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上墨機那廝摸著鼻子笑著飄出一句:「兒子也好。」
我愣了愣,我倆頂著風吹著,他這句話夾在呼啦啦吹過耳邊的風裡聽的不甚真切。再者我不知道他突然冒出來這句無頭無尾的話是個什麼緣由,便只當作沒聽見,專心致志地數著盤旋於雲海的吉祥鳥。
他也再無下文。
祥雲飄到鏡湖上方時,有些不太平。我先前只道是墨機驅雲的技巧不好,誰知這雲竟十分生猛地使勁抖了抖。
墨機扶著我的胳膊幫我穩住了身形,往雲海下面瞅了瞅。我也像模像樣地學著他看了看雲海,白茫茫一片,什麼也瞧不清。
他回過頭來淡淡囑咐道:「你就在這裡等著,別先跑了,也別下去。」
我面上十分乖巧的點了點頭,心裡卻對著藍窪窪的天千恩萬謝,有了計較:好不容易得了個正當合襯的緣由,哪裡有乖乖等他的道理。
墨機伸手,又招來一片兒七彩祥雲,踏上款款飄向鏡湖。
本神君不由憤怒了。這廝才長我多少年的修為,為啥我招來的祥雲都是灰巴巴的一小片,他招來的都明晃晃地閃著七彩仙光。
真是他奶奶的了。
我十分謹慎地趴在雲邊看了許久,直到那個黑黑的小圓點被雲海徹底淹了才站起身,順順裙子拍拍手,心滿意足地念決驅雲。
然還沒走出一里路程,便聽天雷轟隆一聲,腳下又生猛地抖了抖,本神君甚不體面地跌在祥雲上。
待週遭靜下來,我忙捧著心一陣接一陣地唏噓。想來這沒有魚賢指點,偷雞摸狗的事斷是擅自做不得,做不好了可是要遭天譴的。
正想到此處,耳邊隱隱傳來些許兵刃相接之聲。
我左思右想,只怕現在若是偷偷遁了,保不緊再來兩三道天雷嚇嚇人,顯然停在這當空委實是件歷練膽子的事。遂站起來提了提精神,準備下去探探究竟。
鏡湖鏡湖,靜若明鏡。左右看了看並未瞧見墨機的身影。
鏡湖面上霧氣濃重,周圍叢林環繞,偶爾傳來幾聲吉祥鳥的啼鳴,靜謐得讓人都不敢大聲說話。湖中央赫然立著一座尖尖的塔,塔頂還貼著一片兒黃澄澄的符文,隨著風搖搖欲墜。唔,塔裡不知鎮著什麼妖怪。
再往下降了數十米,近瞧這塔生的十分纖細別緻,小巧可愛。奇怪的是湖面上能看見十層,入口卻沉沒在湖底。顯然是座不一般的寶塔,裡頭定關著不一般的妖怪。
將祥雲降至水面後,我小心翼翼地捋起袖子撩水試了試溫度。剛撥弄了撥弄,水裡的重重的寒氣便順著手指尖一路暢通無阻地爬到心窩窩,這個冷戰打得委實紮實。
我就著袖子擦了擦手站起來,放棄了下水的念頭。這水裡寒氣這般陰重,裡頭的妖怪定不簡單,我既然仙術不昌,還是不趟這趟渾水好些,遂轉過身來準備將雲駕得高些。
我這個轉身才轉到一般就轉不動了,直僵僵地愣在那裡。
墨機的七彩大祥雲那頭赫然立著一名少年。
我這回一驚一乍是有緣由的。
先是這名少年不知何時停在了祥雲上,我竟絲毫沒有察覺;再者少年身上既無仙氣環繞又無妖氣撲鼻,又大又黑的瞳仁嵌在細長冰冷的眸子裡,映著他青白的面色,委實詭異的緊。
少年往我跟前走了兩步,一把拉住我的手腕,淡淡道:「終於找到了……」
我微微掙了掙,沒掙開。遂賠笑道:「少年,你認錯了人罷。」
那名少年並不鬆手,歪了歪頭,將我從頭到腳結結實實地看過一番,才輕嘆一聲,語氣十分肯定地吐出兩個字:「青鸞。」
我怔了怔,嗡地一聲,腦海裡浮出雪地裡他蒼白的手指,眼睛不由地落到緊緊扣著我手腕的蒼白骨節上,訥訥道:「你是誰?」
少年仍是面無表情:「你原來叫我初塵。」
我抬起頭,正好對著他的幽深的眼睛。這是我頭一次不在夢裡看見他的眼睛。
他這雙眼睛生的真是妙得緊。細長卻帶著英氣,瞳仁毫無雜質,亮閃閃地清澈。雖是一雙甚美的眼睛,壞就壞在沒有融進情緒在裡頭,倒顯得冷冷冰冰毫無感情。
我嚥了口口水,慎然問道:「……你殺了她?」
少年張開嘴正欲回答,一聲利器破空,黑色的滄陽劍從我耳邊飛過,準準地刺進少年的胸膛。
我驚叫一聲,那名少年面容漸漸模糊,化作氤氳白煙,散了。
我怔怔的裡在原地看著那名自稱初塵的少年原來呆著的地方,已是空空如也,祥雲也沒叫他踩下去一個坑,彷彿……彷彿他從沒出現過一般。
腳邊的雲彩略略陷下去一些,我轉過恰恰看見面色鐵青的墨機。
墨機一向是笑臉迎人,他這下不笑的模樣還真不是一般兩般的陌生。
我心想他約莫是怪我沒好好在原地等著他,忙回過神來賠笑道:「我見你許久未來,有些擔憂,這才下來看看。」
滄陽劍凌空繞了個劍花,悠悠然回到墨機手裡。他並不接我的話,竟揮袖拿起滄陽劍細細地端詳起來,許久都不言語。他那廂不言語我這廂的心裡卻慌亂的緊。
以我對墨機淺薄的瞭解,我就算不等他蹬蹬跑回上清,他那廝也能笑眯眯地瞅著我屁顛屁顛往回跑的背影,過後再瞅準機會拿腔拿調地坑我一番。這般動怒的模樣定和我等沒等他扯不上半點聯繫的。如此,真相就只有一個——那名少年。
我這才膽顫心驚地問道:「剛才那個少年……是幻影吧?」
墨機抿著嘴,目光灼灼地瞅出了我一身雞皮才拉起我的袖子,我低頭一瞧,右手腕的袖口上,還印著一抹清晰地手掌水印子。
頭頂墨機嘆了口氣,語氣有所緩和道:「他傷了你沒有?」
我不敢抬頭,盯著他皂靴上的金絲紋悶聲道:「沒有。」
墨機扣著我的下巴迫我仰起頭來,皺著眉盯著我的眼睛:「你認得他?」
這個問題委實是個好問題,因為本神君也不曉得自己認不認得他。夢裡亦真亦幻,說出口也不是個站得住腳的緣由。此情此景,本神君煞是英明地轉了個彎兒反問道:「你卻是一副認得他的形容。」
墨機這才鬆開眉頭,恢復到往常的模樣微微牽起嘴角道:「我剛才看他拉著你,兩人一副認得的形容。雖是幻影,吞了盤古幡力量也是不容小覷的。」
好一聲悶雷,直梆梆地敲上我的天靈蓋。
本神君煞沒風度地抖著嗓子問道:「盤古幡……那……他是……他是……」
墨機微笑點頭,一副今天天氣不錯的語氣道:「剛才是混沌的幻象。」
本神君這榆木腦袋悶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這塔裡鎮著的大妖怪便是混沌,我夢裡那隻保不住也是混沌。方才十分熟絡地拉著我的袖子跟我說話的那位是混沌,六千年前將墨機送去凡界歷劫的還是混沌。
混沌混沌,真夠混沌。這羈絆委實夠深厚。
墨機抿嘴笑了笑,道:「若是沒有這麼只凶獸,鏡湖也是片聖地罷。」
我理了理方才被劍鋒吹亂的頭髮,隨便唔了一聲。
他往遠處看了看,又是一副天氣不錯的語氣道:「央歌真人在前面的林子裡,受了點小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