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我略略勸了勸魚賢。
想必我們幾個從卜囉囉谷出來的都是屬犟驢的,這兩頭犟起來本神君實在是不得不甘拜下風。
魚賢那廂,對哥哥向來是用心良苦,照顧的無微不至。雖然竄出來個少離,兩人呆的時間略略短了些,卻是更激勵到了魚賢對哥哥忠貞不二的感情。
白豈那廂,對魚賢向來是不甚清明。他雖然喜歡逛凡界青樓,卻多多是喜愛歌姬們細語柔聲的嗓音,這麼些年也算是潔身自好,從沒做過什麼出格的事情。
此番這個苗頭不好,我都替魚賢掬一把同情淚。
我道:「魚賢,我們三人從小就處在一處,哥哥大條了些大多把你當了弟弟,也生不出個綺思來。你倒沒把這層窗戶紙挑明白,他自然想不通透你在氣什麼。」
魚賢想了想道:「我跟神君夜夜同睡一榻,我以為沒什麼不通透的。」
本神君非常淡定,沒有做聲。面色十分從容。
魚賢擺了擺手,道:「罷了罷了,你去歇息吧。」
我左思右想,還是一個沒忍住問道:「你倆睡一起,你、你可做過什麼?」
儘管是半夜,本神君還是能用自己五萬三千年修為擔保,魚賢臉紅了。
他彆扭了一彆扭,道:「神君睡的沉,我也就偷親個一口兩口麼。」
本神君面容沉靜的微微一笑。
天庭斷袖雖倒不在少數,不算是稀奇事。這換成了哥哥,總是感覺甚奇妙。
約莫是心裡擱著魚賢的事,我當夜睡的不太好,夢境連連。
先是東海波濤洶湧,鳳棲山升起了滔滔烈火,最後卻夢見兩位故人。
我一如上次一樣趴在雲頭往下面一瞧。
夢裡頭那場面正是元宵節的廟會,一個穿著翠綠裙子繫著紅腰帶的小姑娘手裡拿著一串糖葫蘆,在人群中竄得歡暢。
這身打扮,本神君默默替她汗顏,真真是位奇女子。
再順著她瞅過去,可巧看見了小姑娘身後跟著一個少年。
那少年面容冰冷,眼睛閃著寒光不帶絲毫笑意,跟這歡快的廟會格格不入。我細想了一想,方才明白過來,這個小姑娘約莫上次在雪地裡救了這個少年,兩人就順理成章的走到一起了。唔,又是出俗套的戲本子。
本神君伏在雲端,看得意興闌珊。
小姑娘鬧騰了許久,最後拉著少年停在河邊,歡天喜地的放了一盞蓮花燈。我眼風飄過去,河裡稀稀拉拉漂了不少蓮花燈,從雲端瞧過去一閃一閃的,還真挺好看。
少年這時說話了:「青鸞。」
哦,原來這位奇女子名叫青鸞。
青鸞笑臉盈盈地應了一聲,十分專注地啃手裡的糖葫蘆。
那少年仍是面無表情道:「過幾日我就要走了。」
青鸞停了停,笑臉垮了下來,躊躇了半晌才淒淒切切道:「你想要的話,我送給你也行。但是你不能用來做那件事。別走,從此放棄前塵,一直陪我好不好。」
少年眼睛裡的寒意看得本神君直打哆嗦。這個小姑娘真是個情種,他這副面皮雖然好了些,可眼睛裡的寒氣真真能折了人的壽命,不是什麼好人。
她還讓他許諾一生一世。
少年皺了皺眉:「你也是知道我的……」
青鸞打斷他,擠出笑容道:「別說,別說。我剛才許了願,說了就不靈了。」
少年盯著她瞧了一會兒,薄唇微張,吐出一個字:「好。」
本神君有些訝然。
心下做了幾分猜測:這個姑娘大約有什麼寶貝,少年大約需要這件寶貝。姑娘可巧救了這少年,治病療傷時大約生出些綺麗心思。但是大約發現這個少年不是好人,這寶貝到他手裡大約要用來做壞事,心裡大約就矛盾了。少年大約得不到寶貝就要走,少女大約不想讓他走,於是,就送上寶貝,大約以為少年得了寶貝就能跟他在一起。
後來的事情也就好猜了幾分:少年先前大約是個壞人,大約想要作出一番大壞事。可孰料碰到這麼一個痴情的姑娘,處得久了大約也是有一絲感動。後來大約就為了這個姑娘放棄了做出一番大事業的打算。兩個人大約就這麼和和美美地過完後半輩子了。
唔,大約就是這樣。
只可惜本神君猜中了開頭,卻沒有猜中結局。
夢境一轉,原先熱熱鬧鬧的元宵廟會成了空曠的一處戰場。
說是戰場其實是眼見處能瞧見斑斑血跡。煙霧濛濛不甚清晰。
本神君坐在雲端左右看看,沒瞧見什麼人卻能瞧見一大群五色鳥在空中盤旋悲鳴。我略略一頓,遂將祥雲降了落在地上。
走了幾步一拐彎,一顆小心心差點從嗓子眼裡吐出來。
那個眼神寒冷的少年緊緊看著自己的右手,而他的右手——
——鮮血淋淋地刺穿了青鸞單薄的身體。
「青鸞!」
一睜開眼睛正巧看見蓮生探過身來:「神君作惡夢了?」
我捧著心略略喘了喘,眼前還是那副血淋淋的畫面。定了定心神道:「無妨。現在什麼時候了?」
蓮生扯過外衫披在我肩頭,道:「天快亮了,蓮生正要去鳳棲山收藥草,聽見神君這邊有些動靜,就拐過來瞧瞧……神君方才叫了聲……『青鸞』?」
我腦海裡仍不太清明,胡亂點了點頭,隨口答道:「嗯。」
她頓了頓,似乎想說什麼,終究沒說出口。
我扯過她的手道:「蓮生,今天你要去兜率宮找老君借爐子煉丹吧?」
蓮生點點頭,嗯了一聲。
我揉了揉額角,看著窗外光線漸漸明朗,道:「最近浮躁了些,靜不下心來。委實有些時日沒見到老君了,頗有些想念。現下好不容易得了閒,我就同你一起去。」
蓮生又點點頭,嗯了一聲。
天大亮收拾妥當了以後,本神君仍然是名精神抖擻的神君。
提了一籃子藥材準備捏個決召來一小朵祥雲。
就在這個當口,身邊的蓮生不著痕跡地扯了扯我的袖子:「白豈神君來了。」
我一瞧,白豈正站在樹旁風流倜儻地搖著扇子,揶揄道:「阿光啊,你這急急忙忙的,是去找墨機君吶?」
回來以後一圈兒事兒,倒是把這位神仙給忘了個乾淨。
但白豈那幸災樂禍的模樣委實扎眼,本神君馬上腆著臉皮笑道:「這不是急著去老君那兒麼?呦,哥哥今天精神頭不錯,跟夜裡沒有魚賢擠著,果然睡得踏實麼?」
白豈眼角抽了抽,臉上紅紅白白好一陣,忽而陰惻惻地一笑:「阿光,有人來找你。」
說罷身後施施然走出一位翩然神君。
翩然神君道:「陵光神君也要去兜率宮麼,我正好也要去那裡尋人,真巧。」
本神君立刻收了笑臉,含淚仰望藍窪窪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