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避開三爺的勢力範圍,弗倫的船隻一路南下,開向了閩粵一帶。這裡的海貿商業也尤為發達,為他們提供了不少的便利與機會,於是弗倫的計畫便順利地開展了。
凌曉像模像樣地為了「利益」與弗倫討價還價了大半天,這才最終敲定了利益的分配方式——這時候,越是較真就越是像真的,凌曉一點都沒有吝嗇自己的口才與時間。
在弗倫面前,凌曉「合作者」的態度擺得相當端正,任何時候都公事公辦毫無私心,即使弗倫三番四次在言行上加以暗示挑逗也絲毫不為所動,相當明確地表示出除了「合作」以外,她對他完全沒有其他的「興趣」。
凌曉知道,弗倫雖然看上去像是個土匪惡霸一樣做什麼都不會忌諱,但是在對待女人上卻也算是個「紳士」,起碼,他不會強迫女人與他發生關係。
弗倫身邊從來不缺女人,而他的自尊也不會允許自己做出這麼卑劣的事情。即使對凌曉的興趣從未消減,但是在凌曉的刻意下疏離,兩人的關係一直堪堪處於「朋友」的階段,沒有絲毫的曖昧。凌曉總是滿不在乎地看著他把一個又一個女人帶進房間,看著他與一個又一個女人調情嬉戲,甚至還有心情笑著調侃著讓他注意「健康」,久而久之,就連最初將她當做是弗倫搶來的女人的船員也不再拿有色眼鏡看她,而將凌曉當成了獨立自主的人,而非是依附於弗倫的存在。
在真正成為弗倫的「合作者」之後,凌曉便迅速展露了自己的才能。上輩子,凌曉跟在弗倫身邊的時候學會了如何作為一個商船主處理進貨、賣出、討好海關與當地貴族等各項技能,又在重生後借由三爺的支持,學會如何從宏觀角度調度一切。於是,她非常順利地融入了船隊,無論是親力親為地購買、出售貨物還是在大方面地制定計畫、航線都做得異常出色,而弗倫在最開始的驚訝之後也逐漸習以為常,隨之開始下放給她更多的權利。
就連最初船上那些認為她只是弗倫擄來享樂的嬌小姐的船員們看著凌曉的眼神也開始改變。從最初的不屑、警惕到後來的友善、尊敬,凌曉的融入、逃離計畫雖然有些緩慢,卻也有了長足的進展。
拜上輩子所賜,凌曉完全沒有上流社會女孩子們的嬌氣,論吃苦耐勞不比男人差,遭遇到不公的對待也能夠忍得下一口氣。她毫無架子地與船員們一起喝酒吃肉,一起插科打諢,言談舉止爽朗而不造作;她為了商隊的貿易而上下打點、認真負責,就算是因為身為女性卻拋頭露面而被嘲笑也只是一笑而過,反而總是讓跟著她的其他船員們嚥不下去這口氣去,鬧出了好幾次亂子。
逐漸的,凌曉成為了商隊的「自己人」,不僅再也沒有了監視與試探,甚至還有一部分人轉而對她馬首是瞻,因為凌曉總能帶給他們利益。
當凌曉等人一路輾轉來到廣州時,「護國戰爭」已經將近尾聲。袁憲因為自己的軍隊連連受挫而頂不住壓力,宣佈放棄稱帝,並且在發表聲明之後沒有多久便「病逝」,只不過原本支持孫先生的西南軍閥內部卻出了亂子,開始了相互傾軋,形勢又再次混亂了起來。
與此同時,國內對外國帝國主義的反對也逐漸攀上了一個頂峰,袁憲最初為了鎮壓「護國軍」而向日本等國借調了不少武器裝備,也因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袁憲的失敗卻並不意味著帝國主義的投資打了水漂,他們必然會向新的政府施壓,繼續維持袁憲曾經簽訂的不平等條約。
在這種混亂的情況下,凌曉等人決定暫時停止與外國的貿易,以免那些被憤怒沖昏了頭腦的年輕人們將矛頭指向他們這些「賣國求榮」的商賈。雖然有了準備,卻不料他們還是晚了一步,尚且來不及改變策略,就早早地被人盯上了。
不過,與其說是被那些熱血的革命青年盯上,還不如說是被那些眼饞他們混得風生水起的同行盯上,而熱血的青年們也不過是被當成了打靶的槍罷了。
各地都是有本地保護的意識,對於凌曉、弗倫這類「外來者」,倘若低調行事的話也許還能容忍幾分,但是弗倫卻從來都不是會低調的人。
弗倫相當張揚地出現在了粵省的交際圈,引起了廣泛的關注,而在凌曉的一手經營之下,他們的生意也越發順遂,接連作成了幾單大生意,讓其餘粵省的商人徹底紅了眼。
外貿是一塊大蛋糕,你吃得多了,別人吃的就少了,於是被盯上也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事情。凌曉曾經幾次以「強龍難壓地頭蛇」為依據勸告弗倫要收斂一下,卻耐不過對方從來都是冒險主義者,前路越是坎坷難行,他便越是興奮開懷。
……從這一點來看,弗倫的確不是一個好的合作者,就算凌曉最開沒有打著逃離的譜兒,也不可能跟他長久地保持合作關係。
對於「這麼下去早晚都會出事」有了心理準備的凌曉在聽聞己方的船員目前正因為鬥毆罪而被扣押在警察局的時候相當鎮定,甚至有了種「啊,終於來了」的感慨。
讓人通知了弗倫之後,凌曉拿起包便隨著報信的人去了警察局,作為負責人出面解決這一事端——只要能用金錢擺平的事情都不算是事,凌曉最為擔心的是這是被人設了套,不剝下他們一層皮,對方大概不會收手。
最麻煩的,就是這次鬥毆「牽涉廣泛」,船隊的外貿行商證被吊銷,無法再繼續通過粵省的海關買賣貨物,甚至,連整個粵省都不再歡迎他們,被徹底驅逐出粵省的貿易圈……凌曉坐在車上,微微蹙眉煩惱地思考著,片刻卻恍然有些好笑,覺得自己還真是魔障了。
她原本就不打算跟著弗倫多久,商隊的前程怎麼樣她完全不用去在乎,只需要找個機會逃走就夠了。這時候,她的第一個反應卻偏偏是萬事以商隊的利益為重,看起來還真是將它當成自己的所屬物一般。
大概,是因為這畢竟是自己一手培養起來的,凌曉好歹還有些留戀與在意吧……
警察局很快就到了,凌曉下了車,還未進去就聽到裡面傳來的什麼「打到帝國主義」、「打到黑心商人」之類的口號聲,有些無可奈何地彎了彎嘴唇。
凌曉一身氣度,身上穿的無一不是高檔貨,警員們本不敢怠慢,但是聽明她的來意後卻變了臉色,看的凌曉心下一個「咯登」,就明白這些警員是早就被打了招呼的,此事怕是難以善了。
事情的起因也不過是青年學生礙於激憤而咒罵凌曉商隊的船員,而這些船員本就是弗倫手下的兵痞,性格霸道潑辣,三言兩語不合雙方便動上了手,最麻煩的是,還把人打成了重傷,目前還在醫院搶救。
凌曉很是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剛想說什麼,便又有一個人推開警局的門走了進來。
原本喧嘩不休的青年們瞬時間爆發出了一陣歡呼聲,叫著「邵先生」,顯然來人在他們之間很有聲望。
凌曉看得出他大概也是另一方被叫來的負責人,於是尋聲看去,正對上對方錯愕的眼睛,不由得也是一愣。
「曉曉?!」來人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凌曉身邊,震驚喜悅間透著手足無措。凌曉看了他片刻,笑了起來:「好久不見了,邵傑。」
自從邵傑離開邵家、獨自前往廣州追尋理想之後,這是凌曉第一次見到他。原本青澀衝動的少年已經成長為沉穩老練的青年,仍舊不失活力的他有著領袖氣度,只可惜在見到凌曉的第一眼就破壞地七七八八。
在滬市的時候,凌曉就一直在關注邵傑的消息,生怕什麼時候突然聽到他的死訊,只不過這樣的噩耗一直沒有傳來,讓凌曉微微放寬了心,如今真正看到他活生生地站在眼前,凌曉終於真正安下心來。
——看來,上輩子的劫數邵傑應當算是平安度過了,沒有辜負她離別前的一番話。
「是——真是好久不見,你怎麼來了廣州?都沒有給我個消息……」邵傑有些磕磕巴巴地說道,面頰微微的發紅,「你來了多久了?幸好在這裡見到你,不然……對了,你怎麼在這裡?遇到了什麼麻煩嗎?」
一連串的問題讓凌曉無奈地微微挑眉,乾脆直接忽略了前面那些,僅僅回答了最後一個:「我現在管理一支商隊,我的船員涉嫌鬥毆。」說罷,凌曉指了指那些因為她的到來而不敢再大聲謾罵,卻仍舊喋喋不休、凶神惡煞的船員們。
聽到凌曉的回答,邵傑的表情也凝重了起來,意識到現在不是敘舊的時機。畢竟,現在說白了,他還是站在凌曉的對立面的,不可能因為與凌曉的舊情而不顧自己的責任。
看到邵傑為難,凌曉微微一笑,表示不需要他照顧什麼,公事公辦就對了。邵傑有些尷尬地對著她笑了笑,隨後安撫好其餘被扣押的青年,與凌曉一同跟著警員走到另一個房間,商議處理方式。
雖然見面的地點與方式都有些糟,但是畢竟也算是他鄉遇故知,真是可喜可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