此事,必然不會再下嫁於她,於是便違心隱瞞了此事。」

朝陽公主聽到這個,心裡卻是一驚,低著頭並不言語。她回想起那日種種,想著葉潛言辭間確實有些愧意,自然是隱瞞了自己什麼的,難不成竟然是此事。她想起這些,心中難免酸楚,一則是心疼那個男人,二則是嘆息二人分離多年,終究是再回不到以前了。

碧羅夫人見她低頭不語,以為她正暗自神傷,當下眉目染上快意,笑道:「你也不必太過難過,不過是一夜風流罷了。他早已不是昔日你座下小奴,如今他身為本朝大將軍,身邊多少女子投懷送抱,他經受不起誘惑,倒也是情有可原。」

朝陽公主聞言點頭,輕輕點頭後,這才淡淡地道:「其實此事倒是極好的。」

碧羅夫人詫異:「為何極好?」

朝陽公主忽然抿唇一笑:「我原本想著,潛素來天賦異稟,每每讓我難以承受,我若拒了他吧,怕是傷了他的心,若是不拒,長此以往,難免淘空了我的身子。如今有了這麼一個秋娘,她既然是你親手調-教,那自然媚功一流,從此後在我無意葉潛時服侍於他,倒是也省了我許多麻煩。」

碧羅夫人聽了這話,雖然明知道她恐怕是有意氣自己,可是到底噎在那裡,遲遲不能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