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青年(二十四)

  凌曉雖然希望自己在這輩子能夠真正出海一次,但是卻絕對不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

  被強行「押」上弗倫早已準備的船隻,凌曉微眯著眼睛,扭頭看向身後被籠罩在戰火中的滬市,而身邊則是弗倫有條不紊地指揮著士兵準備揚帆起航。

  雖然絞盡腦汁尋找脫身的時機,但是顯然,作為重點看護對象的凌曉是很難有這樣的機會的。不僅弗倫隨時注意她的一舉一動,身邊還有兩名荷槍實彈的士兵看守,讓凌曉不得不暫時乖順地按兵不動。

  弗倫看上去並不打算親眼見到曾經屬於自己的滬市淪陷,在準備完畢之後,他便下令開船,而凌曉只能眼睜睜看著船隻離港,距離著滬市越來越遠。

  凌曉閉了閉眼睛,輕輕嘆了口氣,剛打算放棄那渺茫的希望,就聽到負責瞭望的士兵一聲驚呼。

  海天交接之處,幾艘艦船正迅速靠近,顯然不屬於弗倫那一方。船上眾人臉色都凝重了起來,而弗倫在用望遠鏡觀望了片刻後,似是興奮又似是鬱悶地咒罵了一句,接著,他三步兩邊跨到凌曉的身邊,將她拖進懷裡轄制住,大聲命令手下加速前進。

  凌曉微微一驚,幾乎立即就猜到了他們如臨大敵的原因。弗倫看到她的臉色,微微勾了勾嘴角:「你的三爺當真是厲害吶,我明明已經行事如此隱秘小心了,竟然還被他猜了出來——真可惜,只是晚了那麼一點點。」

  「晚?」凌曉挑了挑眉。

  「自然是晚了。」弗倫笑了起來,「差之毫釐,謬之千里,今夜你的三爺注定要懊惱地睡不好覺了!」

  說話間,對方的船隻似乎也發現很難追趕上弗倫一方,於是開了炮。炮彈夾雜著呼嘯的風聲來襲,卻僅僅掉在了船的一側。激起的浪花讓船隻劇烈搖擺了起來,凌曉一個踉蹌,不得不緊靠著弗倫才避免了狼狽跌倒的命運。

  弗倫抓住一旁的纜繩,另一隻手仍舊箝制住凌曉的脖頸,嘴角邊露出帶著幾分瘋狂的笑容,目光亮得驚人。

  「擊不中,無論如何也擊不中,你知道為什麼嗎?」在炮聲與浪濤聲中,弗倫大聲地叫道,聲音才勉強能傳入凌曉的耳朵,「因為——你在這裡!」

  凌曉有些不甘地抿了抿嘴唇,卻不得不承認弗倫的有恃無恐大概是正確的。

  ——因為她在這裡,所以炮彈總是會偏的,因為三爺不願意傷到她。

  其實,凌曉本身是會水性,雖然稱不上精通,但是倘若在這裡落水的話,還是可以堅持到被營救。只不過,也許炮彈的碎片會擊傷她、也許轄制住她的弗倫會選擇魚死網破、也許她會在落水後被沉船造成的漩渦水流捲入深水——這種種可能性讓三爺難得的躊躇了,他裹足不前,即使不幸的幾率也許只有萬分之一,也不願意冒險。

  雖然凌曉因為不能趁機逃脫而稍覺鬱悶,但是對於三爺的這份心意,她卻不由自主地想要微笑,這種被人關懷的感覺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厭煩。

  凌曉微微眯起眼睛,隔著硝煙與水霧望向對方領頭的船隻,似乎隱隱能看到一個似乎是三爺的身影站在船頭。雖然無法看清他的表情,但是凌曉完全能夠猜得到三爺此刻表面上面無表情,實際卻怒火滔天的模樣,也不知他會不會暗自發誓要好好教訓她一頓,然後在行動失敗後遷怒於其他無辜的人。

  倘若這次她能夠順利逃脫,而三爺又沒有放棄她的話,那麼凌曉覺得大概自己會放下上輩子的心結,雖然也許仍舊會對結婚、生兒育女之類的事情有所牴觸,卻願意為了三爺再去嘗試一次。畢竟,為了曾經的傷害而放棄這樣的好男人,大概老天都會看不過眼去……

  因為對方的過於謹慎,有了「凌曉」這張免戰牌的弗倫就大膽得多了,沒有多久就逃過了三爺的追擊,於是,他終於有精力去注意仍舊被他扣在懷裡的凌曉,正巧看到了她唇角的那一抹笑意。

  「笑什麼?」弗倫有些驚訝,微微揚了揚眉,「一般的女孩子遇到這種情況難道不應該哭泣嗎?」

  「哭泣?」凌曉失笑,抬手將弗倫放在自己脖頸上的手拉開,退離他的懷抱,穩穩站住,「你想看我哭泣麼?」

  稍稍揚著下巴的少女驕傲至極,搖晃顛簸的甲板沒有對她筆直的站姿產生任何的影響,微微流露的輕蔑讓她無論何時都像一位高傲的女王。

  弗倫欣賞地眯起眼睛:「雖然美人哭泣起來總是賞心悅目的,但是,如果是凌小姐的話,果然還是更加適合這樣驕傲又銳利的笑容。」

  「多謝。」凌曉禮貌地輕輕頷首。

  「好了,關於哭泣和笑容的問題到此為止,告訴我,你為什麼笑?」弗倫逼近了凌曉,藉著身高的差距居高臨下。

  凌曉蹙眉,顯然非常不喜歡這樣的處境,卻並未後退一步,只是輕飄飄的將話題踢還給弗倫:「你認為這是為什麼?」

  「總不會是為了離開那位三爺而愉快吧?」弗倫輕笑了一下,選了最不靠譜的那個答案。

  「當然不是。」凌曉偏過頭去,走到一邊,扶著船舷眺望著遠方,漫不經心地回答,「我不會為了離開他而悲傷哭泣,更不會眷戀到連笑都沒有辦法的程度。」

  說話間,凌曉的眼睛閃了閃,目前,既然暫時沒有逃離的辦法,她需要做就是逐漸減輕弗倫對自己的警惕,爭取在今後的日子中抓住機會。

  謊言與表演對於凌曉而言幾乎已經成了一種本能,而這種技能最初還是弗倫教給她的。如今風水輪流轉,結果又反作用到了他的身上,也不知凌曉是否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順利將自己的「師父」哄騙成功。

  聽到凌曉這樣說,弗倫有些驚異地揚了揚眉:「聽上去,你對他的感情也不算太深?」

  「我不喜歡太過強勢的男人。」凌曉漠然回答,「這會讓我感覺難以掌控,我喜歡凌駕於對方之上,而非被掌握,畢竟,我也算是依附與他的,為了利益而虛與委蛇這件事情我想你也不會陌生吧?」掃了弗倫一眼,凌曉輕哼了一聲,「你和三爺也不過是半斤對八兩,出了虎穴又入狼窩,根本不值得高興。」

  「既然你對三爺沒有什麼眷戀,那為何方才幾乎算得上是拚死抵抗?」弗倫有些好奇。

  「拚死抵抗?算不得吧?」凌曉搖了搖頭,「正因為不想死,所以我才被你抓了,不是麼?至於為什麼抵抗……」凌曉有些不滿地睇了弗倫一眼,語氣嘲諷,「我還做不到像您這般視金錢權勢如糞土,輕輕鬆鬆地轉手就丟。你可知道我在滬市用了多長的時間,費了多大的心思,埋了多少人脈,又做了多少佈置?明明等到滬市平靜下來就能獲得巨大的受益,結果你橫插一竿子,讓一切都打了水漂!」拔高了聲音,凌曉怒視著弗倫,「難不成,我還該感謝你,歡歡喜喜地跟你上這條破船?!」

  弗倫啞然失笑,抬起雙手做了個投降的安撫姿勢:「好吧好吧,這的確是我的錯,不過,我相信憑凌小姐的手腕與智慧,重新崛起也不是太困難的事情。所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也許這意味著新的機遇呢?」

  「我不知道這是否意味著新的機遇,我只知道,我是在被迫的情況下不得不放棄即將到手的勝利果實的。」凌曉用冰冷中夾雜著憤怒的目光凌遲著弗倫,咬牙切齒道,「而這一切,可都是拜弗倫先生您所賜!」

  「看上去,凌小姐還當真是忌恨上我了?」弗倫滿不在乎地笑了起來,似乎很是愉快於自己能以這樣的方式在凌曉心中佔據一席之地,「那麼,為了換取您的原諒,我會盡我所能地彌補我的行為所造成的損失的。」

  凌曉微微蹙眉看著弗倫,若有所思:「你是什麼意思?」

  「凌小姐不是很喜歡海貿的生意嗎?」弗倫伸出手,嘴角勾起志得意滿的弧度,「我們就以此來大幹一場,凌小姐意下如何?」

  凌曉定定地注視著弗倫三秒鐘,見他的目光不閃不避,直白而坦然,也露出一絲笑容,輕嗤了一聲:「你這是讓我幫你工作?哪裡有這樣的好事!」不過,說話間,她卻同樣抬起手,冷淡地在弗倫的手心迅速拍了一下。

  弗倫心滿意足地收回手去:「當然,條件是可以談的,我自然不能讓凌小姐吃虧,如何合作,必然能討論出一個雙方都滿意的結果。」

  「那我便拭目以待了。」凌曉有些興致缺缺地說道,轉身走向船艙的方向,「如果是作為合作者的話,我起碼能要求一點舒適些的待遇,對嗎?」

  「這是自然的。」弗倫亦步亦趨地跟在凌曉的身後,笑容殷切而略帶著危險,「即使凌小姐不是合作者,我也不會對你有絲毫的怠慢的,畢竟,美人總是值得最好的關懷。」

  凌曉由弗倫引著,來到了早就為她準備好的船艙,然後掛著禮貌的甜美笑容,乾淨利落地將對方關在了門外。

  第一步,擺脫被挾持者的身份,這一點順利地讓凌曉本人都有些吃驚,顯然她對弗倫的性格把握終於派上了用場。那麼接下來,就是要以「合作者」的身份逐漸消磨掉弗倫的戒心了……

  凌曉背靠著門,輕笑了起來。

  她從來不是西方童話中那些只能被動等待王子去營救的公主,她在什麼條件下都可以活得輕鬆自在,並且一嘗所願——現在,就來看看到底是「公主」自己脫逃的速度更快,還是「王子」來援救的速度更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