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倖存者·第十案 雪地熱死之謎

  生活中有兩個悲劇。一個是你的慾望得不到滿足,另一個則是你的慾望得到了滿足。

  ——蕭伯納

  1

  陳詩羽和大寶啟程後,我們就和他倆失去了聯繫。雖然我隱約知道陳詩羽和我們斷絶聯繫是為了賭氣,為了比我們更先破案。但是,她這種違反紀律的行為,還是讓我異常擔心。

  好在兩天後,大寶打來了電話。

  「你們急死我了。」聽見大寶的聲音,我的心放下了一半。

  「小羽毛也知道辦案的時候,斷絶聯繫是違反紀律的。」大寶說,「所以她讓我和你們取得聯繫,她應該是在賭氣吧。」

  「年輕氣盛。」我嘆了一句。

  「小羽毛研究了你說的犯罪地圖學,鎖定了樊籬縣。」大寶說。

  我聽見這個熟悉的名字,不僅感到欣慰,更加對陳詩羽刮目相看:「應該不錯,之前我演算的地理位置,也大概是這個縣城。」

  「她果然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大寶在電話那頭讚許道,「來了以後,我們就和當地警方取得了聯繫。」

  「我看了,樊籬縣有七十萬人口。」我說,「如何查起?」

  「查掌紋、查足跡。」大寶說。

  「如果掌紋庫和足跡庫裡有嫌疑人的掌紋和足跡,這個人早就被揪出來了。」我說。

  「小羽毛不放心,這兩天又在庫裡查了一遍。」大寶說,「確實沒有。不過,也沒別的好辦法,因為B系列專案最有力的證據,就是犯罪現場的掌紋和足跡。不僅僅在庫裡查,我們把縣局儲備的一些積壓案件,沒有入庫的掌紋和足跡都看完了,確定這人沒有前科劣跡。」

  「嗯,是啊。石安娜、刁一一和劉翠花被殺案的現場,都留下了可以認定同一的足跡。」我沉吟道,「劉翠花、查淼被害案中,發現了有價值的掌紋,而且和A系列排除。」

  「是啊,有交叉,所以可以證實,這些足跡和掌紋都來自同一個人。」大寶說。

  「怪不得小羽毛會讓你一起前往,就是為了讓你幫她看指紋和足跡啊。」我說,「可是,林濤不是更厲害一些嗎?」

  「嘿嘿。」大寶說,「你們不是得罪她了嗎。」

  「既然捷徑沒有走通,那你們準備怎麼辦?」我問。

  大寶說:「小羽毛說,足跡和指紋,雖然不能成為捷徑,但也一樣是關鍵證據。我們現在準備從摩托車查起,足跡和指紋作為甄別依據。」

  「查車?」我瞪著眼睛說,「一來,一個縣該有多少摩托車!你怎麼查?二來,你怎麼知道兇手的摩托車一定是在車管所登記過,有牌照的?」

  「不不不,我們不是挨個兒查。」大寶說,「小羽毛斷定兇手是通過網絡,用某種特殊手段和A系列專案的兇手聯繫。既然是殺人,也不會在自己家裡上網。」

  「你們想從騎著摩托車去網吧的人查起?」我說。

  「聰明啊老秦。」大寶驚呼一聲。

  「聰明個屁啊。」我說,「那也是大海撈針好嗎?」

  「啊?」大寶說,「我覺得這方法還行啊。」

  「你們這麼大張旗鼓,去網吧找摩托,捺指紋,不會打草驚蛇嗎?」我說。

  大寶說:「小羽毛說,就是為了打草驚蛇。打草驚蛇不是三十六計之一嗎?這種挑釁警方的兇手,是不會害怕警方的,也不會害怕打草驚蛇,他作案的方法不能用常人的思維來理解。」

  我沉默了一會兒,說:「你說的也有一定的道理。不管了,既然師父把辦案的權利交給了你們,我也不干涉你們,我們一起加油吧。」

  「好的。」

  「注意安全!」

  雖然對於陳詩羽和大寶的「愚公移山」充滿了疑慮,但是總算聯繫上了他們,我稍感安慰,心情也就好了起來。

  一早起來,發現窗外一片白色。今年的大雪來得有點兒早,卻非常合我的心意。我是冬天出生的,冬天也是我最喜歡的季節。在心情稍好的時候,來一場大雪,真可謂錦上添花。

  我收拾妥當,準備去辦公室向師父和林濤通報小羽毛他們情況的時候,電話響了起來,是我的一個師兄打來的。

  這個師兄並不經常聯繫,雖然也是公安法醫,卻是鐵路公安。鐵路公安處也有刑警支隊,支隊裡也有法醫崗位,負責處理鐵路沿線的案子。他們會經常看到臥軌自殺的案例,各種慘不忍睹,各種支離破碎,但確定是命案的,倒是很少。因此,我們更多的時候,是各自管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一般沒有過多的接觸和交流。

  所以,這一大早就接到這位師兄的電話,我還是蠻疑惑的。

  「師兄好,好久不見,有何指示?」我寒暄道。

  師兄說:「早晨,鐵道上發現一具裸屍,我們一時拿不定主意,想請你們幫忙指導指導。」

  「裸屍?」我說,「性犯罪?」

  「不不不。」師兄說,「一個男性,只穿了褲衩。」

  「這大冬天的。」我說,「不會是精神病路倒吧?你們鐵路公安處一般處置的都是這樣的啊。或者,是被火車撞了?」

  「沒有,那條鐵路沿線,從昨天下午5點到今天上午11點,都沒有火車經過。」師兄說,「屍體也沒有被火車碾壓的痕跡。準確說,屍體上連傷都沒有。」

  「傷都沒有,是好事啊。」我說,「不可以排除命案嗎?」

  「我覺得不太好排除。」師兄說,「這人身上乾乾淨淨,不像是精神病患者或者流浪漢,他在冬天光膀子,這還是有疑點的。」

  「那你們按程序給我們總隊發邀請函。」我說,「我和林濤即刻就到。」

  常年的法醫工作,給我最大的銘刻,就是好奇心超強。只要「疑點」足夠「可疑」,就完全可以勾起我的好奇心。不探出個真相,誓不罷休。

  冰天雪地出現場,可真不是個滋味。

  好在是在市郊的鐵路沿線,而不是荒山野嶺。

  韓亮的車開到了一處小山坡下,山坡上方就是鐵路,四周已經被警戒帶圍起,警戒帶的一旁擺著一個牌子,寫著:「龍番市鐵路公安處在此辦案,請繞道行駛。」

  我下了車,緊了緊領口,環顧四周,都是白雪皚皚。雖然雪下得並不大,但是鐵路附近人跡罕至,所以山坡的植被都已經被白雪覆蓋。

  我們順著台階走到了鐵道旁,見幾個民警正在一具被白雪覆蓋了大部分的屍體旁邊拍照。

  「你們來啦。」師兄看到我,很是高興,脫下手套來和我們握手。

  我點點頭,說:「怎麼回事?」

  師兄指著身邊一個穿著制服的男人,說:「這是老八發現的。清早,他例行檢查他管轄的路段,發現這裡躺著一個人,身上蓋了雪,於是他走過去推了推,發現人是硬的,顯然早已死去。所以,就報了警。」

  老八是一個黑瘦男人,穿著深藍色的制服,制服上寫著「龍番鐵路六段」。

  顯然,他是負責本路段巡查的鐵道維修工人。

  我上下打量了這個男人,因為長期從事體力工作,他身材瘦削,但顯得精氣神兒十足。即便是在這個大雪紛飛的季節,他也就在羊毛衫外面套個工作服而已。老八的腰間繫著一個工具袋,工具整齊地插在袋子上的每一個明格裡。他走起路來,這個袋子隨著步伐上下起伏,在他的臀部拍打著。

  「這玩意兒不輕啊,天天帶著不累啊。」我伸手掂了掂他腰間的工具袋,拉近關係似的關心道。

  老八笑了笑,說:「吃飯的傢伙兒,從來不離身。」

  「那你說說,這案子是怎麼回事吧。」我接著說。

  「早晨5點,我按巡查流程在這一段檢查鐵軌。」老八說,「走到這裡的時候,老遠就看見一個白色的什麼物件在鐵路中間,當時我就一身冷汗啊,就怕是什麼人來破壞鐵路。當時天還黑著嘛,所以我趕緊走近了一看,明明就是一個人形啊。我把物件上蓋的雪抹掉,居然是一個人,還光著膀子!我以為這是存心尋死的,就推了他一下,發現他已經硬了。」

  「硬了。」我沉吟道,「屍體上的雪多不多?」

  「不多,沒有現在多。」老八說,「畢竟這又過了兩個多小時了。準確地說,也就是一小層浮雪吧,因為光線不好嘛,所以才沒有看清。」

  「畢竟是雪地,這裡有足跡的吧?」我轉頭問師兄。

  師兄搖搖頭,說:「我們接到報警後,就趕過來了,當時地面也有一層雪了,可是,屍體旁邊,還真就是一點足跡都沒有。」

  「他自己的也沒有?」我問。

  「沒有。」師兄肯定地說。

  「要不要那麼誇張。」林濤縮著脖子說,「大雪封地,走到這裡,還不留下腳印?飄的嗎?鬼嗎?」

  我笑著拍了一下林濤的後腦勺,說:「寫小說呢?什麼大雪封地,屍體旁邊不留腳印?」

  「這不是很好的題目嗎?」林濤嬉笑著說。

  我說:「雪地屍體旁,沒有腳印很正常的好吧。一種可能,就是下雪之前屍體就躺這兒了;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後來下的大雪覆蓋了之前的腳印。辦案不是寫小說,哪裡有那麼多玄乎的事兒?」

  「覆蓋是不可能的。」林濤說,「這雪這麼小,還都不是乾雪,不容易存住。我覺得吧,就是下雪前屍體就到這兒了。」

  「是啊,我同意,這個對於案發時間的推斷還是很有幫助的。」我說,「查一查氣象台,昨天晚上是幾點鐘下的雪。」

  說完,我穿戴上勘查裝備,走近了屍體,蹲下來觀察。

  屍體上的雪已經被法醫清掃,剩下的也都融化了,屍體完整地暴露在我們的面前。從面容上看,死者也就三四十歲的樣子,全身赤裸,只穿了一條三角短褲。和師兄說的一樣,這個人的皮膚很細膩,很乾淨,就連頭髮都非常乾淨。我用手指搓了搓死者的皮膚,甚至都沒有搓下來污物。

  很顯然,這個人不是精神病人,也不是流浪漢,他有著很好的清潔習慣。

  「這樣的季節,這樣的衣著,按照法醫的常規判斷,我們最先要懷疑的,就是凍死。」我說。

  師兄點點頭-說:「這也是我們之前認為的,可是,並沒有任何凍死的依據。」

  冬天,法醫會出勘很多凍死的現場,現場的屍體幾乎都會表現出一個特有的特徵——反常脫衣現象。凍死者在死亡之前,因為冷熱中樞的麻痹,會出現炎熱的幻覺,從而開始脫除自己的衣物,有的甚至能把自己脫下來的衣服整齊地疊放在旁邊,然後死去。

  而這個現場,顯然不存在反常脫衣現象,現場四周並沒有發現死者的衣物,而且死者的短褲也妥當地在身上穿著。

  除此之外,死者的皮膚表面也沒有雞皮疙瘩,屍斑顏色也不像凍死者那樣鮮紅,更沒有凍死者所特有的苦笑面容。

  這一切,都證實,死者並不是被凍死的。

  我再次仔細檢查了死者的屍表,沒有明顯的損傷,我說:「雖然沒有損傷,沒有明顯的窒息徵象,但也確實不是凍死。如果是死者沒有穿衣服,就這樣跑來現場,一來死者的腳掌會有損傷或泥跡,二來死者皮膚上會有凍傷或者雞皮疙瘩。」

  「肯定不是凍死的。」師兄說。

  我皺著眉頭,繼續觀察著屍體,沉吟道:「那麼,究竟是怎麼死亡的呢?猝死?」

  屍體平躺在兩條鐵軌之間,呈仰臥位。死者的雙肩雖然沒有鐵軌寬,但是雙側的肘部搭在兩條鐵軌上,導致他的頭部和背部中央並沒有著在鐵軌之間的枕木上,而是異常詭異地懸在兩軌之間,就像是體操運動員用雙肘支撐著地面,讓背部離地一樣。

  「注意到這個沒有?」我伸手探到了屍體的背部,說。

  師兄點點頭-說:「屍僵的狀態挺詭異的。按照常理,應該是雙肘高於身體,背後著地才對。」

  「說明什麼問題?」

  「說明死者死後12小時,屍僵完全形成以後,才被移屍至此。」師兄說,「這就是我覺得有疑點的根源所在。剛才都是憑直覺,你這一問,才不自覺說出了直覺。」

  「不僅如此,還能說明死者死後,一直處於仰臥位,平躺的地方是很平整的地方,比如說地板或者床。」我說,「所以他被移動到這個高低不平的鐵軌上的時候,就呈現出了一種讓人感覺很不正常的姿勢。」

  「既然有人移屍,那麼是命案的概率就大了。」林濤說,「當然,也有很多案子有移屍,但不是命案。比如前不久的一個案子,一個老頭嫖娼的時候,心臟病突發猝死,暗娼店怕擔責任,就找人把屍體拋出去了。哎呀,這個案子,不會和我說的一樣吧?這人去暗娼店嫖娼,然後心臟病猝死,被人扔這裡來了?結合死者的衣著什麼的,想想看,還真是很有可能啊。」

  「我覺得可能性不大。」師兄說,「我們這條鐵路的附近,人跡罕至,如果要拋屍,等於跑出了很遠。我覺得,如果是林科長說的那樣,完全可以就近找個地方拋屍,沒有必要拋出這麼遠吧?」

  「師兄的意思是說,拋屍人自覺罪大惡極,所以必須要拋出很遠,省得屍體被發現後,警方很容易就找到他們?」我說。

  師兄點點頭,說:「我們這樣去想想,如果不是老八例行巡查的時候發現了這具屍體,那麼11點一到,火車經過這裡,會怎麼樣?」

  「火車巨大的碾壓力,會把屍體完全碾碎。」我說。

  師兄說:「我們火車線路上發現的屍體,大多數都是沒有全屍的。狀況好的斷成幾截,狀況不好的,支離破碎。這姑娘是警校剛剛畢業就分配到我們刑警支隊技術室的技術員,她第一次跟我到現場,就一不小心踩了一腳腦漿,然後扔了她剛買的耐克鞋。」

  說完,師兄笑著指了指身邊一個挎著相機的女孩兒,女孩兒正在用眼角瞄林濤。

  「也就是說,拋屍者把屍體扔這裡,就是為了讓路過的火車來毀屍滅跡?」我問。

  師兄點了點頭,說:「不過,顯然他不是我們鐵路上的人,不瞭解每條鐵路的火車經過時間,不瞭解我們鐵路維修工人的巡查制度,所以他的陰謀沒有得逞。」

  「那我就奇怪了,你們發現了支離破碎的屍體後,又該怎麼辦?」林濤插嘴問道。

  師兄笑了笑,說:「完全碎裂的屍體,法醫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確定死因。而且,就算是沒有辦法確定死因的,至少也能提供身份識別的依據。當然,我們的調查部門,也一樣會讓罪犯無所遁形。」

  「那倒也是,畢竟案件的性質,也不一定完全要法醫來確定,我們痕檢部門也有很重要的職責呢。」林濤說。

  「不管怎麼樣,這起案子,既然確定了是移屍,那麼就要查到底。」我斬釘截鐵地說,「至少,我們首先要搞清楚的,就是他的死因到底是什麼,他究竟是誰。」

  2

  初步確定了移屍的行為,我們更加信心滿滿。通過系統的屍體檢驗,我們有把握明確死者的死因,從而確定案件的性質,以便於指導下一步偵查工作。

  鐵路公安處沒有自己的屍體解剖室,一般情況下,是使用龍番市公安局屍體解剖室。

  屍體剛被抬到解剖台上,我們就用肛門溫度計測量了屍體的屍溫。

  「有問題啊。」我說。

  「什麼問題?」師兄說道。

  「氣象台查了嗎?」我問,「昨晚幾點鐘開始下雪的?」

  「今天凌晨3點。」師兄說,「一直下到5點多,都很大。」

  「5點鐘,老八發現屍體的時候,身邊就沒有腳印。」我說,「說明屍體是在凌晨3點開始下雪之前就挪到鐵軌上的。」

  師兄點頭。

  我說:「而屍體挪到鐵軌上的時候,屍僵已經很僵硬了,即便是雙肘支撐著身體,都沒有因為重力作用而改變屍體姿態。」

  師兄繼續點頭聆聽。

  我接著說:「死者屍僵僵硬,按照屍僵產生的規律,應該是死了12小時左右。也就是說,根據屍僵和現場的情況,死者應該是在凌晨3點之前12個小時死亡的。」

  「昨天下午3點鐘左右死亡的。」韓亮展示了他的數學才華。

  我說:「現在是早晨9點,也就是說,根據屍僵狀態,死者應該是死亡了18個小時。」

  「嗯,昨天下午3點到現在,18個小時。」韓亮說。

  我一邊看溫度計,一邊說,「天寒地凍的季節,屍體溫度下降更快,所以計算出來的死亡時間要乘以0.7。如果死者死亡18個小時,那麼屍體溫度要下降18攝氏度才對。」

  「這個我會算。」韓亮翻了翻眼睛,說,「春秋季節,屍體前10個小時每個小時下降1攝氏度,之後每個小時下降0.5攝氏度。如果屍溫是19攝氏度,比正常人下降了18攝氏度的話,應該是死後26個小時。26乘以0.7,約等於18個小時。」

  「可是,我們測得的屍體溫度,是23攝氏度。」我說,「只下降了14攝氏度,春秋天,這樣的死亡時間應該是18個小時,而冬天應該就是12個小時多。」

  「也就是說,屍體溫度下降的速度,比屍僵測定的時間要慢6個多小時。」韓亮說,「那就有矛盾了。如果死者是12個小時前才死亡的話,那麼凌晨3點之前移送到鐵軌上的時候,屍僵還沒在大關節形成,不會以那樣的姿勢保持下來。」

  我狠狠地點了點頭。

  「一般死亡時間會有誤差,但是不會有6個多小時的誤差啊。」師兄說。

  「哎,辦案件,還是要抓大放小。」我說,「有矛盾也很正常,不能影響我們其他的工作。」

  「可是,這矛盾得有合理解釋啊。」韓亮說。

  我說:「未知的情況很多,不好推測,但是合理解釋有很多。比如,屍體死亡後,一直存在一個溫暖的環境。」

  「有道理。」師兄說,「不過,我們中部省份,幾乎都沒有暖氣,這個天氣,室內溫度達不到春秋季節的20攝氏度左右啊。這6個小時的誤差,而且還確定在凌晨3點之前就移動屍體,移動屍體之前,屍僵還完全形成了,這還是不好解釋啊。」

  「不管了,還有許多要做的工作。」我說,「現在首要的事情,不是解釋死亡時間的疑點,而是確定死亡原因和個體識別。」

  死者全身幾乎赤裸,所以沒有任何可以作為身份識別的物件。就連那僅存的一件內褲,也沒有任何商標品牌,實在毫無抓手去查。

  我們沒有放棄,在屍表皮膚上仔細檢查,希望能夠發現一些可以作為身份識別的特徵。同時,也在尋找屍表上的損傷。

  「死者的右腰部有疤痕!」師兄叫道。

  死者的皮膚很好,也不是疤痕體質,他右側腰部的疤痕若隱若現,隱藏在皮紋裡。要不是師兄眼尖,還真有可能被遺漏掉。

  「腰部切口?」我沉吟道,腦子裡翻過各種各樣的手術術式,「什麼手術,是在腰部切開的?腎臟?」

  「一會兒打開腹腔不就知道了嗎?」師兄簡單粗暴。

  我點點頭,繼續檢查屍表。屍體表面幾乎看不出任何損傷。尤其是頸部、口鼻這些容易遭受暴力的部位,完全看不到任何損傷。唯一的損傷,就是死者的雙手手指。

  死者雙手手指的指尖,無一例外地都破了皮。但是因為天氣寒冷,並沒有看到出血。創面白森森的,露著裡面淡淡的血絲。甚至有兩三根手指的指甲都沒了,鮮紅色的甲床暴露在外。

  「看起來,這些創口很新鮮。」師兄說。

  「看起來,這些創口被人擦拭處理過。因為人死了,天又冷,所以出現了這種白森森的恐怖模樣。」我說。

  「會不會有別的可能?」林濤說。

  我和師兄充滿期待地看著林濤。

  林濤說:「我小時候聽我媽說,有種鬼專門咬人的手指。我們有個鄰居,那時候只要一進蚊帳準備睡覺,手指就全破了。第二天剛癒合,晚上又破了。後來那個鄰居的媽媽在家裡請了佛像,就好了。」

  「哼!」我和師兄異口同聲地鄙視道。

  「真的!」林濤瞪著大眼睛說。

  我根本不理林濤,說:「這損傷還真是要注意。雖然損傷輕微,不至於致死,但是形成機制還真是不好說。」

  「會不會是兇手知道我們通過觀察甲床青紫情況來判斷死者有無窒息過程,所以故意破壞了手指尖端?」師兄猜道。

  我搖搖頭,說:「甲床都還在,損傷的只是指尖。」

  「那就很奇怪了。」

  「而且,窒息也是不存在的。」我指著屍體,說,「機械性窒息有九種方式:縊死、勒死、捂死、哽死、悶死、扼死、溺死、體位性窒息和胸腹腔受壓。從屍體的表象看,除了哽死和悶死,其他都可以排除了。」

  「屍體沒有明顯窒息徵象。」師兄說,「甲床正常,口唇正常,眼瞼蒼白,顯然也不是哽死和悶死。」

  「我迫不及待了。」說完,我拿刀劃開了死者的胸腹腔。

  切開死者的肋軟骨,拿掉胸骨,掀開腹部的大網膜,死者整個胸腹腔完全暴露在我們的眼前。整體感覺,就是很正常。

  一來,排列正常,並沒有明顯的臟器畸形錯位;二來,外表正常,沒有任何破裂,胸腹腔內也沒有任何積血和積液。

  「看起來,不像外傷致死啊,也沒有窒息徵象。」師兄有些慌亂。

  百分之九十九的屍體,在解剖開後,法醫心裡就對死因有了數。可是,對這具屍體的死因,至少到目前為止,我們還一點兒數也沒有。

  我沒有急於掏出死者的內臟,而是對頸部進行了細緻的解剖分離,結果和預計的一樣,死者的頸部沒有遭受過任何外力作用,正常到不能再正常了。

  我又和師兄一起對屍體開了顱,整個顱腦,也是正常到不能再正常了。

  「這……這是怎麼回事?」師兄打開死者的心包,取出心臟仔細觀察,「猝死也不像啊,一般猝死都是心血管疾病引起的,可是這個人的心臟看起來非常正常啊,連肥大、脂肪浸潤都沒有。」

  雖然很多疾病會導致人體的死亡,需要法醫組織病理學檢驗來確證,但是通常這樣的屍體,內臟都會有多多少少的變化,比如心臟變大,心壁變厚,等等,都是可以肉眼有所發現,並可以對疾病進行預測的。

  我的心裡也在打鼓,用手探了探死者的頸椎,看是否為頸部剪切力導致頸髓損傷死亡,但是頸椎也是完好無損的。

  「從大體上看,我們是沒有找到死因。」我說,「人的死亡,無外乎六種可能。一,疾病,包括衰老死亡,可是死者看起來只有三四十歲,保養良好,內臟器官正常;二,中毒,死者食道無嘔吐物,也沒有常見毒物中毒的屍斑、出血點、瞳孔等變化;三,窒息,剛才已經排除了;四,外傷,也一樣可以排除;五,電擊死,屍體身上沒有電流斑,不符合;六,高低溫,我們在現場就基本意見一致,不符合凍死的特徵。」

  「一個都不符合。」師兄嘆了口氣。

  我說:「別急,也有可能是一些特殊的毒物中毒,或者是一些肉眼無法觀察的疾病導致死亡。別忘了,我們還有很多輔助的手段。」

  「那我們倆就取內臟吧,一方面送去進行毒物檢驗,一方面送到方俊傑科長那裡進行法醫組織病理學檢驗。」師兄說。

  我點點頭,開始按照摘取內臟的程序和術式對死者的每一個臟器進行提取。

  提取到腎的時候,我在死者左側的腎窩裡摸來摸去,傻了眼,說:「左邊沒腎!死者少一個腎!」

  「啊?!會不會是偷器官的人幹的?!」林濤叫道。

  「傻啊你。」我說,「科普了這麼多年,還來說偷器官的梗?再說了,偷器官可以不留創口?隔空取物?」

  「不是有疤痕嗎?」林濤說,「不對,疤痕是長好了。」

  我笑著搖搖頭,說:「這個疤痕,針眼都看不清了,應該是三年前的事情啦。難道這個人賣過腎?」

  師兄說:「不對啊,疤痕明明是在右側好嗎?可是丟失的是左腎啊!哪有取左腎卻在右邊開刀口的道理?」

  我愣了半天,又伸手探進死者的腹腔裡掏來掏去,說:「沒有任何手術縫線、結紮的痕跡。這個人天生就是獨腎!

  「那右邊的刀口?」師兄說完,取出了右側的腎臟。

  右側的腎臟上有明顯的縫合後癒合的疤痕,甚至還可以看到一點點沒有被完全吸收掉的縫線。

  「果真如此。」我長舒一口氣,說,「右側的疤痕是做腎臟手術的。這是一個獨腎人,可惜僅有的腎臟上也長了瘤子,沒有辦法,不能簡單切除,只能進行腎臟腫瘤分離手術了。」

  「什麼意思?為什麼不能簡單切除?」林濤問。

  「腎臟位置太深,如果是惡性腫瘤,沒辦法清除乾淨。」我說,「對正常人來說,最好的方法就是切除一顆腎,另一邊的腎臟一樣可以維持身體功能。但是作為獨腎人,他不能把僅有的腎切掉,也不能殘留惡性腫瘤,所以,只有進行腎臟離體手術。從這癒合的疤痕看,就是腎臟離體,切除腫瘤後,又接回去的疤痕。」

  「現在醫學這麼發達了?」林濤嘆道,「器官拿下來裝上去就跟玩兒似的。」

  「可不像玩兒似的。」我說,「據我所知,這樣的手術,只有那麼一兩家醫院能做,成功案例也不多。」

  「這個人等於是劫後餘生啊,可惜餘生再遭劫。」林濤說,「可惜了,可惜了。」

  「我看到的,可不僅僅是可惜。」我神秘一笑,「既然有這麼好的一個個體識別方法,為什麼不馬上派人去搞清楚死者的身份呢?」

  林濤猛地一驚,說:「對啊!我馬上就去通知鐵路公安處偵查科!查三年前,腎臟離體手術成功的人!」

  「等等。」我叫住準備往外跑的林濤說,「等我們看完死者的恥骨聯合以後,可以更加精確地鎖定目標。」

  磨刀不誤砍柴工,我們取下了死者的恥骨聯合,簡單分離軟組織後,大概估計了死者的年齡。因為做過大手術,雖然死者保養得很好,但是從恥骨聯合看,他只有31歲,和那副看起來接近40歲的面孔不太相符。

  「去吧,腎臟離體手術成功的人,30歲左右。」我笑著對林濤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可以去通知偵查員了。

  把臟器逐個取下、登記、拍照、固定後,我們分兩路,把檢材送到了省公安廳的理化科和法醫科,進行毒物化驗以及法醫組織病理學檢驗。

  雖然我們都貼了加急的標籤,反覆囑咐要儘快出結論,但得到的答覆是,最快也要第二天上午才能出結果。

  對於死者身源的調查,需要到北京、上海的大醫院進行,也需要一定的時間。案件因此暫時被擱了下來。

  在送檢完畢之後,我突然想起了一件未盡事宜。

  「走.去現場附近那個鐵路段的維修工辦公室。」我和韓亮說。

  「怎麼?還要找那個報案人瞭解情況嗎?」韓亮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說。

  「對。」

  一路無話,我們的車開到了一幢紅磚小樓的樓下,樓房的大門掛著一個大大的招牌:龍番鐵路六段。

  老八正蹺著個二郎腿,抱著個茶杯,坐在電腦前悠然自得。見到我們三個走進門來,趕緊站了起來,說:「各位領導,還有事嗎?」

  「記性挺好啊,還記得我們。」我笑著坐到他旁邊的木質沙發上,招手示意他也坐下。

  「有何貴幹?」老八問。

  我指了指他腰間的工具袋說:「我就是對這個東西比較感興趣,可以給我看看嗎?」

  老八不假思索,解開繫在肚臍下方的鎖扣,把工具袋遞給我。

  這是一條普通的皮帶,皮帶的中央掛著一個工具袋,工具袋上併排排列著數個明格,每個明格裡都插著一把工具。

  如果把工具裝在包裡,拎在手上,顯然沒有這樣掛在腰間方便。

  我在幾個工具上掃了一眼,直接拿出一把類似釘鎚的鎚子,問:「這是什麼?」

  老八說:「鐵路檢修錘啊,最重要的一把工具了。」

  這個鎚子是木柄的,錘體是生鐵質地的,非常堅硬厚重。鎚子的一端是個方方正正的正方形錘面,而另一端則是一個類似於錐子的形狀,在錐子的末端,變得非常尖鋭。錘面和錘錐兩個部分的連接部,是一個圓形的錘體,錘體連接著木柄。錘體的側面有個凸出來的標誌,上面是一個四分之三圓,下面是「上」,構成一個鐵路的標誌。

  A系列專案中的三名死者以及寶嫂的頭部損傷形態,在我的腦海裡迅速閃過。

  我一邊摸著檢修錘的各個部分,一邊說:「棱邊,錐孔,半圓。」

  林濤在一旁看著我奇怪的表情和動作,一時有些蒙。突然,他醒悟了過來。

  我轉頭看著林濤,和林濤異口同聲道:「一模一樣!」

  「你們鐵路檢修人員用的檢修錘,都是這樣的?」我問老八。

  老八一臉迷茫,說:「咱們這條鐵路線幾千檢修工,檢修錘都是統一配發的,當然一模一樣。」

  「謝謝。」我興奮極了,轉身告辭。

  「你是說,A系列專案的兇犯,是鐵路檢修工?」在我們重新坐回車裡的時候,韓亮說道。

  我點點頭,說:「真是了卻一大塊兒心病!我一直都搞不清楚致傷工具究竟是什麼!今天看來,就是這個檢修錘無疑!」

  「可是,你是怎麼想到的呢?」林濤問。

  我說:「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今天我在出現場的時候,看見了老八腰間的這個東西。我就想到了寶嫂被傷害案中,那個大衣櫃內側面的劃痕。」

  「我想起來了。」林濤說,「當時我們還在想,為什麼兇手躲在大衣櫃裡,會在內側面用什麼硬物剮劃,而且剮劃了那麼一大塊!」

  「顯然是無意剮劃,而且作用在衣櫃內側面的,還是一個比較寬大的硬物。」我說,「如果兇手腰間也繫著這麼一個工具袋,坐在大衣櫃裡面,稍微一動,工具袋就會在大衣櫃內側面留下損傷痕跡了。」

  「可是,你這麼直接來找老八,就不怕老八就是兇犯?」林濤問。

  我搖搖頭,說:「我可以確定,他不是。」

  3

  一下午的時間,我們都在A系列專案組裡佈置著工作。

  我重新演示了用犯罪地圖學框定的龍番市地圖的一部分,這是一個密集的住宅區。然後,我展示了從老八那裡拍來的鐵路檢修錘的照片,以及寶嫂頭部和三名死者頭部的損傷照片,進行了對比。

  即便不是法醫技術人員,看到如此鮮明的對比,也可以認定,這種形態的工具,就是犯罪分子作案時的兇器。

  「這種鐵路檢修錘,是特種工具,所以我們以前並沒有見過。」我說,「因此貽誤了戰機。既然我們發現了這種形態的工具,就要從這種工具查起。」

  「這種工具,網上買不到嗎?」偵查員問。

  我搖搖頭,說:「這工具是鐵路部門統一配發的,所以能擁有這種工具,而且有在腰間繫工具袋習慣的,必然是鐵路維修工人。」

  「感覺這是一個踏踏實實的職業啊,怎麼會做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呢?」

  「這就需要破案以後,才能揭曉答案了。」我聳了聳肩。

  「龍番市裡及市郊,有二十幾個鐵路段。」一名偵查員一邊查閲相關資料,一邊說,「估計鐵路維修工人加在一起有數千人,怎麼查?」

  「確實,鐵路維修工人是不少。」我指了指大屏幕上的地圖,說,「但是家住在這個住宅密集區的鐵路維修工人,可能就不多了。」

  「明白了,調查這個區域內所有從事鐵路維修工作的人員,以及有可能獲取這種特種工具的人員。」

  「畢竟涉及另外一個案犯,所以不能打草驚蛇。」趙局長插話道,「先採集具備條件的嫌疑人的影像、背景、習慣等,回來進行分析。如果有條件,就採集他的DNA進行比對。」

  說起來簡單,但即便只限於方圓數公里的區域,排查起來都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情。社區民警可能會掌握常住人口的基本信息,但也不可能掌握每一個人的職業。更別說在這個密集區裡,有大量租住人員,給排查工作帶來極大的麻煩。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我們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趁著天沒黑,各自回到家裡養精蓄鋭,準備下一輪的征戰。

  第二天一早,我和林濤就來到了廳裡的物證檢驗實驗室。理化檢驗的結果和我們猜想的一樣,並沒有檢出任何可疑的成分,也就是說,可以排除死者係中毒致死。那麼,我們對於死因的鑒定依據,就唯有法醫組織病理學這一根救命稻草了。

  方俊傑顯然是熬了一夜,紅腫著雙眼走出了組織病理學實驗室。

  「怎麼樣?」我滿心期待。

  「很納悶。」老方垂著腦袋說。

  這三個字就像一把大鎚,錘得我的心裡咯噔一下。

  「怎麼說?」我急著問。

  老方說:「在組織進行脫水的時候,我看了你們送過來的案件資料。確定死者是在冰天雪地裡,對吧?」

  我點了點頭。

  老方接著說:「首先,這個人是健康的。」

  「健康?」我問,「這個人應該是得過腎臟惡性腫瘤的啊。」

  「切得很乾淨。」老方說,「從目前的切片來看,沒有發現殘留的腫瘤組織,但是從腎臟的大體來看,還是可以看到曾經有過手術的痕跡。我相信,這一點你們也做出過判斷了。」

  「是的,這個作為我們查找屍源的一個主要依據。」我說,「你的意思是說,現在這個人的內臟,一點兒問題都沒有?」

  老方搖搖頭,說:「可以完全排除疾病致死的可能。就連冠狀動脈狹窄都沒有。」

  「心、肝、腦、肺、腎都沒有問題?」我追問道。

  老方說:「不僅如此,胰腺、腎上腺什麼的,都是正常的,是一個非常健康的人,比我們大多數人都健康許多。」

  「那……那死因會是什麼?」我一陣眩暈。

  老方沉吟了一會兒,說:「我有個想法,但是只做參考啊。」

  「快說,快說。」林濤迫不及待。

  老方說:「這樣吧,我先來說說我經過一夜工作,對死者各個器官檢查後的發現。腦組織是沒有外傷,沒有血管畸形的,但是小腦存在一些問題,浦肯野細胞腫脹,核溶解,細胞數目減少。」

  「這是什麼病?」林濤聽得一頭霧水。「這個發現沒有意義,很多問題都會導致。」我擺擺手,打斷了林濤的追問。

  老方接著說:「心臟沒有器質性疾病,但是心室存在擴張,心內膜下有一些條紋狀的出血。」

  我皺起了眉頭,林濤一臉茫然。

  老方說:「肺臟、肝臟倒是沒什麼,以淤血水腫為主要改變;我覺得腎臟比正常人要略大一些,腎小球毛細血管和間質血管有明顯的擴張。腎上腺髓質增生。」

  「那很正常啊,這個人的腎臟不是有問題嗎。」林濤又忍不住插話。

  「如果腎癌已經康復,就不應該還存在這樣的改變。」老方解釋道。

  「你最後告訴我的,是骨骼肌的組織病理學改變,對嗎?」我問道。

  老方微笑著點頭。

  「骨骼肌橫紋消失,肌纖維溶解、壞死,肌漿凝聚成嗜酸性顆粒。」我說。

  老方繼續微笑著點頭。

  「什麼和什麼啊?」林濤說,「你們在說暗語嗎?我一句也聽不懂。」

  「這不太可能吧?」我摸著下巴說。

  老方說:「咱們心有靈犀,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納悶了。」

  「喂,你倆能不能說人話?」林濤說,「死因究竟是什麼?解剖的時候,你不是說中毒、窒息、外傷都可以排除了嗎?現在老方又排除了疾病,你怎麼知道死因是什麼?」

  「你說的四種是常見死因。」我說,「我當時還說了另外兩種。」

  「我記得,我記得。」林濤翻了翻眼珠,沉思一會兒,說,「還有電擊嘛,也排除了,還有什麼高低溫嘛,你不是也排除了嗎?」

  「我只排除了低溫致死,卻忽略了中暑死。」我幽幽地說。

  林濤張大嘴巴愣了半天,說:「高溫?冰天雪地裡中暑死?」

  「一般中暑死是很難通過法醫學檢驗來直接判斷的。」老方補充道,「排除了其他死因,結合我們之前說的那幾個特徵,基本可以判斷死者就是中暑致死。你說的這個現場環境,也是我們倆覺得納悶的原因。」

  「指端破裂,踏雪無痕,雪地熱死,這……這……這也太恐怖了。」林濤縮了一下脖子,「不會真是鬼上身吧?」

  「哈哈哈哈……」老方被林濤滑稽的表情逗樂了,「在這個世界上,什麼事情都可以用科學解釋的,你的鬼神說,站不住腳。」

  「你有什麼看法?」我沒有理睬林濤的迷信,繼續徵求老方的意見。

  「高溫致死,主要有兩種死法。第一,日射病,第二,熱射病。」老方如數家珍。

  「什麼射?」林濤問。

  老方解釋道:「比如一個人在烈日下幹活兒,太陽照射頭部時間過久,就會導致日射病而死亡。比如一個人在高溫、高濕的環境下時間太久,身體周圍溫度太高,就會使得身體的體溫調節中樞功能衰竭,汗腺功能衰竭,最後因為水和電解質缺失過多,體內電解質紊亂而導致死亡,這就叫熱射病死亡。」

  「那這個死者應該是什麼射?」林濤問。

  「應該問,這個死者是什麼病!」我拍了下林濤的腦袋。

  老方說:「死者顱內病變不嚴重,身體皮膚毛孔張開,從這兩點來看,確定不是日射病死亡,是典型的熱射病死亡。」

  我默默地點點頭。

  「不過,熱射病多見於炎夏,目前這環境確實有點兒讓人費解。」老方說。

  向老方告辭後,我拉著林濤趕往龍番市鐵路公安處刑警支隊的專案組。一路昏昏沉沉,我們趕到時,一屋子人早已在等待我們的結果。

  「怎麼死的?」師兄見我們進門,開門見山道。

  「熱死的。」我也開門見山。

  會場沉寂了一下,突然爆發出一陣議論聲。

  師兄笑著看著我,意思是並不相信。

  「我沒有說笑,死者確實是熱死的。」我一本正經。

  「熱死的?」龍番市鐵路公安處刑警支隊牛支隊長說,「匪夷所思啊。」

  「從法醫的角度,可以確定死者就是中暑死。」我說。

  會場又是一陣議論。

  「指端破裂,踏雪無痕,雪地熱死,這……這……這也太恐怖了。」林濤心有餘悸,又重複了一遍他內心的恐懼。

  「是啊,林科長說的,句句在理。」牛支隊居然支持林濤的說法。

  「是啊,句句在理。」我笑著說,「這三句,少了哪一句,都會覺得匪夷所思。但是,這三句湊在一起,就有了合理的解釋。」

  顯然,我在來的路上,已經想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如何解釋?」牛支隊問。

  我說:「我們在勘查現場的時候,就明確死者是死後12個小時被移屍到現場的,而且移屍的時候,現場並沒有下雪。這個觀點,我們在開始就確定了,現在更加確定。既然是雪前移屍,自然會造成踏雪無痕的假象。」

  「嗯,解釋了其一。」牛支隊說。

  「既然是移屍,那麼死亡的環境,就不是冰天雪地。」我說,「死亡的現場環境應該是很熱的。我們在屍檢的時候,曾經算過死亡時間。用現在的屍體溫度判斷死亡時間,無法解釋移屍時已死亡12小時,無法解釋移屍時還沒有下雪。

  簡單地說,屍體溫度下降得比正常的要慢。這就說明了兩個問題:第一,熱死的人,屍體溫度下降緩慢;第二,熱死後,死者被存屍的地方溫度比較高,也影響了屍體溫度的下降。上述的一切,就造成了雪地熱死的假象。」

  「可以解釋其二。」牛支隊說,「但是,這個季節,就是非洲也不至於熱死人吧?如果在別的較熱的地方熱死,屍體怎麼運來?鐵道?」

  「不不不,顯然不會移動那麼遠。」我說,「如果是自然環境下被熱死,就不是命案了,行為人沒有刑事責任,為什麼還要幾經周折去移屍?」

  「不是自然環境。」牛支隊低頭邊記邊說,「你的意思是……」

  「不是自然環境的意思,就是有一個人造環境,即便室外冰天雪地,這個小環境裡依舊可以溫度非常高,濕度非常高。」我說。

  「桑拿房。」幾個人異口同聲。

  「對。」我笑著說,「如果這個桑拿房是帶門的,而且門可以從外面鎖上,那麼死者就會被困在桑拿房裡,無法逃脫。如果他身感不適,想儘量逃脫,就會用手抓門,自然會留下指端的損傷。慢慢地,死者喪失意識,身體大量排汗,體內水電解質紊亂,最終致死。因為環境地面的潮濕以及死者大量排汗,指端損傷附著的血跡會被沖刷浸泡,顯得蒼白恐怖。死後,屍體處於高溫環境,屍體溫度下降很慢,從而造成屍體溫度和死亡時間的矛盾。綜上,也就造成了指端破裂的現象以及死亡時間的假象。」

  「完美地解釋了其三甚至其四。」牛支隊拍了下桌子。

  「我們查找屍源的工作也取得了重大的進展。」師兄說,「根據屍檢得出的結論,我們尋訪了兩家醫院,就找到了疑似的人員,經過今天凌晨的DNA檢驗,已經確定死者和疑似人員父母存在親子關係。」

  「哦,死者的父母都找到了?」我問。

  師兄點點頭,說:「死者叫司馬俊,30歲,企業老闆。」

  「有錢人?怪不得保養得那麼好。」我說。

  師兄說:「死者沒上過什麼學,18歲就出來打拚,掙得千萬家產。在26歲的時候,因為間歇血尿,他被查出患了腎癌。同時,他也得到了非常不幸的消息,他是獨腎人,癌腫就長在他唯一的腎上。後來,司馬俊傾盡所有,找到了一家醫院,進行了腎臟離體手術。

  「一個手術,要傾盡千萬家產?」林濤問。

  「這種手術,全世界也沒成功過幾例。」師兄說,「加之他急於變賣家產,所以無形中損失了不少。」

  「拿錢能買回了命,多少都值。」我說。

  「你真傻,你咋不去當醫生?」林濤嬉笑道。

  師兄接著說:「司馬俊手術後,非常注重身體保養,但是因為沒有了原始資本,所以他現在在干民間借貸的活兒。」

  「民間借貸?」林濤說,「就是從甲的手裡借錢,談1分的利息,然後把錢借給乙,要2分的利息,從中間拿這1分的利息?」

  「一點兒都不錯。」師兄說,「不過他膽兒大,用每月2分的利息拿錢,5分的利息放貸。」

  「這是高利貸啊!」林濤說。

  師兄點點頭,說:「因為他給的利息高,所以吸引了數千萬的資金額度。」

  「這樣就比較麻煩了。」牛支隊從偵查的角度提出意見,「這個人的借貸關係過於複雜,我們不可能把每個和他存在借貸關係的人都查一遍。」

  「當然不用。」我笑著說,「需要殺人的,肯定是和他有大額度資金來往的人,而且這個人表面上看起來應該很有錢,自己家裡有桑拿房,或者就是開澡堂子最近停業過的。你們想想,總不能去公共浴室裡殺人吧?」

  「有道理!」牛支隊讚許道。

  「而且,桑拿房是帶門的。」我說。

  「哪個桑拿房不帶門?」林濤繼續奚落我。

  我撓撓頭,說:「好吧,桑拿房的門是可以從外面鎖上的。」

  「這個倒是不多。」師兄說。

  「不過。」牛支隊說,「我市轄區內桑拿房頗多,自帶桑拿房的豪宅也不少,萬一和司馬俊存在資金來往,又具備桑拿房條件的人不止一個,這怎麼去甄別呢?」

  我笑著從勘查箱裡拿出一個小瓶子,說:「魯米諾啊!既然死者拚死扒門想出去,而且在指端都留下了那麼多損傷,這個桑拿房的大門邊沿,自然也會留下潛血痕跡,用這個試劑去顯現,然後提取檢材進行DNA檢驗。一個被害者的血遺留在桑拿房裡,我想,這個兇手怎麼抵賴都是不可能的吧!」

  「馬上部署偵查!」牛支隊很是興奮。

  「那我們明早見!」我如釋重負。

  4

  一整個下午,我們都泡在龍番市公安局的A系列專案組裡。專案組的電話不停地響,放下去的各組偵查員不時地彙報回來消息。

  當然,能夠引起我們注意的,只有個別好消息。

  「發現某某某鐵路維修工在現場區域附近出現」「確定某某某維修工租住在某棟某號」「確定某房屋的主人就是鐵路維修工」之類的。

  整個下午,信息已經收集得差不多了。比我們想像中的要多,居然有十幾名鐵路維修工人居住在我們框定的範圍之內。

  下一步,就是收集影像、資料的階段,並且對這十幾個嫌疑人進行進一步的甄別和篩選,以便於縮小甄別範圍。

  眼看幫不上忙,我和林濤只好滿懷希望地各自回了家。

  第二天一早,我和林濤相約在龍番市鐵路公安處見了面。

  和我們預測的一樣,案件已經破獲了,師兄和我們敘述了昨天晚上驚心動魄的一幕。

  師兄說:「排查工作進行到昨天下午,就有嫌疑人浮出水面。一個叫司馬強的老闆,和司馬俊是遠房親戚關係。據說,司馬強曾經找司馬俊借了一大筆錢。借完錢後,一直拖欠利息,司馬俊想方設法找司馬強要利息,但也不敢輕易和其翻臉。司馬俊只要一和別人聊天,就會說到司馬強的事情。」

  「為何不敢翻臉?」

  「據我們現在掌握的情況,司馬強可能涉嫌有組織犯罪活動。」

  「黑社會?那為什麼司馬俊還敢借錢給他?」

  「嗯。據說,司馬俊在外放債,主要依靠司馬強的勢力,別人不敢不還錢。但是當司馬強向司馬俊借錢的時候,我們猜測司馬俊是猶豫過的,也是處心積慮給自己找了後路。」

  「怎麼說?」

  「我們經過排查,覺得因為經濟糾紛殺人,司馬強是最具備條件的,所以把他作為我們的第一號嫌疑人。後來第二偵查組經過偵查,確定司馬強的私家別墅內,有桑拿房。既然幾個條件都符合,我們就準備先對司馬強動手。昨天晚上,一隊刑警和我們幾個技術人員,攜帶法律手續,到司馬強家裡進行搜查。沒有想到的是,這廝居然叫出了二十幾號西裝革履的手下,準備暴力抗法!」

  「膽子這麼大!」

  「是啊。好在刑警們都帶了槍,雙方對峙的時候,刑警都鳴槍示警了,這幫不怕死的東西毫不退縮。司馬強躲在人群後,居然揚言說中國的警察,槍只是擺設,沒人敢用。他一句話引發了騷動,雙方開始有了撕扯的動作,一名刑警果斷開槍,擊傷了一名揮舞砍刀的手下,這才使事態穩定下來。」

  「想想看,真是悲哀。」我嘆道。

  師兄接著說:「穩定了事態後,我們請求的龍番市局的特警就到了,迅速控制了這幫傢伙,我們才得以順利進入現場進行勘查。當時我們的心裡也在打鼓,萬一人不是他殺的,恐怕還真要接受檢察院的調查,看開槍合法不合法。好在血液預實驗很快就確定了司馬強家桑拿房的門沿上黏附了血液。」

  「經過一晚上的檢驗,是不是已經確定了那就是司馬俊的血?」我問。

  師兄開心地點了點頭,說:「有了這個證據,司馬強沒有抵抗,但是交代的肯定有問題。他說,他請司馬俊過來聊天,順便蒸了個桑拿。後來因為口角,他一氣之下把司馬俊鎖在了桑拿房內,自己則去和手下打麻將,把司馬俊忘了。等他想起來的時候,司馬俊已經死了,所以他只好吩咐手下把人扔到了鐵道上。」

  「聽起來,天衣無縫,他顯然是有很強的反偵察經驗。」我說。

  「司馬強堅持否認自己找司馬俊借過錢,否認因為債務糾紛要除之而後快。」師兄說,「不過,我們的第三組偵查員倒是立下了汗馬功勞。」

  「哦?有發現?」

  「是啊。牛支隊在派人搜查司馬強家之前,派了一組人對司馬俊的住處進行了搜查。沒想到司馬俊的住處被很多人翻亂了!顯然有另一撥人在找些什麼。我們第三偵查組的同事對於搜查很有心得,他們居然找到了一個另一撥人沒有找到的重要東西!一個大信封。

  「裝著什麼?」

  「裝著一些資料和光盤。」師兄說,「後來經過龍番市局打黑隊的同事查閲分析,那些東西都是一些證明司馬強組織黑社會性質團體的資料。」

  「證據?」

  「對。司馬俊心思縝密,在無法拒絶借款給司馬強的時候,蒐集了很多司馬強有組織犯罪的證據。我們分析,司馬強開始賴帳的時候,司馬俊就以這些資料作為要挾,要求司馬強還錢。這一舉動,逼得司馬強下了殺手。」

  「假意邀請司馬俊做客,然後把他鎖在桑拿房裡,逼其交出證據?」我問。

  師兄點頭,說:「不錯,我們分析正是這樣。至少,他逼問出了司馬俊的秘密住所。我們通過痕跡檢驗,確定了先一步進入司馬俊住處翻找的幾個人,正是司馬強的手下。這是有力的證據,證明了司馬強殺人的動機。」

  「司馬強打得好主意。」我說,「司馬俊以為他有證據,司馬強不敢動他。結果司馬強這個心狠手辣的人,通過這種方式殺了他,一來可以省去還錢,二來可以銷毀證據。」

  「司馬強應該是有借據給司馬俊的。」師兄說,「司馬俊住處有一個文件夾封面寫著借據二字,但裡面確實是空的。那幾個人應該把裡面的借據全部銷毀了。」

  「不僅毀了自己的借據,還毀了其他人的借據。」我說,「這樣做是為了不被懷疑,不做出頭鳥。這樣的手段,說明他們之前就下定了決心殺人。」

  「沒關係,現在告司馬強故意殺人的證據已經足夠了。」師兄說,「不僅如此,打黑隊也抽出精幹力量來辦理司馬強涉嫌有組織犯罪的案件,一定要把這個害人精給繩之以法。」

  聽完師兄的敘述,我和林濤迫不及待地趕往龍番市公安局。我心裡清楚,這起裸屍案從昨天上午開始,就已經勢如破竹了,破案只是時間的問題。

  而兩個系列專案,才是我們共同的心病。兩個多月來,縱使兩個系列專案組的全體人員都嘔心瀝血,依舊毫無進展。目前的進展,是發案兩個多月來,貌似最接近真相的。大家都在摩拳擦掌,希望這個進展不是海市蜃樓。

  經過昨天一夜的偵查,不知道專案組已經掌握了什麼情況,這是促使我和林濤第一時間趕赴專案組的原因。

  專案組裡煙霧繚繞,每個人都面帶倦色,顯然是一夜未眠。我和林濤走進專案組,頓時覺得自己昨晚的睡眠簡直是一種罪過。心懷愧疚的我們坐到了位置上。

  專案組的大方桌中央,擺著一把鐵路檢修錘。顯然,專案組專門著人弄來一把樣錘,進行比對。

  我把檢修錘拿到手裡,撫摸著各個特徵點,心裡更加確信,這就是作案數起,致三死一傷的作案工具。

  「經過一晚上的篩查,目前有三個人最為可疑。」趙局長指了指電腦前的偵查員,示意他開始播放錄影。

  「這是一號嫌疑人,這個人叫林超,33歲,已婚,有一女。好賭,平時行蹤詭異,神出鬼沒。他的同事都反映,從技校畢業分配到鐵路段之後,所有人都對他敬而遠之,因為這個人實在是翻臉比翻書還快。」趙局長一邊指著大屏幕上的監控,一邊說,「那個穿羽絨服的就是他,走路的樣子看起來都賊頭賊腦的。」

  「不是他。」我說。

  趙局長見我一口排除,有些意外,看了我半天,沒說出話。而此時,偵查員已經開始在播放第二個視頻文件。

  「這是二號嫌疑人,總體來說還比較正常。」趙局長說,「這個人29歲,未婚,也沒談女朋友,性格內向,平時沒有什麼愛好,唯一的愛好就是打網絡遊戲。他原來是龍番工程學院的學生,後來因為作弊,被學校開除。明明可以做一個設計師,最後卻成了一名基層工人。經過外圍調查,這個人平時與人為善,鄰居都挺喜歡他。」

  「那他為什麼是嫌疑人?」林濤問。

  「之所以把他列為嫌疑人,是因為四起案件的案發當天,都恰逢他休息,所以不能排除他的作案時間。」趙局長說。

  我盯著屏幕,屏幕裡一個穿著工作服的人在來來回回地走。

  「下面,就是三號嫌疑人。」趙局長說。

  「不用看了!就是他幹的!」我陰沉地說道。

  我手心攥得全是汗,牙齒咬得都快碎了。我的心中有一團火,此時此刻像是要穿透眼前的屏幕,將那裡面的惡魔活活燒死。

  「為啥那麼肯定?別武斷啊!辦案不是兒戲。」林濤說,「鐵路維修工人就那麼小一個圈子,抓錯一個,就可能會導致真兇逃跑啊。」

  「就是他幹的!」我斬釘截鐵地重複了一遍。

  「說說你的理由啊老秦。」林濤說,「之前,你也是這麼武斷地說老八肯定不是兇手,究竟有什麼依據啊?」

  「步伐。」我說。

  「步伐?」趙局長插話說,「利用步伐來進行個體識別,國際上都還沒有認可吧?我們是不是該保險一些?」

  「沒有得到認可,並不代表不科學。」我說,「比如說測謊技術,也沒有得到法庭科學的認可,但是實踐運用卻是對的多、錯的少。」

  「我看這個人的步伐很正常啊。」林濤說,「沒覺得他有什麼異常啊。」

  「步伐這個東西,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我不知道怎麼去敘述自己的判斷,「但是我相信我絶對不可能看錯。」

  我說不出依據,卻固執己見,這讓整個會場陷入了沉寂。專案組的偵查員們都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如何是好,靜靜地等著趙局長發號施令。

  「這樣,目標是二號犯罪嫌疑人景呈樣,外圍調查加大密度。」趙局長說,「另外派出一組人,想方設法秘密獲取他的DNA樣本。」

  「不用外圍調查了,我參加調查組,即刻秘取他的DNA樣本。」我感覺自己的胸口膨脹了,幾乎無法再等待一天、兩天。

  趙局長略加思忖,拍板同意了我的意見。

  在確定景呈祥離開家以後,我和幾個同事悄悄摸上了樓。

  一個同事花了五分鐘的時間,用技術開鎖的辦法打開了景呈祥家的大門。

  這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單間公寓,沒有任何異常的地方,公寓裡的物件擺放得有條不紊。唯一值得讓我們注意的,就是那條和老八一模一樣的工具袋,整齊地鋪放在一個五斗櫥上,像被供奉的一尊佛像似的。

  工具袋裏,也有一把檢修錘,被擦得鋥亮。顯然,想從這上面提取受害人的DNA或者血跡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我們戴上手套,林濤端起相機四處拍照。

  市局的韓法醫徑直去了衛生間,用濾紙在牙刷和毛巾上摩擦,以獲取殘留在這些物品上的上皮脫落細胞。

  而我則在公寓裡走來走去,四處觀察。最終,我停在一個紅木衣櫃前,猛然拉開了櫃門。

  櫃子裡整齊地掛著一些衣服,但唯一能吸引我的目光的,是一件灰色的呢子風衣。我痴痴地盯著那件風衣,強忍著沒有去撕爛它。

  林濤注意到了我的異樣,走過來往衣櫃裡看。

  「灰色風衣!」林濤壓低了聲音驚呼道,「和監控裡的一樣!他果然就是兇手!」

  「確定不是撞衫嗎?」韓法醫低聲說道,「可是為什麼兇手每次行兇,都要穿一樣的衣服呢?」

  「強迫症。」我回過神來,關上了櫃門,指著公寓裡整齊擺放的諸多物件,說,「你們看,連書籍都要整齊地放成一條線,滑鼠要放在滑鼠墊子上面的滑鼠圖案中央,毛巾掛得沒有絲毫縫隙,這人有典型的強迫症。所以,他每次出去作案,都要穿這件灰色風衣。」

  「那就是說,他今天出門不是為了作案。」林濤舒了一口氣說。

  韓法醫聽我這麼一說,趕緊走到毛巾架旁,檢查自己的動作有沒有弄亂那幾條掛得嚴絲合縫的毛巾。

  「就是他幹的。」我捏著拳頭說。

  「我這就請示部署抓人。」偵查員說,「DNA也會抓緊時間去做。」

  DNA實驗室早已準備就緒,我們的檢材一到位,馬上開始了檢驗工作。而另一邊的偵查組,則派了重兵對景呈祥進行盯防,防止他逃脫我們的監視網。

  四個小時的檢測時間,簡直就是「度秒如年」。趙局長、我、林濤和幾個偵查員守在DNA實驗室的門口,焦急難耐。即便是夜幕降臨,即便是饑腸轆轆,也沒有人願意離開,也沒有人願意放棄第一時間知道結果的機會。

  終於,DNA室的檢測人員推門走了出來。所有人蜂擁而上,看著她的臉色。

  她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和古文昌被殺案中,遮擋攝像頭的那條毛巾上的DNA一致?」趙局長不放心,追問了一遍。

  她仍是微微地點了點頭。

  所有人都歡呼雀躍起來。

  這麼久以來,壓在我們這些人心中的大石頭,終於被搬掉了。

  吃一頓牛肉麵的工夫,我們重新回到專案組,景呈樣已經被抓來了。

  我和林濤旁聽了審訊,可是這個景呈樣除了開口要水喝,居然沒有再說過其他的話。

  無論審訊人員怎麼絞盡腦汁、威逼利誘,直到深夜,都沒能讓他說出其他的話。

  趙局長走到我們的旁邊,拍了拍我和林濤的肩膀,說:「證據確鑿,諒他也沒本事逃出如來佛的手掌心了。你們回去休息吧,我相信明天早晨你們就可以聽到另一個犯罪分子被抓獲的好消息。

  趙局長的語氣裡充滿了豪情壯志。

  我點點頭,說:「趙局長昨晚就沒休息了,也要早點兒休息。我們明天早上等著好消息!」

  這一覺睡得並不像想像中那麼踏實,我滿心激動、滿心期待,腦海裡幻想著另一名兇手也被抓獲的情形,幻想著兩名兇手伏法的情形,幻想著寶嫂甦醒,和大寶重續婚禮的情形。不足三小時的睡眠,被各種美夢充斥著。

  然而,事與願違,第二天一早傳來的,不僅不是好消息,而且是大大的壞消息。

  景呈祥在被拘留12個小時後,疑罪從無,被釋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