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詭異的鏡像不容任何人多想,好在徘徊在第一道靈氣牆的那些妖物凶獸幾乎都被海水的吸力拽走了,雷雲盤踞在東海上空,好似在蓄勢,雷聲也漸漸變緩,桑華君當機立斷朗聲道:「繼續鋪靈氣網!不要停!」
如果天雷這樣不停退去蓄勢再回來,那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散去?一直耗到他們筋疲力盡嗎?
雷雲在東海上空盤踞良久,又開始朝這裡蔓延而來,夾雜著沉悶的炸雷聲,叫人心驚膽顫,規元掌門沉吟道:「不如將靈氣網後撤數里,看會有什麼變故?」
桑華君皺眉搖頭:「不可!來不及了!中土方向有許多妖氣正朝這裡來!」
中土方向的妖氣?眾仙人都有些吃驚,妖物凶獸們在這種天災時候都趕不及地躲避,怎會從後方特地敢來送死?然而不過片刻工夫,幾乎所有人都感覺到了刺骨妖氣的襲來,越來越近,千軍萬馬一般氣勢磅礴,比先前困在第一道靈氣牆的妖物們數量多出無數倍。
這下眾人都慌了,前有天雷,後有妖怪,靈氣網一破,誰能躲得過天雷劈打?!諸位掌門人見派中長老們都開始驚慌失措,甚至有人蠢蠢欲動想要獨自逃走,不由紛紛責罵起來,可這種時候責罵毫無用處,反而讓那些第一次經歷海隕的仙人們更加亂七八糟,忍心一旦開始散亂,便再難收拾。
翠玄仙人忽地厲聲喝道:「想逃到哪裡去?!天雷上岸,誰快的過它?!此時拼一把尚能活命,想自己逃命的就一個死字!不信邪的自己走!」
他長袖一揮,一道白光將在場無數仙人分成東西兩邊:「東邊的維持後方靈氣網,將那些妖全殺了!西邊的維持前方與頭頂靈氣網!務必不能讓天雷劈碎!」
關鍵時刻有他這樣強硬清晰的指令,亂糟糟的仙人們反而漸漸安靜了下來,下意識地遵照他的知識兩邊行事。白髮司命率先飛至後方,衝進潮水般的妖群中,大殺四方。眾仙人也跟著沒命地丟各種仙法,殺了半日,才發覺這些妖物個個不顧一切爭先恐後地朝靈氣網上衝撞,無論他們怎樣攻擊,也沒有一隻妖還手,後方的靈氣網承受不住妖物們自殺一般的衝撞,連著碎了三道。
目的是想撞破靈氣網?翠玄仙人心若明鏡,當即怒吼:「是姜黎非!她馭使了這些妖物來撞破靈氣網!她來了!她要趁亂逃向海外!」
他不提姜黎非還好,一提這名字,眾仙人又想起她身邊還跟著個夜叉,好不容易維持下來的井井有條再度被打亂,便在此時天雷也再一次劈打在頭頂靈氣網上,同樣連劈三道,然後第二次退回了東海上空。
巨大的碎裂聲戳進每個人的耳朵,上空最濃密最堅實的靈氣網裂開了無數道細小的裂縫,只怕再也承受不住,下一次的天雷之擊。這下連一些老一輩的仙人也慌了,是後退數十里重新架設靈氣網放棄東海附近這一本片城鎮,還是繼續死守?
桑華君見無論翠玄仙人怎麼嚷嚷,也再不能將慌亂浮躁的人心安定下來,他長長嘆息一聲,飄渺的傳音術響徹天地間:「放棄前後的靈氣牆,靈氣只向頭頂靈氣網灌輸,這些妖物既然不傷人,便隨他們去!」
翠玄仙人見眾仙人立即放棄了,靈氣牆,轉向填補頭頂破裂的靈氣網,他心中大急,嘶聲道:「不豎起靈氣牆,倘若叫姜黎非他們逃脫了如何是好!」
桑華君淡道:「翠玄,你看看東海那邊,天雷還在,火海尚未至,他們就是來了也沒法走,不要在這種時候浪費靈氣,保住命才能談其他的。」
失去先人們的護衛,豎起的無數靈氣牆頃刻間被潮水般洶湧而至的妖物們撞碎了大半,它們嘶吼著,恐懼地嚎叫著,卻又不得不豁出命一般繼續向前衝,對這裡很多仙人來說,和妖物們靠得這麼近卻沒有相互廝殺,簡直是第一次,連綿不絕蜂擁而來的妖物們在眾仙之間穿梭而過,一切出奇地平靜而流暢。
百里歌林在滔天的振翅聲和妖吼聲中,終於被驚醒了,罩在三名小輩弟子週身的水土結界也早已被撞碎,她只覺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疼,像是被大鎚狠狠捶打過一般,耳朵和下巴上黏黏的,全是血,而刺骨渾厚的妖氣戳在身上,像被許多根針扎進骨髓裡,感覺糟透了。
陸離將她壓在身下死死護著,百里歌林一時還有些反應不過來,怔怔地看著眼前荒謬而慘烈的一切——這裡是東海?她被帶回東海了?
王府中的回憶忽然一一回到腦海中,她渾身一震,狠狠推開身上的陸離坐起,四處顧盼,只見漫天漫地的妖物凶獸和仙人們混雜在一處,她喘息著厲聲道:「星正館的人在哪裡?!」
陸離一把抓住她:「冷靜點,現在不是說這些事的時候,天雷要來了,快運轉靈氣抵禦!」
冷靜?百里歌林簡直要狂笑,她的家人慘死在紀桐周手上,連屍體都沒有,他居然叫她冷靜!
「讓天雷劈死我好了!滾開!」她奮力掙脫他的手。
她再也見不到家人了,那個深雪小巷裡狠狠咬了她一口的、總是自詡是哥哥的男孩子,那個我行我素卻永遠把妹妹放在第一位的姐姐——他們真的是笨蛋,居然將一個惡鬼當做知己,為他擔憂,為他歡喜,要不是擔心越國的事,他們本可在中土歡歡喜喜地相聚。
六年了,入門六年後他們就可以時常見面,時常在一處,以後一起成仙,永遠也不分開。現在她人在這裡了,他們在哪兒?
百里歌林在群妖的間隙中王健樂穿著星正館長老服飾的仙人們,心中恨意無法抑制,她從懷中掏出符紙便要拋出,雙腕忽又被箝制住,她尖叫著,沒命地掙紮著,用盡所有的氣力,卻怎樣也無法掙脫。
陸離將她雙臂反制在身後,沉聲道:「倘若他們不死,你這樣衝動自己送了命,讓他們怎麼辦?」
百里歌林雙目通紅地看著他:「你真信他們沒事?」
她根本不信,紀桐周已經墮落成鬼,連黎非都能害,姐和葉燁他又怎會猶豫!
「關鍵不在我信不信。」陸離定定看著她,聲音冷靜,「葉燁和百里唱月都已知曉那位王爺黑火的厲害,不至於硬拚硬,只要不硬撐,兩個人要逃命應當不難,那位王爺還不是仙人,只是和你我一樣的修行弟子,我不認為他能那麼輕鬆殺兩個同樣三道瓶頸的弟子。」
他說的有理有據,百里歌林眼睜睜看著他,劇烈的掙扎終於停下了。
她該冷靜些,遇事容易衝動,頭腦一熱就會做出各種亂七八糟的事,這一向是她性格弊端。百里歌林垂下頭深深吸了幾口氣,讓如擂的心跳慢慢平靜下來,過了很久,她才低聲道:「放開我,我不會再做什麼。」
雷雲盤踞在東海上空,遲遲不過來,妖物們將豎起的無數靈氣牆一一撞碎後,又退潮般朝來時的方向飛回,忽地只見妖群中黑火猛然熊熊燃起,極遠處一個白色的身影御劍疾馳而來,手中黑色炎刃長有數丈,毫不留情地躍入妖群中廝殺焚燒。
這些不還手只顧著奔逃的妖物們殺起來其實毫無快感,與斬肉沒什麼區別,可來者卻渾不在意,漆黑的妖血將他渾身上下都浸透了,白衣頃刻間變成了黑衣,他卻還在瘋狂地殺戮著。
已經不能叫斬妖除魔,這是單方面的屠殺,許多仙人都有些看不下去。仙人與妖物凶獸始終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各取所需,如此才能在漫長的歲月中共同生存,毫無理由的殺戮是最為人反感的。
無正倏地子厲聲高叫:「桐周!過來!」
那道被妖血浸透的人影頓了一下,停在妖群中,任由潮水般的妖物們擦著身體而過。他沒有動,既不向前也不後退,只是在遠處御劍靜靜懸浮著。
無正子心中又是欣慰有事惱火,得意弟子安然無恙固然叫他安心,可他這樣狀若瘋癲,做出種種匪夷所思之事,又叫人憤怒。越國安然無恙,是由於無月廷的插手,而個中理由,他也已經明白了。
親手把自己心愛的人推進黃泉,殺害昔日知己好友,眾叛親離——這就是現在的紀桐周,玄山子滿意了嗎?
「王爺!」
蘭雅郡主激動至極,當即向他疾飛過去,誰知腰間忽然被一條籐蔓纏住,她一時沒有防備,被用力拉回。狠狠朝後拋去。
百里歌林御劍閃電般當先一步飛至紀桐週身前,寒光一閃,短刀抵在了他脖子上,她豢養的所有妖物都傾巢而出,將他團團圍住。
紀桐周動也不動,他滿頭滿身的妖血,兩隻黑白分明的眼目光灼灼地看著她,一言不發。
百里歌林直直望著他的眼睛,森然道:「我問你,葉燁和我姐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