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古墨和曲隱成親後過得第一個清明節,爹爹的墓在京中,他無法回去祭奠,只得在清明時節時對著京城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燒了些紙錢,他跪在那裡嘮嘮叨叨的跟爹爹說他這些時間的發生的事情,跟爹爹誇獎他的妻主。
曲隱含笑坐在一旁看著他,時不時的往盆裡放著紙錢。
他覺得曲家是沒有什麼需要祭奠的親人的,畢竟也沒有聽曲隱提起過,甚至她買的紙錢也都拿給他燒給爹爹了。直到那天曲隱出門後何珍急急的找來。
四月初六那天,天空中飄著毛毛細雨,落在臉上卻如春風撫過一樣柔軟舒服。
那天曲隱休息不用去打魚,早上陪他吃了早飯後便提著兩壇前幾日去集上買的好酒出門了,對他只是簡單的說了句,「我去看個人。」
古墨以為她要去找何珍喝酒呢,便也沒多問,乖順的應了一聲就隨她去了。
曲隱走後約一個時候,他正在門口餵雞的時候何珍卻急急的找了過來,見他就問,「曲隱呢?」
古墨一愣,反問,「她沒去找你嗎?她提著酒,我還以為她找你喝酒去了。」
何珍一拍大腿,說道:「哪裡是找我,她找的那個是張奶奶。」
「張奶奶!」古墨自然知道這人是誰,曲隱說過這是曲家的前管家,老了之後不願意在京裡,便回了青河鎮,住在這裡。
只是那張奶奶死了都快四年了……
看著古墨的神情,何珍便知道曲隱肯定沒把這事告訴過他,便讓古墨跟她去找曲隱,邊走邊跟他說:「曲隱剛來漁村的時候說認識張奶奶我還以為她開玩笑的呢,後來一個清明節後我才覺得張奶奶可能真是她親人。因為她每年清明便會去她墳前喝酒。」
「喝酒?」古墨心頭一跳,曲隱這事是真的沒跟他說起過,就是早上她出門的時候神色還是和以前一樣啊……
何珍點了點頭,又接著說道:「曲隱你是知道的,在任何人面前喝的再醉都會留有一絲神智的,但是卻在張奶奶墳前喝的爛醉如泥。」
何珍眼裡露出回憶的神色,「那年清明我有事來找她,正好碰到她不在家,我想著她可能來上墳了,便過來看看,便看到她喝的爛醉靠在墳頭,不管我怎麼喊她都沒有任何反應……當時真的嚇了我一大跳,後來還是她自己酒醒了回去的。」
「你沒問她為什麼喝這麼多酒嗎?」一想到曲隱會有這麼消沉這麼無力的一面古墨就覺得心口一陣窒息,疼的他呼吸都覺得困難。
「問了啊,」何珍一瞪眼咬著牙說道:「我問她得說啊!酒醒之後她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不管你怎麼問她都說沒事。」
兩個人走了一會兒,何珍伸手指向前面一處,說道:「到了。她果然在那。」
何珍嘆息了一聲,說道:「我本來想著她娶了你今天肯定是不會再這麼不管不顧的喝酒了,誰知道她今個又來了,我不放心才來找你的……以往她喝醉了都是我坐在一旁看著的,今年你去吧。」
古墨根本沒心思聽她在一旁囉囉嗦嗦的說什麼,他的眼神都放在那個靠在墳前喝酒的人身上。
何珍嘆了一聲便轉身走了。這是曲隱的心結,要是非說有人能解開,那這個人肯定是古墨。
古墨提著衣擺,踏著雜草往她身邊走去。前面的一個矮矮的墳頭前,曲隱正靠在墓碑上微微閉著眼睛,腳邊是她早上提著的那兩罈酒。
這是一片荒涼地,地上雜草橫生,只有那矮墳四周乾乾淨淨的,沒有一根草,古墨一想就知道她平時拿著鋤頭出去是去哪了。
走她面前,古墨才放下衣擺,白色的鞋子上沾滿了濕濕的泥土和草鏽,褲子也被草上的雨水浸濕。
他安靜的蹲在她身邊,不言語也沒有任何的動作,就這麼默默地蹲著無聲的陪著她。
「你來了……」她依舊閉著眼睛靠在墓碑上,頭卻微微偏向他的方向,輕聲說道:「我本來打算待會兒就回去的。」畢竟他在家,她還是要早早回去給他做飯的。
古墨捏著袖子輕輕地擦去她臉上點點雨水,坐在她的旁邊輕聲的嗯了一聲,說道:「沒事。我來陪你,你可以多坐一會兒。」
曲隱輕笑著睜開了眼睛,眼底落寞孤寂之色慢慢褪去,伸手捏了捏他的臉,又拿起地上的酒對著酒罈大飲了一口,對身後的墳說道:「張奶奶,這是我常跟你提起的阿淼,我家夫郎長得好看吧,不僅好看還懂事,現在還給我懷了寶寶。」
古墨順著她的視線也望向了那座矮矮的墳,腦海裡想的卻是她剛才那雙落寞孤寂的眼睛,雖是一閃即逝,可他還是看的一清二楚。現在聽著她跟對她很重要的人介紹自己,古墨鬼使神差的說了句,「張奶奶好。」
曲隱笑著又喝了一口酒,晃了晃發現這罈酒已經被她喝完了。
古墨知道她還恐怕是還想再喝,只是因為他在這裡便沒有動手去開腳邊的另一壇。
他抿了下嘴唇,伸手將酒給她拿了過來,伸手打開,遞給了她。
曲隱倒是愣了一下,才接過酒,眸色軟和的像是一灘水一樣,柔聲說道:「謝謝阿淼。」
古墨靠在她身邊,什麼也沒有問,就真的這麼坐著陪著她,她喝他看著,她要是醉了他就守著。
曲隱抱著酒罈半天也沒有再喝一口,而是伸手環住身邊的人,將外衫脫掉蓋在他頭上,將他從頭到尾包在衣服下。
空中依舊飄著雨,雖然不大,她卻怕他淋久了對身體不好。何況他還有孕在身。
「張奶奶對我很好,從我兩歲起,我的所有都是她教的,」曲隱抱著他,下巴扣在他的頭頂。古墨只能聽到她低沉的聲音卻看不到她的神色。
她似乎在藉著淡淡的酒意跟他解釋或者說是傾訴著什麼。
「她本來有更好的前途,在相府做一個管家的確是淹沒了她的才能。」曲隱透過那座墳似乎又看到了那個一身白衣嘴角始終掛著一抹淺笑的人,聲音嘶啞,「她擔心我被人識破,從我兩歲時便一直守在我身邊直到我長大成人,一生孤寂未曾娶夫。」
「我爹是我娘小時候從街上撿回來的小乞丐,我娘寵他護他一生,在我娘的心里根本沒有我和曲岸這兩個女兒,她滿心滿眼都只有那個她養大的主君。所以她對我和曲岸只有教育並無太多的母女之情。」她的確佩服她娘在擁有至高的權利在種種誘惑之下任能保持初心只愛一人。只是她的方式太過於霸道偏激吝嗇,沒有分出多少留給她的孩子。
作為一個異世之人,她並沒有任何感受,只是這些對曲岸卻很殘忍,明明娘只有她爹爹一個男人,她卻得不到多少愛。
而她身為曲家長女右相嫡女,所要承受的比曲岸更多,分到的愛更少,等待她的只有嚴厲的要求和需要承擔的責任。
她來時才兩歲,那人雖然身為管家可日常卻是她在照顧小「曲隱」,對於突然轉變性情的主子,她選擇了替她隱瞞,在她不懂的時候不著痕跡的暗示,在她露餡時不遺餘力的幫她圓回來。她做了這些並不求任何回報,只是告訴她既然用了她家主子的身體,那便要替她承擔起她的責任,擔起曲家的擔子。
她心性淡然,本沒有任何想要在朝中有所作為的心思,那人卻很明確的告訴她,如果她不承擔起嫡女的責任,曲家沒落後眾人的下場會如何,以及她那才一歲的妹妹所要面臨的一切。如果她逃避,這些都會落在那才一歲的曲岸身上。
曲隱知道自己沒有資格逃避,只能咬牙堅持。她便一直陪在她身邊,幫她處理事物,直到她獨擋一面,成為開朝以來第一位未滿十八歲的太傅,成為一代傳奇。
先帝仙逝,朝局動亂,各路諸侯面對新帝虎視眈眈,朝中各派各有心思鬥爭不斷。她身為太傅長居宮內,先帝彌留之際將太女託付於她。她動兵利用狠厲的手段安定諸侯,指揮曲岸利用右相職位平衡黨斗,對後宮進行清洗,以此保證新帝的安全。
在此期間那人說年事已高要求落葉歸根回青河鎮。即便政務繁多她分不開身,還是在她臨走哪天連夜回了府去送她。
以前那個風華無雙的人多年過後早已鬢角斑白,只是年齡卻掩蓋不住她那身風華,歲月在她身上留下來的更多的卻是沉澱。
她笑著拍著她的肩膀風輕雲淡的跟她說這恐怕是最後一面了,她說自己為了曲家逼迫她做了這麼多年的曲隱也是對不起她,說等朝局穩定之後她便可以按照她想要的活法活了,以後娶個滿意的夫郎,若是有空可以去看看她,跟她喝兩杯。
只是等朝局穩定,她有能力選擇自己想要的活法去找她時,她早已化作一捧黃土長眠於地下。
曲隱不怪她逼自己承擔這些責任,她對那人只有感謝,感謝她用一輩子護了她。如果沒有那人,即使她是右相嫡女也不一定能活到今日。
曲隱頭埋在阿淼的脖頸中。這是她第一次將這些事告訴別人,包括自己帶大的妹妹她都沒有提過一句。
古墨伸手輕撫著她的背,臉蹭了蹭她的頭髮輕聲說道:「以後我跟你一起來看她好不好?以後寶寶出生了就帶著寶寶一起過來。」
因為在曲隱心裡,這人的地位不亞於母親,她也確實在為曲隱扮演著母親的角色,不遺餘力的教導她用自己僅有的能力保護她。
「謝謝你阿淼。」曲隱將他摟的更緊了些,哽咽出聲。
古墨眼底一片柔和,沒有說話,只是手依舊輕輕地撫著她的背。
等她情緒穩定了下來,他把那壇她沒喝的酒都倒在了墳前,說道:「古墨要敬張奶奶一壇,謝謝您送給我一個這麼好的妻主。」說完又對墓碑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
曲隱雖然沒說什麼,但是對他這一行為心裡卻如滑過一股暖流一樣流過她身體的每一處,將她的身子慢慢溫暖了起來,淹沒之前的孤寂。
她等他磕完頭之後便抱著他回家了。路上古墨手指纏著她的頭髮語氣貌似不經意的輕聲說道:「曲隱你還有我,我會陪你一輩子,將來和你一起埋進土裡。」
「好。」
他聽到她頓了頓步子後溫柔的回答,滿足的彎了彎眉眼。她怕孤寂,那他無論生死都陪著她。她要是先走他就跟她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