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是逃離,卻越是靠近你。我越是背過臉,卻越是看見你。我從你開始,我在你結束。
——埃姆朗·薩羅希
1
這是一個根本想不到又無法理解的結局。我抄起電話找韓亮,可是這小子不知道昨晚是不是又去泡吧,早晨沒醒,電話一直處於無人接聽的狀態。我只有約上林濤,打了出租車怒氣衝衝地衝到龍番市公安局專案組。
專案組裡少了三分之一的人,而剩下的三分之二無一不是垂頭喪氣、長吁短嘆。我見此情形,直接去了趙其國局長的辦公室。
趙局長正在接電話,見我們進門,立即停住了講話,一邊招手讓我們坐下,一邊簡單敷衍幾句掛斷了電話。
「別急,別急。」趙局長見我們面帶怒容,顯然已經猜到了個大概。他起身給我們泡茶,又遞過兩支菸,笑嘻嘻地說。
「趙局長,我很不能理解你們的決定。」我說。
趙局長明知故問:「怎麼了這是?興師問罪來啦?」
「景呈祥無疑就是A系列案件的主凶,為何要放了他?放虎歸山留後患,你不怕他再去作案嗎?」
「可是,我們是行使公權力的,又不能濫用私刑,事實不清、證據不足,除了放人,還有更好的辦法嗎?」趙局長搬出了大道理。
「怎麼就事實不清、證據不足了?為什麼我覺得證據確鑿?」我毫不讓步,掰起手指,準備把證據列一列。
「這是省廳決定的。」趙局長笑眯眯地說。
看來趙局長懶得和我們論理,直接把師父給搬了出來。不過這一招很好用,我準備的各種說辭一下全被堵了回來。
我被噎得說不出話,愣了許久,拉起林濤趕回廳裡。
「師父,為什麼總隊要決定放人?」我一進師父辦公室,就開門見山道。
「事實不清,證據不足。」師父笑嘻嘻的表情,和趙局長一模一樣。
「怎麼就事實不清、證據不足了?這案子不能再出什麼么蛾子了!已經死了七個人了!」我說,「而且小羽毛他們還在外省孤軍奮戰!」
「一晚上的審訊,這個人完全不招供。」師父攤了攤手。
「不招供就放人嗎?」我說,「現在那麼多案子都是零口供判決的,為何這個就不行?」
「口供還是很重要的。」師父說,「能讓檢察官和法官堅定信心。現在都是辦案質量終身負責制,如果信心不足,法官也不會判有罪的。零口供判決,那是需要非常紮實的物證基礎,還需要檢察官和法官下決心。」
「這麼多證據,我們可以幫助法官堅定信心啊。」我說。
「可是,證據還是不紮實嘛。」師父說。
「我就想不明白了。」我說,「一來,四起案件的作案工具,和嫌疑人隨身攜帶的檢修錘高度吻合。」
「鐵路檢修工人也有好幾千啊,這個證據沒有特異性。」師父說。
「二來,兩起案件的監控中都反映出兇手作案時喜歡穿著灰色風衣。而且,第四起案件中的兇手步態,和嫌疑人步態完全吻合。」
「風衣就更沒有特異性了。至於步態鑑定,嗯,法律上不承認啊。」
「三來,寶嫂被傷害案的現場,提取的手印雖然只能排除不能認定,但是林濤仔細看了,不能排除景呈祥。」說到寶嫂,我的心刺痛了一下。
「你也說了,只是不能排除。」
「那……那DNA呢?DNA是可以認定的吧?除非他有同胞兄弟?也喜歡穿灰色風衣?也是鐵路維修工人?」
「現場DNA是在遮蓋攝像頭的毛巾上檢出的。」師父說,「首先沒有辦法確定遮蓋攝像頭的動作和殺人的動作有關聯。其次,即便有關聯,也不能確定這條毛巾上的DNA就是兇手的DNA,比如,如果這條毛巾是撿來的呢?」
「哪有那麼多巧合!」我抗議道,「所有的證據結合在一起,就是一條完整的證據鏈,證據體系已經完善了!法庭也要講一個常理化吧!如果這些都不能作為證據的話,還有什麼證據能夠指出犯罪?」
「前不久肖法醫那一組辦了個案子。」師父徐徐道來,「一個人殺完人後,身上黏附了大量被害人血跡,所以他回家後,把身上的一整套衣服都埋到了田地裡。他們現場勘查的時候,找到了這些被掩埋的血衣,血衣上做出了死者的血跡,還有嫌疑人的接觸DNA。」
師父突然顧左右而言他,我一時不知怎麼接話。
師父接著說:「本來以為這是一起鐵板釘釘的案件,沒想到,嫌疑人到案後一直拒不交代殺人罪行。甚至在辦案單位依法向嫌疑人宣佈鑑定結果後,嫌疑人還狡辯稱是有人偷了他日常所穿的衣服去現場殺人。」
「這顯然不合常理。」我說,「誰栽贓,還會偷一整套衣服去作案?」
「可是法官認為,不能排除合理懷疑,所以判了無罪。」師父說。
「無罪?」林濤大吃一驚,「這麼確鑿的證據,都可以判無罪?他能無罪?」
「法律上的無罪,和事實上的無罪是兩碼事。」師父說,「很多嫌疑人在和律師溝通後,就會上庭翻供,因為律師可以閱卷,可以掌握案件的瑕疵和漏洞。對於曾經招認的口供,幾乎有著統一的口徑,就是公安機關刑訊逼供。其實這也不是壞事,這些案例逼著我們去紮實每一起案件的勘查工作,推動我們的法制進程。」
「真是他媽的狗血!」我暗罵了一句。
「當然,這起案件我們還在偵查,現在又掌握了一些新的證據,準備支持檢察院抗訴。」
「不過,」我差點兒被師父岔開了話題,趕緊把話頭又轉回來,「我還是認為這起案件的證據已經足夠構成整個證據體系了。」
「凡事不要著急,不要這麼沉不住氣。」師父見多說無益,就要終結話題,「所有的領導和參戰人員都和你們一樣,希望案件迅速破獲。但我覺得,在『迅速』前面,一定要加『紮實』二字。要辦就辦鐵案,夾生了,就煮不熟了。」
我似乎沒有聽進去師父的暗示,仍低著頭生悶氣。
「這樣吧。」師父說,「省廳組織實驗室國家認可工作,你參與吧。」
眼看師父要支開我,我頓時不幹了:「我不去幹那些沒用的活兒,我要破案!」
「怎麼就沒用了?這項工作可以規範我們的鑑定行為,是基礎工作!」師父顯然怒了。
從師父的辦公室出來,我的心裡空落落的。幸虧我們之前沒有聯繫上大寶,沒有在第一時間把景呈祥被抓獲這件事情告訴他。如果讓現在那麼脆弱的大寶再經歷一次這樣的大起大落,真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師父之所以這樣決定,一定是有他的道理,我暗暗地安慰自己。
一連兩天,我都收起心思,專心致志協助質量管理辦公室進行一些實驗室國家認可的工作,枯燥且無趣。
兩天裡,只有林濤一直默默陪著我。韓亮這個傢伙,手機居然一直都是無人接聽的狀態,像是人間消失了一樣。
等我們再次見到韓亮,他已經從一個風度翩翩的帥哥,變成了一個不修邊幅的大叔,鬍子拉碴、頭髮髒亂。
下午4點多,韓亮在省廳東大樓下被我們發現。東大樓裡有很多機密的部門,連我們都沒有數字證書進入,沒想到韓亮這小子,居然從這麼神秘的地方走了出來。
我揪住韓亮,啥也沒說,拉著他往法醫門診走。林濤正在門診坐著喝茶,見我們這種姿勢走了進來,嚇得趕緊站起身來讓座。
「你幹嗎?你幹嗎?」韓亮叫道,「溫柔點兒好不?我一夜沒睡了!」
「沒睡?你這兩天幹嗎去了!」我把韓亮狠狠地扔在椅子上,順手摸了一把手術刀在手裡,咬牙切齒。
韓亮噗哧一聲笑了,撩起衣服,說:「你嚇唬我啊?來啊來啊,剖開,我正好想看看我為啥只能練出六塊腹肌。」
我見威脅無果,立即換了副嘴臉,一把搶過林濤手中的茶杯,說:「兄弟辛苦了,來喝杯茶,慢慢說。」
「保密。」韓亮喝了口茶說。
我瞪著韓亮說不出話。
「你上任女友的電話號碼和上上任女友的電話號碼我都有。我若做個中間人,給她倆交換一下聯繫方式,你覺得會怎樣?」林濤打開自己的手機,放到韓亮的面前。
韓亮立即洩了氣:「她們不是女友,是朋友,懂嗎?朋友!」
「那我就交換嘍。」林濤搶回自己的茶杯。
「好吧,其實告訴你們也不算違反紀律,對吧?」韓亮連忙說。
「我們本來就應該是知情者好嗎!」我抗議道。
「師父是想給你們一個驚喜,僅此而已。」
「驚喜?」我突然看到萬般希望,腎上腺素立即分泌,整個人都精神了起來,「快說。」
「你們不會以為師父真的會把他放了吧?」韓亮神秘兮兮地說。
「啊?還有真放假放之說?」我確認事情有了轉機,兩眼放光。
「這傢伙被抓住以後,不管怎麼威逼利誘,他就是不招認。」韓亮說。
「所以師父的計畫是?」我追問。
「師父覺得,如果兩個殺手之前一直能保持一致的案發頻率,那麼他們一定有一個彼此聯繫和約定的方式。」韓亮又奪過茶杯喝了一口水,說,「我們要做的,就是讓他們放鬆警惕,然後等他們主動聯繫對方。」
「從案發時間來看,現在跟他們後面幾起案子的發生時間已經間隔快有一個月了啊,咱們就這麼乾等著?」
「當然,乾等著肯定不行,我們還要釋放信息,促使他們加快聯繫的進程。」
「什麼信息?」
韓亮深吸一口氣:「寶嫂甦醒的信息——寶嫂是唯一的生還者。這也是景呈祥留下的唯一漏洞。」
「等等,寶嫂醒了?」
韓亮搖頭:「還沒有。這只是我們放出的假信息,逼他們繼續聯繫,反正他是不可能再有機會去作案了。」
「然後你們就這樣全時監控起來了?」我突然理解了一切,我對師父的膽魄佩服得五體投地,又說:「不過這也是一著險棋啊。」
「險也不是很險,唯一的險,就是能不能在第一時間全面摸清他們的聯絡方式。如果不能,B系列那邊再出案件的話,就會比較麻煩了。當然,我們也有後手,只要兩者一聯絡,南和那邊就不惜一切代價抓人。」韓亮說,「因為有一定的風險,所以這事兒屬於高度機密。」
我說:「用欲擒故縱的方法,釣出B系列專案的嫌疑人。師父沒有瞞我們,他說了,現在的證據不夠充足,會煮成夾生飯。師父也知道景呈祥就是兇手,但他需要更直接的證據!是的,如果掌握了他們網絡聯繫的方法和內容,那才是鐵板釘釘的證據,才是可以把一切串聯起來的證據。這一招,不僅能夠獲取兩個案犯的聯絡方法和內容,更能夠一舉抓獲B系列專案的案犯,可謂是一箭雙鵰之舉!」
「然後你就成了機密內的人了,我們成了機密外的?」林濤很不服氣。
韓亮憨憨一笑,說:「之前我們在網絡上也做了大量工作,所以瞭解的情況比較多,這次肯定是要被用起來的。」
「那你們現在盯的結果怎麼樣?」我問。
韓亮說:「是這樣的。把景呈祥放出去以後,市局那邊就組織精幹力量,分成幾路對其進行監控。一路是跟蹤他,只要他一放消息,就立即抓捕;一路是調查他的社會關係;一路是監控通信設備、在他住處安裝竊聽竊視的設備,並且設法侵入他家的電腦;最後一路是幾個電腦高手,他一旦離家去網吧或去別的地方上網,這些高手會第一時間對其網絡行為進行破解。我就是第三路那組人裡的,侵入他家的電腦。」
「我們之前花了大力氣查各種線索,想發現A、B兩個系列專案案犯的聯繫方式,但都沒有任何進展。所以嘛,他們肯定是用境外代理服務器,上境外網站聯繫,甚至還有可能加密。所以我們也做好了截取信息後立即解密的準備。」
「幾組人同時工作、互通消息。景呈祥放回去的第一天,應該是在家裡睡覺,沒有任何動作。我想,他應該是在思考和謀劃吧。」
「從第一天晚上開始,景呈祥就去上班了,回家後頻繁開電腦,頻繁在自己家裡翻找。他雖然做這麼多動作,但實質上並沒有聯絡B系列案犯。無論是跟蹤他的同事,還是我們這些監控他電腦的人,都有一個感覺:他是在試探自己有沒有被監控。然而,他也不過是刀俎上的魚肉罷了,我們多精啊?他當然啥也沒發現。」
「試探了一天一夜,今天白天,他從書架上拿了一沓白紙,開始寫著什麼,或者是演算、對照著什麼,這次應該不是虛的了,估計這幾個小時之內,他就會放消息了。因為我太疲倦了,所以被要求立即休息,由其他人頂崗,一旦景呈祥放出消息,我立即歸隊。另外,刑警、特警那邊都已經整裝待發了。」
我心裡的石頭放下了一半,說:「社會關係調查那一組,查出點兒什麼沒有?」
韓亮說:「景呈祥是一個窮山溝裡出來的大學生,從小凡事做得井井有條,學習刻苦認真,啊,就是你們說的有點兒強迫症症狀吧。考上大學以後,原本前途一片光明,但因為他通過替別人考試來換取生活和打遊戲的費用,有一次被抓了現行,導致被學校開除。他回老家後,面對鄰居的冷眼和輕蔑,抬不起頭來。」
「他有個要好的老鄉,在鐵路局工作,很能理解他的苦衷。在老鄉的引薦下,景呈祥成為一名鐵路基層工人。景呈祥平時唯唯諾諾,工作也很認真負責,並沒有什麼大的毛病,尤其是他智商很高,凡事懂得變通,獲得了領導的肯定。這次他突然被捕,回到單位後,又有很多人圍著問他是怎麼回事,他顯得很傷自尊的樣子,沉默寡言,不做任何回應。但是,這改變不了單位同事戳他脊樑骨的現實。」
「懷才不遇,飽受冷眼,情緒壓抑過度,容易產生極端思想。」我點點頭,說,「加之這個人內心極其陰暗,如果再有個什麼誘因,就形成了他殺人的初始動機了。」
我的話音還沒有落,韓亮的手機響了起來。
是一條短信,只有兩個字:「歸隊!」
2
我和林濤蹲在東大樓的樓下,寒風中,我們「風流涕淌」。
雖然凍得全身發抖,但我和林濤沒有絲毫要離去的意思。我們知道,幾個月來的拚搏,可能在這一天晚上就要見到成果了。我們作為專案組的重要成員,都不願意放棄見證這一偉大時刻的機會。當然,我們也有著我們的擔憂。能順利嗎?能保證不再有無辜的人遇害嗎?能獲取全面的聯絡證據嗎?
對這些未知事物的渴望,使我們忘卻了寒冷。
7點多的時候,天完全黑了。手機突然振動了起來,我非常不情願地從口袋裏掏出手機,顫抖地看著屏幕:大寶。
「大寶打電話來了,我怎麼說?」我問林濤,「要不要告訴他傷害寶嫂的渾蛋已經被控制了?」
林濤一時間也拿不定主意,手機在我的手裡頑強地振動著。
我硬著頭皮划動屏幕接聽了手機:「大寶?」
「我長話短說。」大寶的語氣非常急促,「小羽毛調監控,發現每次案發前都有一輛摩托車停在一個網吧門口。開車的是一個173釐米左右的瘦子,戴帽子,我們覺得這人有嫌疑。可惜網頁瀏覽記錄被網吧的系統自行抹去了,只能確定他玩境外遊戲,有使用代理服務器的可能。小羽毛覺得他就是兇手,可是摩托車沒牌照,只能根據視頻中摩托車坐墊的磨損程度進行追蹤。剛剛接到報告,有一輛疑似嫌疑摩托車,在一個小時前可能沿省道往龍番市方向去了。我和小羽毛馬上就趕回去,一來我心裡不踏實,想看看夢涵,二來準備回去等我們自己的同志調取分析省道沿途監控,看能不能在咱們省內抓住他。我們走高速路,全程大概三個半小時。小羽毛不讓我現在聯繫你們,說等有眉目再見你們,回頭見。我們馬上上車了,掛了。」
「你們路上注意安全!」我對著已經掛斷了的電話說了一句。
我和林濤對視了一眼,眼神中充滿了期待。
看來好幾條線都已經逐漸捋順了,兇手的輪廓也漸漸清晰。我們有預感,這起案件在這個寒冷的夜晚,就要終結。
我們一會兒回法醫門診取暖,一會兒不放心又去東大樓樓下等著。就這樣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很久,算起來,大寶和陳詩羽也應該回到了龍番。可是韓亮那邊,卻是一點兒消息都沒有。
正在我們焦急等待的時候,突然發現西大樓下幾輛黑色特警運兵車的警燈突然閃了起來。數十名特警全副武裝地衝上了車子,運兵車呼嘯著開出了省廳的大門。
「怎麼回事?」我站起身來張望著。
「破譯了!破譯了!」緊接著,韓亮從東大樓的門禁裡鑽了出來,揚著手中的一沓文件,「我第一時間來告訴你們!」
我發現韓亮的臉上並沒有該有的興奮,反而滿是擔憂。
「怎麼了?」我問。
韓亮拉起我們鑽進他的奧迪TT,說:「他們的目標是寶嫂!」
「什麼?」我大吃一驚,「可是景呈祥不應該被抓起來了嗎?B系列專案的案犯不應該也來殺寶嫂啊?他們不是平行作案嗎?」
「這次他們的目標居然是一致的!未亡證人!」
「他們這是要滅口啊!」我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我以為他們不計後果呢!原來他們也想逃脫法律制裁!怎麼辦,怎麼辦?省醫ICU那棟樓晚上不讓家屬陪護,晚上都沒啥人,不過有醫生護士,對,還有監護設施會報警,沒事的,一定沒事的。」
林濤看了看錶,說:「大寶他們應該是跟對人了。」
我突然想起了大寶兩個小時之前給我的電話,說:「對,大寶跟到一個人,應該是6點多鐘駕駛摩托車進入我們省境內。摩托車上省道,速度也不會太快,算起來,他到達龍番,最起碼要到11點,現在才10點半,來得及,來得及。」
「現在大寶應該到省醫了吧?」林濤說,「他們開車走高速快,告訴他們以防萬一。」
我拿出手機,還沒撥號,電話就打進來了,是大寶:「快來省醫!B犯顯然是要害夢涵啊!不過現在被我們堵在醫院雜物間裡了。」
「他是高度危險的人物!你們要注意!寶嫂安全不?」我不僅雞皮疙瘩起來了,而且感覺全身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放心,我嗓門大,剛才一路追一路喊,現在幾個保安都在門口堵著,他跑不掉了!」大寶的聲音中不僅充滿了自信,而且充滿了壓抑不住的喜悅,「夢涵沒事!」
「我們就快到了,一起來的還有幾十個特警、幾十支槍。」我心裡的石頭徹底放了下來。景呈祥現在已經再次被捕,隨他一起被「抓」來的,還有被韓亮「破譯」的聯絡方式。看起來,證據也確鑿了。現在,B犯也被堵住了。對這起案件而言,這是一個完美的大結局。
「安全了。」我掛斷電話,說,「說起破譯,你破譯的都是些什麼?」
我準備利用這十分鐘的車程,瞭解一下兩個兇手的聯繫方式。
韓亮說:「5點多的時候,景呈祥拿著一張紙,一邊看紙,一邊敲打字母,在論壇的一個帖子下面進行回覆。指揮部一看,覺得那張紙肯定有問題啊,而且我們也掌握了他們的聯絡方式,當機立斷,下令抓人。不過,我們拿到的那張紙,是一張表格,除了矩陣排列的26個英文字母,其他啥也沒有。他上的,也不過就是個網遊論壇。」
「英文字母?」我皺起了眉頭。聽見英文我就頭疼,當初英語四級考了十次①我也沒能通過,我是天生的英語盲。
「而且吧,景呈祥回覆的那些個帖子,全是亂七八糟的大寫英文字母,沒有一個能組成單詞,更別說句子了。」韓亮說。
「這就是傳說中的密電碼?」我問。
「密電碼有很多種。」韓亮說,「但只要是密碼,就需要破譯。大家看到這亂七八糟的一堆字母,頓時就亂了陣腳,不知如何是好。」
「你這個活百度,也能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我笑著問。
韓亮一臉自豪,說:「我看完那張紙,又看了看發帖的內容,頓時就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了。」
「什麼東西?」
「這種電碼,叫維吉尼亞密碼。」韓亮說,「這種密碼,最多也就用到二戰時期吧,現在也沒人去研究它了。」
「啥意思,聽不懂。」林濤說。
韓亮哈哈一笑,說:「說白了,就是用密碼的字母來代替真實想說的字母。景呈祥拿的那張表格,就是對照表。對照表的格式是固定的,由27行和27列組成,都是大寫英文字母。當知道密鑰的時候,就用密鑰的字母作為行,然後用明文的字母作為列,行與列的交叉點,就是密文的字母。就這樣,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打出來,看起來就是亂亂的一堆字母,其實是可以加密成一篇文章的。」
「啥意思,還是聽不懂。」林濤說。
韓亮說:「意思就是,這是一種比較古老的加密手段,我知道原理。」
「所以你破譯出來了?」我說。
韓亮搖搖頭,說:「其實剛開始,我也只是知道原理,但是並不能破譯。因為,我剛才說了,破譯的唯一辦法,就是要知道密鑰。」
「鑰匙?」林濤問。
韓亮說:「所謂的密鑰,就是一句英文句子,或者一個英文單詞。以此為密鑰,反覆按照每個字母的序列進行比對,就能知道密文了。」
「也就是說,密鑰是人為確定的。」我說,「那你怎麼破譯的?辭海無邊啊!」
「我之所以這麼有成就感,就是我看出了密鑰!」韓亮說,「這個論壇裡,發帖人的名字叫King Asuraof Nanhe,南和修羅王。這個名字,應該就是B系列案犯的名字,從這裡不難看出,他是中國南和省的人。而回帖的人,也就是景呈祥,他的名字叫Rakshasa,翻譯過來就是羅剎。」
「應該都是網絡用語吧?遊戲中的名字?」我問。
韓亮點點頭,說:「對,網遊論壇可以確定,這個叫Killer of the final的遊戲,是境外一個比較熱門的遊戲。因為畫面過於暴力、血腥,我國沒有引入。我想,如果讓我翻譯,就叫它『絶命殺』吧。」
「你英語還挺好啊。」林濤對韓亮刮目相看。
韓亮點點頭,說:「我們花了幾個小時去研究這個遊戲、論壇,以及景呈祥回覆的那個看不懂的帖子,想趕緊找出密鑰。最後,我發現有好些人都用一句話作為自己的簽名,而且遊戲裡貌似有個BOSS出場時也說了這麼一句話。No final kill no heaven.」
「不絶命殺戮,就入不了天堂。」林濤說。
「你英語不也挺好嗎?」韓亮說。
「就這口號,也不能進我國市場啊。」我說。
「同時,景呈祥回覆的那個帖子內容就是:If you(如果你)……」
「別說鳥語了,你直接翻譯過來告訴我們就得了。」我有些不耐煩了。
「意思就是,你能看懂這句話,才能和我真正較量。」韓亮說,「這是B系列案犯發佈的,然後下面附著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英文字母。」
「就是你說的那個維吉什麼的密碼?」我問。
「顯然是啊。」韓亮說,「我們查了這兩個人在論壇上的互動,除了此帖,別無他帖。也就是說,這個帖子,是他們倆第一次發生交流聯繫的帖子。」
「既然是第一次發生交流聯繫,為什麼景呈祥就能掌握密鑰?」我問。
「關鍵問題就在這裡!」韓亮說,「所以我認定,密鑰正是那句遊戲裡出現的No final kill no heaven.」
「點贊!」我越聽越起勁。
「於是,我趕緊先翻譯了5點多景呈祥回覆的那個帖子,以及十分鐘後修羅王回覆的帖子,他們的目標是寶嫂!」韓亮揚了揚手中的文件,說,「好在我們還趕得及。」
「雖然沒有完全翻譯,但是已經確定了你的密鑰是正確的!」我說,「而且看起來,大寶跟的那個人就是兇手,時間完全符合!」
韓亮沒來得及點頭,就一個急剎把車停在省立醫院特護病房的大門口。
韓亮的車開得和特警的一樣快,幾乎同時到了目的地。我們三人和端著突擊步槍的特警一起衝進了大樓的一樓。
此時已經是深夜,特護病房是一棟16層的大樓,但只啟用了1到8層,以上部分都還只是暫作倉庫使用。而且病房處在醫院的角落,平時都門可羅雀,更不用說夜深人靜的時候。
一樓的角落是一個雜物間,幾乎所有的保安和圍觀的醫護人員都集中在雜物間的門口。
大寶端著一張板凳作為武器,站在門口,喊:「繳……繳槍不殺!你奶奶的耗了十分鐘了,敢不敢出……出來試試?」
「你這笨嘴拙舌的樣子,還冒充談判專家呢?」我走過去拍了拍好久未見的大寶的肩膀,問,「小羽毛呢?」
此時一名特警肩膀上的對講機響了起來:「省立醫院特護病房有人報案,說是剛才被劫持了,現在安全,但有警察去追犯罪嫌疑人了。」
特警隊隊長笑了笑,按住對講機說:「指揮中心,犯罪嫌疑人目前被堵住,我們馬上強攻。」
幾個手勢後,幾名特警端著槍衝進了雜物間。
我以為會有電影裡抓捕行動那樣驚心動魄的場面,實際上卻大失所望。
特警隊進去不到二十秒,就像抓小雞一樣拎著一個男人走了出來,圍觀的醫護人員一陣歡呼雀躍。我們幾個更是歡呼雀躍。
這是一個瘦高個兒,穿著一件不合身的白大褂,戴著紗布口罩。這人的雙臂被兩名特警彆著,手腕上戴上了手銬。他全身都在顫抖,幾乎說不出一句話來。看來,他是怕極了。
「就你這熊樣兒,還想殺夢涵?」大寶的眼睛裡儘是怒火,若不是我拉住了他,估計他會過去踹上一腳。
「殺?」瘦高個兒被特警壓彎了腰,說,「你……你……你們,不……不……不至於……」
「閉嘴!」林濤拿著油墨和一張指紋卡,走到特警背後,抓住瘦高個兒被反壓住的手腕,直接給瘦高個兒蹺起的手指捺印指紋。
「在這兒就捺印指紋啊?」特警隊隊長笑著說,「你也太心急了。」
「兇手的指紋特徵點我都牢牢地記在這兒呢!」林濤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說,「所以啊,在這兒就捺印了指紋,在這兒就能證實犯罪!」
「凶?什麼凶?」瘦高個兒臉色煞白,「我……我……我就見……見……見個網……」
「他不是兇手。」林濤對著燈光看了看油墨印在指紋卡上的印記,一臉沉重。
我剛剛平息的雞皮疙瘩,又重新立了起來:「什麼?你說什麼?」
在諸多特警一臉茫然時,大寶瘋了似的衝到電梯口,拚命地按鍵。電梯從11樓開始緩慢往下降。大寶又轉身向樓梯間跑去。回過神來的我們,緊隨其後。
一路衝到五樓,樓道裡一如既往地安靜,沒有人走動。畢竟這裡是特護病房,進來的都不是能自主行動的人。為了保證病房的無菌化,特護病房不允許夜間陪床。所以到了深夜,病房裡連聲音都聽不見。平時,先進的監護設備一旦發現病人生命體徵有異,就會立即報警。在值班室的護士、醫生可以在第一時間趕到。另外,護士也都會每個小時巡查一遍病房,確保病人們的安全。
可是,當我們衝到寶嫂的單間時,看見的只有空空的病房、還能看到壓跡的病床、耷拉在床邊的各種線頭,還有黑黑的監控器屏幕。
大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失聲痛哭。
我沒有放棄,跑去走廊中央的護士站,發現兩個護士正在裡間聊天。「23床的病人呢?」我吼道。
玻璃隔斷的隔音效果顯然非常好,我這麼大的聲音,裡間的護士硬是沒有聽見。
我走上前去,使勁拍打著玻璃隔斷。
護士站起來,打開玻璃門,一臉疑惑:「幹什麼?怎麼了?」
「23床的病人不見了!」我說。
護士的臉色驟然變了,和我們一起跑回病房。看到還在左右晃悠的線頭,護士傻了眼:「這……這是怎麼回事?半個小時前我們還巡視的,一切都正常的。」
「你們這是不負責任!」林濤說。
「平時都有完善的監護設施,不可能發生這樣的事情啊。」護士一臉委屈,「多少年都這樣過來的,也沒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啊!」
「可是病人被人轉移走了,你們卻不知道!」我說。
「先關了監護器,再轉移病人,確實不會報警。」聽見聲音後從值班室裡跑出來的醫生睡眼惺忪,敞著白大褂,「可是正常情況下,誰會這樣做呢?」
是啊,誰會這樣做呢?誰又能想到一個高智商、極度危險的人,會來這裡作案呢?
「現在怎麼辦?」林濤焦急地說,「小羽毛呢?」
3
二十分鐘前。
在回程的路上,陳詩羽已經將自己的發現彙報給了專案組,專案組也表示會立即部署視頻偵查,所以陳詩羽打算和大寶一起到省立醫院看看寶嫂。許久不見,也不知道寶嫂現在有沒有更進一步的恢復。
警車把陳詩羽和大寶送到了省立醫院門口,就離開了。兩人並肩步行,朝黑洞洞的特護病房走去。
大寶咬著嘴唇,沉默著,陳詩羽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些天來,大寶無條件服從她的安排,起早貪黑,從無怨言。她想,如果她做的一切,都指向錯誤的人的話,實在是有些對不起大寶。
不一會兒,他們走到了特護病房的樓下,大寶仰頭看了看這一半有燈光、一半隱藏在夜幕之中的大樓,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陳詩羽伸手拍了拍大寶的肩膀以示安慰。就在那一瞬間,陳詩羽瞥見了停在特護病房大樓門口一角的摩托車。
「怎麼會這樣?」陳詩羽衝到了這輛倒車鏡上還掛著黑色頭盔的摩托車旁邊,觀察摩托車的坐墊磨損情況。
大寶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愣在原地。
「坐墊還是熱的!」陳詩羽摸了摸坐墊,叫道,「快!快!」
在陳詩羽看來,駕駛摩托車,走省道,跨越300多公里的路程,至少也需要五六個小時吧。沒想到,B系列的兇手,居然比他們還先到了龍番!更不可思議的是,他居然來到了省立醫院特護病房!
一種強烈的不祥之感湧上心頭,陳詩羽一把拽起還沒回過神的大寶,衝進了一樓大廳。
電梯正緩慢地經過三樓向樓上移動。
寶嫂住的PVS專護ICU,正是在五樓。
此時的大寶,已經回過神來,兩人沿著樓梯拚命向樓上跑去。在五樓的樓梯間裡,他們繞過了一個推著移動病床的護士,衝進了走廊。
走廊裡安安靜靜,沒有行人,只有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的醫生正在逐一查看病房門口的名牌。白大褂鬆鬆地穿在這個瘦高男人的身上,顯得非常不協調。
陳詩羽一把拽住了正欲衝出去的大寶,然後回頭向樓梯間裡的護士做了個「噓」的手勢。
「別急,抓現行。」陳詩羽低聲說道。
白大褂鬼頭鬼腦地一間間經過,終於停在了寶嫂病房的門口。慢慢地,白大褂伸出插在口袋裏的手,轉動病房的門把手。
「別動,警察!」陳詩羽叫了一聲,和大寶衝了過去。
白大褂顯然是被這一聲嚇著了,一個踉蹌差點兒跌倒,轉身尋找逃離的出口。
寶嫂病房的對面,正是另一條安全通道,白大褂推開防火門,奪路而逃。陳詩羽和大寶朝病房裡看了一眼,見寶嫂安靜地躺在床上,身邊的監視器顯示一切正常,於是兩人緊隨其後追去。
剛剛巡查完返回護士站的護士,彷彿聽見了一點兒什麼動靜,站起來,打開門,朝外面張望了一下。一切如舊。
白大褂慌亂朝下奔跑,直到來到了一樓。而此時的大寶一邊追,一邊喊叫,引來了一樓門口的保安朝走廊內側張望。白大褂見前有堵截,後有追兵,已無路可逃,只好鑽進了一樓走廊中間的雜物間。
陳詩羽一腳踹開雜物間的門,就要往裡沖。大寶一把把陳詩羽拉住:「黑咕隆咚的,而且他還有可能有兇器。你在明,他在暗,太危險了。又沒有窗戶,他跑不掉了。我們等增援。」
說完,大寶拿起了電話。
陳詩羽抱著手,靠在雜物間的門口,一邊聽著大寶給我們打電話,一邊思索著。
不做任何防範?不踩點?這麼冒失,不像是那個作案四起仍逍遙法外的兇手啊。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對啊!這裡不對勁!
陳詩羽猛然驚醒,那輛摩托車,坐墊還是溫熱的,而且溫熱的範圍還那麼大!前座和後座好像都是熱的!難道……難道有兩個人?難道……難道這是調虎離山之計?
陳詩羽沒等到大寶掛斷電話,自己沿著安全通道直接跑上了五樓。
寶嫂的房門虛掩著,監護器被斷了電,寶嫂已然消失。
陳詩羽的大腦裡一片空白,她強迫自己冷靜,強迫自己去思考!思考!對!思考!
怎麼弄走的?搬走的?背走的?移動病床?移動病床!對!那個護士!個子那麼高!肯定是男扮女裝的!移動病床不能走樓梯,只能走電梯!對!去電梯!
陳詩羽衝到電梯口,看著電梯正經過八樓,向上緩慢移動。
電梯裡,高個子的護士,背對著電梯監控,端詳著移動病床上的寶嫂,心想,若是知道這個醫院這麼冷清,就沒必要弄這麼一套行頭了。她慢慢戴上手套,拿出了一根軟鞭,套在了寶嫂的脖子上,開始用力。軟鞭一點一點地嵌入到寶嫂頸部的皮膚裡,很快,寶嫂的面部已經開始發紫。突然,寶嫂的雙腳無力地蹬了幾下,兩個胳膊好像也有意要抬起。寶嫂突然有了動作,讓護士嚇了一跳,而正在這個當口,電梯停了。
電梯門開,有個小女孩和她的媽媽上了電梯。女孩的左眼青紫,額頭上也能看到有一個明顯的腫塊。護士慌亂地把軟鞭收進了口袋,仍然背對著監控,悄悄喘息。
母親說:「這是什麼情況?不是說在後面這棟樓的八樓留院觀察嗎?怎麼都是打不開的門啊?難道不是這棟樓?哎,護士,請問住院樓不是這棟嗎?」
「不是的,你走錯了,這電梯是上去的,你應該下去才對。」護士說。
「那我們就和你一起先上去,再下去吧。」母親見電梯門已關,輕聲嘆了一句,「真是受罪。」
小女孩癟著嘴抽抽搭搭地說:「媽媽,我怕……」
媽媽尷尬地看了一眼護士的背影,卻很溫柔地安撫著小女孩:「醫生說了,為了防止你的小腦袋瓜裡面受傷,要打針,還要在醫院住一夜。只要你乖乖打針,媽媽給你買『三隻松鼠』吃。我保證,爸爸以後再也不會打你了。」
聽到這些,護士的眼神一閃。
因為電梯在八樓的停頓,讓陳詩羽有機會追上了電梯。
當陳詩羽在十一樓按亮電梯按鈕的時候,電梯正經過了十樓。
電梯門再開,原本漆黑的電梯間裡,被電梯裡的燈光照亮了一個扇形面。陳詩羽的兩個眸子反射出電梯的燈光,直接照射到了護士的背上。
「別動!警察!」陳詩羽反射性地摸了摸腰間,並沒有配槍,只能從褲兜裡掏出一本嶄新的警官證。
電梯裡的三個人都嚇了一跳。
護士突然轉過身來,說:「你們剛才是不是在抓一個男的?他和我一道上來的,在八樓下了。」
一張年輕而俊秀的女孩面孔,似乎比陳詩羽更加稚嫩。
這是個年輕女孩兒啊,她不會是兇手吧?兇手從八樓跑了?陳詩羽想。
陳詩羽一晃神的工夫,小女孩輕聲地辯駁:「媽媽,我們不是在八樓上的嗎?沒人下啊……」
母親和護士的臉色驟變。護士突然一把扯過小女孩,從移動病床一側抓了一把剪刀,抵在她的脖子上。
小女孩頓時不敢掙扎,大聲地哭喊了起來。
護士對那個母親說:「你出去。不然我這一刀紮下去,她就廢了。」
直到現在,陳詩羽內心還是不敢相信,眼前的這個俊秀女孩,居然是兇手!
母親生怕電梯會離開,用後背靠住電梯門,一邊央求,一邊試圖安慰被劫持的女兒,眼淚嘩嘩地落下了來。
陳詩羽望著病床上的寶嫂,然而病床一片沉寂,她不知道對方得手了沒有。
護士看著母親傷心地哭號,露出輕蔑的神色:「你別騙她了,一切都不會好起來的。她不會沒事的。你告訴她爸爸不會打她了,但等她傷好了回到家,她只會被打得更疼!你說的都是謊話!你們說的都是謊話!」
陳詩羽不明就裡,不知道怎麼接茬兒,只能重複:「放下武器,爭取寬大處理,你覺得你還能跑掉嗎?」
母親打斷了陳詩羽的話,說:「我說的都不是謊話!我保證她父親永遠也不會打她了,永遠也不會打我了!」
護士輕輕一笑,說:「這麼說,你把她父親殺了?」
母親一怔,搖頭說:「不,我們離婚了!」
護士也是一怔。
緊接著,她的眼淚奪眶而出,聲音變得嘶啞:「你騙我!你只是想讓你的女兒放心,其實你就是個騙子!你不會離開那個男人的!就算他再怎麼欺負你的女兒,你還是要和他在一起!你這個騙子!」
護士的情緒激動,手上的剪刀也隨著揮舞。
陳詩羽瞅準了機會,衝進了電梯轎廂,用肩膀頂開了護士,將小女孩從護士身邊搶了過來。因為用力過猛,一個踉蹌跌倒在電梯裡。
母親慌亂地把女孩摟進懷裡,心有餘悸。
而此時,護士也趁陳詩羽跌倒之際,衝出了電梯,向對面的樓梯間跑去。
陳詩羽覺得自己的體力就快用盡了,但是她知道自己絶對不能放棄。她掙扎著爬了起來,對母親和女孩說:「拜託了!病人一定要幫我看好!快報警!」
說完,陳詩羽循著護士的逃跑路徑追了過去,留下電梯口一對瞠目結舌的母女。
4
小羽毛呢?
順著林濤的話,我快速地整理了一下思路,卻腦袋空空,不知道從何想起。
大寶的眼淚一滴一滴地滴在地板上,我們似乎都可以清晰地聽見。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們幾個人都一直保持著原始的姿勢。大約過了五分鐘,我的腦袋裡靈光一現。
剛才我們發現異常後,按了電梯,電梯停在哪兒?11樓?對!11樓!
「我們快上11樓!」我對著面前這幾個人喊道。
大寶聽我這麼一說,似乎立即燃起了希望,第一個衝到電梯間按按鈕。我、大寶、林濤、韓亮,還有那個不知所措的醫生,一起衝進了電梯裡。
當在11樓打開電梯門的時候,我們對突然出現的黑暗很不適應。但是從一個孩子的號哭聲中,我們聽出了希望。
我趕緊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功能,照亮了電梯間裡的一張有些歪斜的移動病床,以及坐在地上的母女二人。
「你們是誰?」我問。
大寶一眼就看出了病床上的寶嫂,也看到了寶嫂頸部深深的傷痕。他衝過去俯身在病床上,叫道:「夢涵!夢涵!」
寶嫂的喉嚨微微抖動,終於深深地出了一口氣。
醫生來到病床邊,看了看寶嫂,說:「還好,還好。」
大寶喜極而泣。
「你們怎麼才來啊?我報警都有十分鐘了!電話打了一半,手機沒電了,所以我一直擔心你們不知道具體位置呢。」母親見我和林濤穿著警服,顫聲說道。
我突然想起了抓捕白大褂之前,指揮中心給特警們發出的指令。
「正好樓下也有個犯罪嫌疑人,所以指揮中心說有人被劫持,我們所有人都錯誤地認為是下面的那個人做的。」我解釋道,「讓你們受累了!不過,你們為什麼不坐電梯下去?這裡黑洞洞的。」
「誰不想啊!」母親哀怨地說,「剛才那個女警察,讓我看好病人。我怕電梯又被那個劫持犯按到了上面,只能一手拉著女兒,一手把病床拽下電梯。可是下來以後,發現這一層根本就沒人啊!今天真的很倒霉,病床的輪子又掉了一個,我實在是推不動啊!沒法把病床推進電梯裡去。既然那個女警察說了要看好病人,我就不能離開,只能在這裡等你們了。」
這個母親強烈的責任感,讓我深深地感動。但是感動並沒有干擾我的思維。
「那個女警察,去哪兒了?」我問。
「剛才追那個劫持犯,追進了樓梯間,聽動靜,是往上去了。」母親說。
林濤也打開了手機上的手電筒功能,第一個衝進了樓梯間。我緊隨其後跟了上去,喊了一句:「大寶留下,叫特警。」
順著樓梯一直上到16層,四周都是黑咕隆咚的,一切平靜。在16樓通往天台的小台階上,我們看到了一串殷紅的血跡。
「小羽毛!」林濤從嗓子眼裡擠出了一句話,猛地推開了門。
從來沒有見過風度翩翩的林濤有這樣的失態,不是疲倦、不是悲傷、不是恐懼,而是一顆懸著的心,突然一下放了下來,那是一種可以讓人虛脫的放鬆。
天台的中央,一個穿著護士服的瘦高個兒趴在地上,四肢癱軟,無力掙扎。護士的背上,騎著一個妙齡短髮少女,頭髮正隨著寒風不停飄逸,那正是陳詩羽。
陳詩羽正以「抱膝壓伏」的擒拿動作死死地鎖住護士的雙臂,她的鼻尖已經凍得通紅。
「怎麼才來?」陳詩羽一邊說著,一邊起身。跟隨著我們趕來的特警一擁而上,把護士銬了起來。見是一個妙齡女子,特警隊隊長還愣了一下神。
「哎喲,我的腿麻了。」陳詩羽說,「太冷了,估計我要感冒了。」
看著沒事兒人一樣的陳詩羽,我們啼笑皆非。林濤爬起來,走到天台一邊,顫顫巍巍地拿出香菸,點燃了一支。
「怎麼回事?」韓亮脫下外套,披在陳詩羽的肩上。
陳詩羽像小女孩兒一樣單腿跳了兩下:「我厲害吧,我把B系列案犯給抓了。」
「怎麼回事?」我又問了一遍。
「沒怎麼回事啊。」陳詩羽說,「反正我就是種種牛×,識破了他們的調虎離山之計,然後把她給抓了。」
「太驚險了。」我用腳撥弄了一下掉落在天台門口的鋒利剪刀,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
陳詩羽掀開韓亮披在她身上的外套,看了看自己皮夾克胸口的一個大洞,說,「就在那個門口,我眼看就逮住她了,結果這傢伙還挺敏捷,回身給我一剪子。我一個閃躲,趁勢就給了她一拳。不過,我這件漂亮衣服算是毀了,心疼啊。」
「魂都給你嚇沒了!也沒見你心疼心疼我!」林濤掐滅了菸頭,嘴唇還有點兒發抖,「門口那麼多血!」
「有什麼好怕的?」陳詩羽指了指被反銬住的護士,說,「你們不會以為是我的血吧?我又不是大寶,我有那麼菜嗎?你問問她,鼻子痛不痛?就她那三腳貓的功夫,還想怎麼樣我?我三招,嗯,五招吧,五招之內就把她摁倒了。」
「你怎麼不通知我們?」我說。
「怎麼通知?」陳詩羽說,「我兩隻手都得用上,按住她,怎麼拿手機?喊了半天也沒人應。剛開始這傢伙還掙扎得挺厲害,我又沒有警械,只能這樣摁住她等你們來嘍。還說呢,凍死我了,你們效率太低了,我等了有沒有二十分鐘?」
「這回應該可以確認她就是B系列的案犯了吧?」我點點頭,追問道。
「她連小女孩都劫持,把寶嫂弄上了移動病床,案犯不是她還能是誰?」陳詩羽扭頭說道,「不過剛才等你們的時候,也挺無聊的。那麼久,我能幹什麼呢?於是就和她聊天唄,聊著聊著她就露出馬腳了。」
「聊天!」我一臉黑線,「真是……真是有你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寶嫂再次遭受了外傷,勒壓頸部導致腦部血管再次缺血並重新供血,寶嫂的傷情反而向好的方向迅速發展。雖然她的脖子上被勒出了一條紅印,但是從當天晚上開始,寶嫂的四肢就有了明顯的自主運動,眼瞼似乎在呼喊聲中也會有一些顫動。
醫生很高興。憑他的經驗,這很有可能是甦醒的徵兆。
果不其然,第二天清晨7點,我們幾個紛紛接到電話,寶嫂已經完全恢復了意識,只是因為長期臥床,身體還很虛弱,四肢也無力。
突然的放鬆,讓我們所有人不約而同睡到了快中午,才一起捧著鮮花來到了省立醫院。
五樓特護病房裡,寶嫂已經換上了雪白的婚紗,坐在病床上。婚紗和病床上的白色被縟交相呼應,顯得一切都是那麼的潔白靚麗,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
大寶西裝革履坐在病床旁的凳子上,正在一勺一勺地餵寶嫂喝稀飯。
看到這個情景,我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已經跑過去擁抱寶嫂的陳詩羽和鈴鐺注意到了我的反常。
「大男人哭鼻子羞不羞?」鈴鐺最先開始笑話我。
「怎麼了這是?」陳詩羽也是一臉嘲笑的表情。
我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水,我知道那是從心裡冒出來的。
大寶尷尬地看看我,說:「這裡,只有老秦知道我的過去,所以只有他能感受到我的內心。」
「過去?什麼過去?」陳詩羽好奇地問道。
「知道夢涵受傷的時候,我為什麼那麼確定她是在當晚9點以後被襲擊的嗎?」大寶低下頭說,「知道當初夢涵和我生氣,我是怎麼哄好她的嗎?知道為什麼夢涵即便是和我拍結婚照,也只是穿了旗袍,而沒有穿婚紗嗎?若不是我的爽約,夢涵也不會遭此一劫。」
說完,大寶的眼眶也濕潤了。
寶嫂用顫抖的手,拿過一張紙巾,給大寶擦去眼淚。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鈴鐺安慰道,「噩夢已經過去了,大寶你別再自責了。」
「大寶有著一個傳奇般的過去。」我說,「現在看到你們這樣,我知道,大寶已經過了自己心裡的那道檻兒。未來,屬於你們的幸福,開始了。」
「繞什麼彎子啊?」陳詩羽追問,「你的過去有多傳奇?說給我們聽聽啊!還有,還有,大寶哥你是咋哄好寶嫂的?其他兩個問題我沒興趣。」
「真八卦。」林濤笑著說,「不過我也想知道。」
「好的。」大寶說,「等夢涵完全康復了,我們兩個一起,說給你們聽。」
註釋:
① 不要懷疑,老秦大學讀了七年,四級真的考了十次啊十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