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非扶著頭頂的斗笠,仰頭看了看天色,夕陽西沉,雙是一天白白過去了。
她長嘆一聲,找了個僻靜的地方落在地上,兕之角立即化為一頭黑驢,她斂了週身靈氣,跳上驢背沿著山路慢慢前行,天黑前應當能到端塗。
數日前雷修遠忽然一個人走了,她匆匆追了半日也沒有追到,只得留了封信在甘華之境,障眼法把自己變成個村姑,出來尋人。
小心翼翼在無月廷附近晃了很久,始終沒聽聞什麼消息,她又去了趟東海,那裡遍地仙人,她打起一百分的小心四處尋找百里歌林,卻聽說海派弟子已經被撤離了。更讓她震驚的消息是,玄山子被龍名座的人偷襲至死,由於海隕將臨,各大仙家分不出精力管這事,只得暫且先放著。
用膝蓋想也知道玄山子這一死,各大仙家抽不出空管束龍名座,越國會變成什麼樣。找不到雷修遠他們,又沒聽說什麼夜叉的風聲,黎非只有先往端塗這裡來一趟,看看情況。
黑驢馱著她一路晃悠悠進入端塗,出乎意料,這座越國的王都繁華依舊,不見任何戰火痕跡,也不見龍名座的人恣意遊蕩,難不成龍名座還示有行動?
黎非行至英王府前,卻見王府上方原本密密麻麻的靈氣網竟被撞破了一個大洞。她此刻靈氣內斂,感應不到裡面的靈氣波動,只得在王府門前多停了會兒瞇眼細看。
門口的待衛見一個騎著毛驢的醜陋村姑在門口使勁張望,立即出聲驅趕:「快滾開!王府門口豈是你這腌臢東西能站的?」
黎非想了想,跳下驢背道:「你們王爺在嗎?」
眾待衛見她靠近,當即豎起手中兵刃,厲聲道:「不許再靠近!」
這群待衛還是這麼狗眼看人低,黎非眉頭皺起,她不欲在這裡發生衝突引人注目,只得退了幾步,道:「請問英王爺在嗎?」
連問幾聲都沒人理她,黎非只得跳上驢背走人,沒走幾步,忽聽王府門內一個女子聲音道:「在裡面都能聽見你們吵吵嚷嚷,王爺正在看書,都安靜些,莫要打擾他。」
王爺在?黎非又轉了回去,開口道:「那個……我想見一下英王爺,可否通報?」
說話間,她瞥了一眼門內,卻見方才說話的姑娘穿著茶白衣裙,髮簪妃紅芙蓉,她頓時一愣,緊跟著卻漲紅了臉,突然再也不想進去了。
不等待衛們發威,那姑娘倒很和氣,柔聲道:「你找王爺有什麼事嗎?」
黎非搖了搖頭:「不……沒事……算了。」
那幾個待衛怒道:「這村姑在門口晃晃悠悠老半天,老是問王爺在不在!妙青姑娘問了又說沒事,看起來十分可疑!興許是吳鉤那邊的探子!不可放她走!抓起來審問一番!」
黎非泠不防他們一擁而上,她又不敢在這種大城中動用仙法,一旦靈氣波動被人捕捉,麻煩不斷,她只得被待衛們提小雞似的提進王府,一路擁到中庭,早有人通報了內裡的管事,二管家隨意看了一眼,擺手道:「既然鬼頭鬼腦那還問什麼?拖出去殺了了事!」
王府裡的人都是這麼囂張殘忍的?黎非火了,正要動用拳劍之術掙脫,忽見一個華服年輕男子從中庭款款而來,烏髮垂肩,雍容都麗,正是紀桐周。他正與身邊那個妙青說話,看也不看這邊。
黎非當即朗聲道:「紀桐周!」
他猛的一愣,轉頭朝她望過來。面上神情先是驚愕,很快又變作狂喜,可轉瞬又陰沉下來,最後一切歸於無波。
「好大膽!竟敢叫王爺的名諱!」待衛們嚇傻了,急忙要捂她的嘴,卻見小王爺慢慢走過來,擺了擺手,淡道:「退下。」
他盯著黎非看了半日,忽然一笑,帶著譏誚:「怎麼又扮成這樣?你拿手好戲村姑上癮麼?」
黎非乾笑道:「有些麻煩事……你應該也知道的。」
紀桐周領著她進了自己的院落,他的屋子還是那麼奢侈華貴,鉤窗簾的鉤子倒是都換成了水晶的,桌上凌亂散著書本和小時候她看過的那些精巧的玩具。黎非正襟危坐在椅子上,目不斜視,等了一會兒,便有一個美貌待女送上茶水,她偷偷拿眼看,不是方纔那個和自己相似的妙青,不禁又鬆了口氣。
「驅逐令的事我也知道,找了你們好幾天也沒消息。」紀桐周將琺瑯茶杯推到她面前,姿態端正的捧起自己那杯,「你居然敢一個人跑出來,不知道自己現在被各大仙家懸賞麼?一萬白銀,十個無月廷獨門仙法,你還挺值錢。」
還被懸賞了?黎非暗暗嘆了口氣:「我只是來看看你的情況,聽說玄山子長老遇害……不過你沒事太好了,我不能久留,只怕要給你添麻煩,喝完這杯茶我就走。」
紀桐周眉一揚:「雷修遠呢?怎麼讓你一個人跑出來?」
黎非沉吟片刻:「說來話長,我的身份好像暴露了。」
她將沖夷真人和蘇菀被關押的事說了一遍,一面留神看他的反應,他面上無波,既不驚訝,也不錯愕,老實說,這平靜又深邃的紀桐周實在叫人心中沒底。
他聽完只低聲問:「是誰透露的?」
黎非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或許也不是被人透露吧,翠玄仙人對我猜忌已久。」
紀桐周不說話,低頭慢慢喝了一口茶,黎非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他的反應很奇怪,雖然人在這裡,可感覺心好像根本沒在身上,她的話他也只是敷衍了事地聽。她沒法這樣坐下去,索性起身道:「算了,我還是走吧,看到你沒事就放心了。」
紀桐周見她推開門,忽然開口喚她:「姜黎非。」
「什麼?」她回頭。
「為什麼不問是不是我透露的?」
黎非停了一會兒,盯著他:「……是你透露的嗎?」
「你覺得我是什麼樣的人?」
黎非不禁愣住了,她低頭想了很久,最後輕道:「你……變了很多,我不知道。」
紀桐周放下茶杯,起身朝她走了幾步,緩緩道:「你覺得我喜歡你,所以不會害你,你心中是不是很得意?一個人為你看到你搏命,在你和別人恩愛的時候悄悄退場,又可以在你一個人無助的時候無條件幫你--你把我想成這樣的人嗎?」
黎非目光慢慢變冷,她正色道:「我是不是這樣看你,你自己清楚。不要覺得每個人都該包容你的任性,至少在感情上,我對誰都問心無愧。」
紀桐周微微冷笑:「你對我永遠這麼高高在上,因為我喜歡你?所以你有恃無恐?為何要來看我?看看我過得怎麼樣,有沒有肝腸寸斷?」
黎非被問得也笑了,她譏誚地與他對望:「可笑,你心底把自己看低,才覺得別人高高在上。自始自終只有你一個人任性,你喜歡我,我就必須對你關注?你不開心,便也要別人也不開心?心裡舒服了就好臉色,不舒服就故意找碴,你以為你還是三歲小孩嗎?」
紀桐周長笑數聲,目光冰冷:「我厭倦你這種殘忍又正大光明的嘴臉了,把它砸碎如何?」
他一把掐住她的臉,黎非只覺頜骨都要被捏碎,痛得一巴掌甩上去,誰知腦中忽然「嗡」地一聲,她腳步不穩,只覺頭暈眼花--那杯茶!茶水裡有東西?!
她用力咬破舌尖,想用劇痛讓自己清醒些,可沒有一點用,眼前有無數小小的碎屑在下雪般墜落,暈眩越來越厲害。黎非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推開紀桐周,身體狠狠撞在門上,整個人跌出門外,從台階上滾了下去。
茫茫夜色籠罩著整個庭院,原本院裡那些待女和家僕,此刻居然都不見人影。黎非試著運轉體內靈氣,靈氣竟也不聽使喚,她絕望地撐大雙眼,被無數雪花遮蔽的朦朧視線中,只見紀桐周緩緩蹲下來,他眼中藏著會吃人的妖獸般,森然看著她。
「我為你拼過一次命,現在是你還我的時候了。」
是他?真是他把秘密透露出去的?黎非腦海中只來得及掠過這個念頭,下一刻便被無窮無盡的黑暗吞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