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老祖宗的戲本子

 少離這少爺身子也忒禁不起折騰了。

  我剛進去便瞧見他躬身趴在床邊嘔血。

  

  我二人一進門,墨機就停了步子盯著床邊。我順著他的眼睛一瞧,卻見小魚小蝦堆堆裡頭開出了一紅豔豔的牡丹。這朵牡丹還是我見過的牡丹,我揉揉額角,隱隱記得她便是五公主洛雲。

  洛雲一身紅豔豔的袍子,很是搶眼。

  難怪阿虛說這幾日東海熱鬧,少離這一病,集來了不少人。

  

  我上前一步,矮身行了一禮道:「五公主。」

  

  牡丹回過頭來,瞧了瞧我,忽而瞅見杵在我身後的墨機,一張臉剎那生動起來,細細軟軟地喚了一聲,起身貼了過去。

  「墨,我方才給少離服了我珍藏多年的冰膏雪蓮,定能鎮住他體內的餘熱。帶他嘔乾淨了余血應該就好了。」說罷仰著那張美豔的小臉,身子又往墨機身上貼了貼。

  墨機瞅了瞅她微微一笑,牡丹的臉立馬燒紅。

  

  我尚還矮著身子,腿有些酸。見洛雲並未有請我起來的意思,遂自作主張地直了直身子,走到少離跟前探脈象。

  墨機不著痕跡地將洛雲推了推,問道:「如何?」

  

  我轉過身來,皺眉看著墨機:「這藥方子是誰開的?」

  墨機答道:「你院子裡的蓮生姑娘。洛雲看了方子覺著開的藥太過平緩,就換了幾味。」

  我這眉頭皺的更深了些,望著牡丹緩緩道:「少離若是嘔乾淨了余血,怕是也過去了。」

  紅豔豔的牡丹「唰」地收了笑臉,抖著嗓子對我叫道:「大膽,你是在說本宮想加害於少離麼?」

  墨機抬手,一幫子小魚小蝦退了出去。留下少離蒼白著臉,昏迷在床上。

  

  我仔細掂量了一番,唸著這眼前這朵牡丹雖是想救人,奈何卻走錯了方向,並不是她本身的過錯,遂微微一笑道:「五公主是一片好心,那冰膏雪蓮也是一副難得的奇藥。只可惜這雪蓮生在極陰極寒的地方,性子烈得很。但凡醫者都是很清楚這些奇藥的藥性猛烈,治病往往少用,怕掌握不好用量。」我端起茶桌上的藥碗,聞了聞,接著說:「五公主將整株雪蓮都用來熬湯,大方是大方了些,只可惜治錯了法子。少離體內熱火攻心,加之之前的小病,有些耐不住了。」

  洛雲張了張口,卻沒說什麼,面色不太好看。

  墨機淡淡道:「好治麼?」

  我瞧少離這條小水龍被牡丹烤了個七成熟,道:「需謹慎調養些時日。」

  

  我原先是在他茶壺裡放了些茶心丹,在他床褥上撒了些茉葵粉。這二者都是補身子的藥,分開吃本沒什麼,但若是吃了茶心丹又聞到茉葵的香味,就會出現頭暈,身體乏力不能行動,盜汗的中毒症狀。

  常人最多躺在床上歇息幾日,於身體並未有何傷害。魚賢對少離頗為待見,我又素來愛與少離對著幹,這才辱了醫神名號做了這個見不得人的勾當。

  可巧這位洛雲公主丟了株雪蓮在藥方子裡頭,煞是解了魚賢的一口悶氣,只是苦了少離,平白受這等冤屈。

  

  待牡丹煞白著臉,找了個理由轉身走了。墨機才笑著對我說:「陵光,洛雲略略懂得些醫術。」

  我估摸著牡丹的「略略」委實是太略了些。

  訝異道:「她竟懂得,怎麼會不知道雪蓮的藥性?再者,醫者之間改藥方是大忌,這個規矩她也不知道麼?」

  墨機拉過一張椅子,坐下,邊倒茶邊說:「她都懂。「

  我撫了撫額頭,無語道:「那她這是打的什麼算盤,竟拿少離的命開玩笑。」

  墨機喝了一口茶,淡淡一笑,瞅著我道:「陵光,此番東海熱鬧了。」

  

  打點好了少離已經有些晚了,我算了算時辰,轉身去了阿虛的住處。

  龍宮的晚上與白天無異,只是夜明珠的光線略略暗了些。雖不見月亮星星,但見頭頂天幕深藍,幾尾豔麗的魚兒游來游去,瞧著也是別有一番風味。

  阿虛一聽我來就揶揄道:「小兩口敘舊敘得如何?」

  我癟癟嘴:「阿虛你又笑話我了。」

  阿虛瞭然,低著嗓子笑了笑,道:「墨機那小子脾性如此,半天敲不出個屁來。」

  

  我一口茶水差點從鼻孔裡噴出來,這話說得委實是貼切。我不由得升起一種找到知己的感覺,忙拉著他的手包了一包眼淚附和道:「老祖宗真是觀人細緻入微。」

  他朗聲大笑,讓人聽著覺著很是暢快。

  

  我抓著他桌上的瓜子嗑了嗑,拍了怕腦門:「阿虛,你說要演戲,演了麼?」

  阿虛眯著眼睛,道:「你且瞧著就是。」

  

  次日,少離恢復了不少,面色紅潤了些卻還是昏迷不醒。

  我守在藥罐子邊上執著團扇微火煎藥,煞是睏乏。先前並未料到少離這病嚴重至斯,也沒有順手揣一兩本話本子來瞧,心裡頭懊悔得很。

  

  藥香氤氳,我昏昏欲睡之際,眼角瞅見身前停了一雙白絲繡牡丹的玉履——不用抬頭便知道這是牡丹來了。

  我眨了眨眼睛起身行禮,道:「五公主。」

  

  洛雲一雙水眸深情凝望我半響,看出了我一後背雞皮疙瘩。「一直聽聞陵光君與少離君從小交好。今日親眼瞧著醫神竟親自熬藥,想必神君與少離君兩小無嫌猜,情深的緊。」

  

  我差點沒跌下去。

  

  給少離熬藥是因為不管怎麼說都是我害他到這般田地,心裡有所愧疚,斷然跟「情深」扯不上半點聯繫的。

  牡丹見我面容愁苦,再接再厲道:「雲兒先前是想幫忙,不料竟壞了事,這心裡、心裡難過的緊。」說罷一雙水眸淚光點點,叫人看了我見猶憐。

  我伸手搭了搭她的肩,安慰道:「左右發現的及時,也不是沒得治。謹慎調養方能好了。」

  洛雲紅著眼睛擠了一張笑,淒然臉:「這樣的話云兒便放心了,左右若是墨機君因為少離而耽誤了婚事,真真成了我的過錯。」

  

  我心裡愣了愣,緩緩道:「什麼婚事?」

  洛雲一臉驚詫狀,道:「神君與墨機君不是說有了婚約麼?」

  

  原是說先前的那場烏龍。我撇了撇嘴,正欲反駁,便聽到一個清朗的聲音大聲答道:「丫頭何確實有了婚約了。」

  凌虛子靠在門邊。

  洛雲轉身上下打量了打量。

  老祖宗笑了笑,墨黑的眼睛閃過一絲精光,道:「勞五公主惦念,陵丫頭與我準備下個月成親。」

  

  洛雲嘴巴大張,能塞下一個蛋。我扶著灶台抖著面皮,死命順著氣兒。

  凌虛子緩緩道:「丫頭,我可瞧不見你在哪兒,你就讓我這麼站著?」

  我跌跌撞撞的跑過去,順便帶倒了兩個凳子,抖著嗓子小聲說:「老祖宗,您老人家越玩兒越不靠譜了。」

  凌虛子忙伸手扶著我,湊到我耳邊說:「丫頭,好生配合。」

  

  這這這!即便是演戲也不帶這樣嚇人的!!!

  我腿一軟,倒在凌虛子懷裡,他老人家一臉深情地把我往懷裡緊了緊。旁的人瞧了更是一雙你儂我儂的濃情鴛鴦。

  洛雲果然出生不凡,見過些場面。忙合了嘴紅著臉含笑道:「雲兒方才唐突了。」

  我暗自叫苦,趴在阿虛肩頭帶著哭腔小聲說:「老祖宗啊……親爹啊……您老人家這戲本子太跌宕了些……我、我演不來了……」

  阿虛甚是淡然笑著說:「我在太清憋屈了這麼萬兒八千年,你也讓我過回癮。」

  我這回可真哭了:「您老人家過癮了,叫我還怎麼在三清混啊……」

  

  洛雲一掌牡丹花般的玉面透著興奮地微紅,她扯著我的袖子笑道:「姐姐真真好福氣,阿虛君這麼心疼姐姐,也難為姐姐感動的都哭了……」

  我瞧著天,心裡一陣多過一陣的悲催。本神君委實是讓老祖宗給感動哭了。

  

  阿虛忽而又緊了緊攬著我的胳膊。

  一個相當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來:「我是來瞧瞧少離的藥好了沒,沒想到竟趕上這麼一場,敢問阿虛君,二位的婚事,定在幾日?」

  

  我一回頭,瞧見墨機似笑非笑的臉。

  雖然不知道怎麼這麼巧都集了過來,但有一點本神君相當肯定。

  ——墨機他那樣笑,是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