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瑤期笑著打斷道:「除了在白鶴鎮不好找修畫所用的材料之外還有別的原因沒有?」
孫十一娘猶豫了一會兒又看了看任時敏,見任時敏沒說話然後道:「沒有了。不過那些材料……」
任瑤期笑道:「孫掌櫃是我父親花重金請來的修畫師父,只管修畫的事情就好,那些瑣碎的事情怎麼能讓你操心?不如你將你需要的東西列出個單子來,我讓人出去找。」
孫十一娘皺了皺眉,有些不以為然:「多謝五小姐的好意,並非是小婦人不願意讓人幫忙,只是我需要的顏料材料可能與外頭賣的一些一般的材料有區別,就算是我列出個單子來,不了解這些的人認都不認得就更遑論知道去哪裡找了。」
孫十一娘這話說的不客氣,任瑤期卻沒有半點生氣的樣子。她笑了笑,走到那兩張並排著的書案旁,微微彎下身去打量其中的一幅畫。
蔣元益的畫畫風華麗說的並不止是他的畫畫技巧,他在畫畫所用的材料上也十分挑剔講究,有些顏料十分難得。也正因為他這種幾乎病態的講究,所以對了皇室中人和名門貴族的胃口。外面的人即便是想要仿畫,也有困難。
任瑤期用右手食指輕輕點了點畫上那名勉強可以看出容貌來的宮裝婦人華麗的衣服,手指並沒有真正落在畫上:「這婦人襴群上的紅色還是這般鮮亮,用的是辰砂,雞血石,鍺石,動物的血和蓖麻油混合調制而成的。」
孫十一娘一愣,看著任瑤期忘了接下來的話。
任瑤期卻是低頭打量著畫上的婦人頭上那一對絹花繼續道:「紫色不常見,一般人作畫用的紫色不過是用的紫草汁。這樣的話色彩會寡淡還容易脫落,這對絹花上用的紫色卻是一種被北越當地人稱為紫石的少見礦石,極少有人會用它來作畫,蔣畫師倒是喜歡用這種顏料。這青色顏料有些復雜,倒不是說材料難得,用的只是藏青,藏青色這種顏料看起來比較粗糙,要調出這種平滑的青色在過程上會有些復雜,我記得《博雜廣紀》上記載過,將藏青調入濃膠後將之晾干。然後再調入淡膠塗抹上去再次晾干之後塗上層清水,等徹底干透之後用瑪瑙石打磨,這樣調制出來的青色將會十分平滑厚重。沒有粗糙感。」
孫十一娘已經呆立當場,完全無法反應了。
任時敏哈哈大笑起來,站起身來拍了拍任瑤期的腦門:「行了,別在這兒賣弄了,知道你是個懂行的!」話雖是這麼說。神情卻是很矜持地得瑟著,這可是他親手教出來的小女兒!
孫十一娘也回過神來了,忙道:「五小姐博聞強識,小婦人佩服。」
任瑤期說的那些可不是單單只會畫畫的人能知道的,就連她也是與任三老爺推敲琢磨了好幾日才將畫上所用的材料摸透個大概,她沒有想到這位任五小姐會有這等見識。只這麼看了幾眼就能猜出其中幾樣主要的顏料,甚至還知曉調配方法,讓她不由得吃了一驚。並收了些之前的小瞧之心。
任瑤期給任時敏大大的長了臉,他聖心大悅,手掌一揮拍板道:「那材料的事情就交給瑤瑤了!孫掌櫃需要什麼東西就列出來交給她。」有對任瑤期道,「銀子爹爹等會兒讓人送去給你,五日之內給找齊了!」
孫十一娘道:「有些材料並不好找。還是小婦人……」
任瑤期笑道:「一個地方找不到,我讓人多找幾個地方就好。我在雲陽城也認得幾個朋友。實在不行就找她們幫忙,孫掌櫃盡管放心。」
任時敏對孫十一娘的話也不以為然:「再難得也不過是些礦料和藥材罷了。」有些顏料是用礦石制作的,而有些顏料本身就是藥材。
在任老爺眼裡,找東西之類的瑣事向來不是大事,他只要發話出去,自然有人捧到他眼前來,他只負責給銀子就是了,所以他還真沒有覺得有多難。之前之所以想答應孫十一娘去雲陽城,也不過是怕外行人找錯了東西最後耽誤了他修畫。
現在讓自己的閨女去找,他到沒什麼不放心了,閨女這麼厲害也都是他教出來的。
任三老爺發話了,孫十一娘就不好說什麼了,她也不好拿任五小姐還年少的借口來說事,剛剛任五小姐的一番表現讓人大大驚歎的同時也很容易讓別人對她的辦事能力產生信任。
她不由得往方姨娘站的地方看了一眼。
方姨娘在這裡給任三老爺端茶遞水,剛剛一直沒有說話,她此刻微微低頭站在那裡,不知道在想什麼,倒是能看到她嘴角上掛著得依然溫柔清淺的微笑。
任瑤期笑著撫掌:「那就這麼說定了,以後爹爹修好了這兩幅畫可也得給女兒記上一功啊!」
任三老爺笑道:「事兒還沒成就想要先領功了?辦成了有賞,辦砸了如何?領罰嗎?」
任瑤期做了給鬼臉:「辦砸了有爹爹兜著,我可不怕!」
任時敏哭笑不得:「盡會賴皮!」
孫十一娘和方姨娘都看著這對父女目無旁人的親熱互動。
最後,任瑤期離開的時候問孫十一娘:「孫掌櫃現在住在何處?」
昨日孫十一娘雖然回了一趟雲陽城,不過她不可能每日都回去,任家必定給她安排了住處。
孫十一娘低頭道:「方姨娘讓小婦人暫時住在芳芷院。」
任瑤期想了想:「芳芷院雖然樣樣都不缺,不過地方實在是小了點,西廂三間住了九妹妹,東廂挪了兩間用來修畫,我六弟住了一間,正房又不能用來待客,孫掌櫃來了只能和丫鬟婆子們擠在南房了,實在是有些委屈你了。」
孫十一娘剛想說不委屈,任瑤期已經道:「何況我爹爹在這裡進出也不怎麼方便。」孫十一娘就將到嘴的話咽下去了。
任瑤期繼續道:「這樣吧,我讓人給你安排一個客院,再讓管事撥給你兩個使喚的丫鬟。」
「姨娘有安排人照顧小婦人的起居,還是不要麻煩了。」
任瑤期笑瞇瞇地看了方姨娘一眼:「我姨娘她可能是怕再安排人過來太讓我母親費心了,所以把自己的丫鬟給你用了。我姨娘這個人啊,向來是心善又熱心,上次我生病了母親不在身邊還是她沒日沒夜的照顧我的呢,我可是把這件事情記到心上了。所以我也不能看著孫掌櫃用了她的丫鬟,讓她短了人伺候啊。」
方姨娘忙笑道:「五小姐言重了,那是婢妾應該做的,不值當您記著。」
任瑤期沖她一笑,然後轉頭對孫十一娘道:「那就先這麼著吧,我等會兒讓人來給你收拾東西送你去客院。爹爹,您說呢?」
任時敏向來不管這些,問他自然是點頭:「如此甚好,只是委屈孫掌櫃多走兩步了。」
任瑤期聞言又道:「這還不簡單,我們把修畫的地點移到外院的臨仙閣如何?爹爹你在這裡修畫,占了六弟的書房,他現在讀書還要跑到外書房,這樣可不好。還是將六弟的書房讓出來吧。臨仙閣地方大,環境清幽,爹爹以前也喜歡在那裡見客會友,裡面又什麼東西都有,用來做修畫的場所再好不過了。」
孫十一娘動了動嘴唇,見方姨娘沒有說話,她還是什麼也沒有說。很顯然,現在已經沒有她插話的余地。
任時敏在某一程度上而言是一個最好說話的人了,他毫無異議地點頭:「那把東西都搬去就去臨仙閣吧。」
任瑤期笑了:「女兒等會兒就讓人安排。」
方姨娘這時候的臉色如何,反正外人從表面上是看不出個所以然的,但是她的手還是不受控制地抖了抖,然後便將手指掩在了寬大的袖子裡。
任瑤期的動作也很快,她從芳芷院出來之後就知會了周嬤嬤,讓她給孫十一娘在外院安排一個客院,再派兩個信得過的丫鬟貼身伺候,並暗中吩咐兩個丫鬟把人看緊了,把孫十一娘牢牢的看管了起來。不管她是被方姨娘找來的幫手,還是無辜的路人群眾,看好了總沒錯。
任瑤期從雲陽城回來之後任老爺子和任老太太對她的態度也越發和藹親切了起來,任家的丫鬟婆子們對三房的人也恭敬了許多,畢竟就算李氏生不出兒子,兩個女兒卻都不是好招惹的。也因此周嬤嬤去外院布置人手的時候也很順利。
然後任瑤期又讓人把臨仙閣收拾好,將任時敏修畫要用到的東西都從芳芷院搬了出來。
方姨娘作為內院婦人,以後想要面見住到外院客房的孫十一娘就要麻煩很多,她要是想再借修畫之事做什麼文章也不容易了。
任瑤期雖然還沒有摸清楚方姨娘的真正打算,不過釜底抽薪這一招卻是屢試不爽的。
方姨娘要是再動,不在她自己的地盤,露馬腳的機會就大了。
任瑤期還就怕她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