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渡氣的兩種方法

  師父歇息的木房子是座十分簡陋的木房子。

  進門前,墨機道:「方才下去探究竟時,看見真人正在與那幻影交手。傷的有些重,還好阿虛到了。」

  

  木門吱嘎一開,我便瞧見師父歪著床上喘著粗氣,面色蠟黃。

  坐在床邊假寐的阿虛聽見動靜才緩緩睜開眼,長嘆一聲道:「舊疾尚未痊癒又添了新傷。丫頭,你快快與他瞧瞧。」

  

  我一個箭步衝過去跪在床邊,顫巍巍地伸手切脈。

  靜聽片刻我略略寬下心來。脈象沉緩,加之師父早年身子骨算是硬朗,應沒有什麼大礙。現在師父這副重傷的形容,想來是調養期間身子骨弱了些,又跟混沌動了真格地戰了一番,動了些許真氣。

  師父不算是名長於武的神仙,想來也是有些吃力的。

  好在阿虛可巧跟他在一處。

  

  阿虛湊過來小心翼翼地問道:「如何?」

  我站起身來,順手掖了掖師父身上的薄衾,寬慰道:「唔,傷到了殼兒,幸而沒有傷到裡子。師父萬火噬心之苦都能生生挺過來,何況今日皮肉之苦。只是師父正在服藥養病,血玉多多少少折了師父些真力,這副形容才瞧著重了些。我這就為師父渡些氣,休息幾日就能緩過來了。」

  阿虛滿意地點頭嗯了一聲。

  

  一直靠著門框子的墨機在這個當口款款走了進來,從善如流地拉過一隻歪歪扭扭的木頭凳子坐下。

  他見我一臉疑問地盯著他,遂十分和氣地噙起淡笑道:「神君快渡氣吧。」

  

  阿虛忙拉了拉我的袖子,一臉嚴肅道:「丫頭,我方才跑了神兒,怎麼治倒沒在意聽,你剛剛說要給央歌……渡氣?」

  我誠懇地點頭嗯了一聲。

  阿虛吞吞吐吐了半晌才緩緩道:「我素來不重視禮數……但是,這個、央歌多少也是你長輩,你來渡氣……不好罷?」

  我不由得驚詫了,脫口道:「師父先前月晦犯病也是我渡的氣啊。」

  阿虛一副吞了耗子的形容。

  墨機悠然地靠在椅背上,笑得相當慈悲。

  

  我呆了呆,這、這卻是什麼場面?

  

  阿虛小心翼翼地往我跟前挪了挪,又挪了挪才謹慎問道:「你哥哥……白豈那小子……怎麼不叫他給央歌渡氣,左右……左右他修為還比你多了些年的?」

  我又呆了呆,訥訥道:「哥哥不懂醫理,叫他渡氣,他多多少少掌握不好分寸,到時候還是要讓我來補上……阿虛,不就是渡口氣麼,你們這是……」

  我偷偷拿眼風瞟了瞟墨機,那廝笑得愈發慈悲。

  

  阿虛毫無焦距的眼睛抬向屋頂,道:「丫頭,你渡罷……左右、左右我也瞧不見……」竟擺出一副千年一嘆、滄海桑田的形容。

  我揣了一兜莫名其妙捋起袖子,將真氣運到指尖,這才緩緩地點上師父的額頭。一股股細若泉水的真氣從師父的印堂穴注了進去。

  不多時,師父呼吸順暢了許多,沉沉睡了過去。

  

  阿虛側耳聽了聽,忽而大鬆一口氣小聲自語道:「已經好了?唔,這樣竟也叫渡氣的……」

  我擰著眉毛看了看他,又瞧了瞧笑得過分和氣的墨機,點評道:「自從我說要渡氣,你們兩個就開始不對勁了。」

  墨機扯著笑臉道:「你這個『渡氣』的法子很是新奇,我跟阿虛怕是寡聞了。」

  阿虛欣然接過話茬,朗聲笑了笑才道:「原先聽說,渡氣多是口對口,以唇舌撬開牙關再將真氣緩緩送入的……今日生了見識,醫神陵光渡氣的法子……哈哈,果然是不落世俗套路啊。」

  

  他這話倒是順口就出來了,我這名女神仙也好歹顧及仙格,矜持地紅了紅面皮。

  本神君一世英名,堪堪在這個當口糊塗了一回,叫這兩個人鑽了空子。

  

  我惡狠狠地對著他倆磨了磨牙道:「誠然二位寡聞了些。」

  墨機這才拿腔拿調地揶揄道:「這個見識固然長了些道理,卻遠遠不及先前想看的那個見識新鮮。叫人生出些遺憾。」

  我身形一歪,耳聽見阿虛慌忙咳了咳。

  

  當夜師父睡的相當安穩,呼嚕打得響亮。

  墨機自告奮勇道:「只怕那混沌添亂,我今晚去鏡湖守著。」說罷便遁了。

  我也慌忙伸手拜了拜阿虛,笑道:「老祖宗,左右我是飛禽,睡了這麼些年的床鋪,近些天竟十分懷念那些個老樹丫子。今日可巧,周圍都是林子,且容我去尋個舒坦的樹枝子捱過一晚上罷。」

  老祖宗似笑非笑地順了順袖子,道:「今晚月亮倒挺圓。」

  我從窗口瞄了瞄,外頭天幕上掛著一餅碩大的圓月,遂誠懇道:「老祖宗英明,今夜是月圓,細看還能瞅見廣寒仙子迎風起舞。」

  老祖宗高深莫測地抿了抿嘴,眼睛映著月光亮閃閃的:「圓月輕風,這林子又生的這般茂盛。唔,是挺適合幽會的麼。」

  我哈哈乾笑兩聲,慌忙起身遁了。

  

  圍著鏡湖的這片林子委實茂盛,沒過幾步我便相中了一處甚好的樹丫子。

  我騰身坐上去試了試,便歡天喜地和衣躺了。

  

  仰面看見的是層層疊疊的樹影。

  此番既然得了這個空閒便忙思索起白天遇見的那名少年。

  

  本神君現下這個年紀在神仙裡頭也算是正值青春的年紀。

  要在這個正值青春的年紀回憶過往,不禁有些唏噓。

  

  我揪著頭髮,仔細思量了思量我到底是如何渾渾噩噩地過了五萬歲。然左思右想,頭五萬年我都是過得十分不濟,不單單領悟道理不甚積極,打架鬧事,惹禍坑人卻是一樣都沒落下。師父是名文仙,並不催促我跟著他研習武藝。我這一身技藝都是遇上少離後才漸漸切磋出來的。

  只要我不添大亂,師父跟哥哥便對我的諸多行徑睜一眼閉一眼。久而久之,從卜囉囉谷帶出來的壯膽子又毫不猶豫地肥上了一圈。

  我這膽子縱然肥壯了些,然再肥壯的膽子也斷是不敢跟妖獸如何如何。

  

  師父書閣裡頭曾有幾冊是講這些上古大妖獸的,我曾翻過兩翻。

  這些凶獸以人間污穢怨怒之情緒為食,形成於鴻蒙初辟,永生不滅,性喜擾亂凡塵。記得書中原話好像是說,崑崙西有獸焉,其狀如犬,長毛,四足,似羆而無爪,有目而不見云云。(注)

  顯然這個妖獸是十分醜的。

  跟今日這名出水芙蓉的少年沒有一根毛是像的。

  約莫妖獸在漫長的歲月中也對美醜觀有所涉獵,才化出這般討喜的模樣。

  

  我翻身打了個哈欠。本神君生來仙胎,我若是凡間女子定會尋思著是不是前世有些淵源,然神仙若是死了便是散去一身修為,斷是沒有轉世投胎這樣的美事。

  如此看來,那隻俊俏的大妖獸,應當是認錯人了罷。

  

  註:節選自《神異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