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淡淡在屋內一掃,掠過神情淡漠的鳳儀,臉色慘白垂頭不語的胡砂,最後落在安置水琉琴的那塊石頭上。
鳳儀反應極快,一個箭步擋在水琉琴前,剛站穩身形,便見一道金光飛掠過來,肩上頓時一沉,半個身子都偏了偏。又因著他吸收了金之力,身體堅硬猶如鋼鐵,竟絲毫未損。
他抬手捏住那把砍在自己肩上的大刀,露出一個笑容,柔聲道:「剛露面就出手,不太像師父的風格啊。」
話音剛落,只覺脖子被一把捏住,那手漸漸收緊。他絲毫不動容,低頭蔑然望著對面的神荼,好像他只是一塊小石頭,根本不值得正眼對待。
「你這孽徒!」神荼掐住他的脖子,將長刀一收,鏗地一聲倒插在地上,「給我老實點!」
芳準沒理他,他定定看著胡砂,忽然輕道:「胡砂,你過來。」
她沒動,也不能動,更不想動,甚至沒有看他。她漆黑無神的眼睛怔怔望著不知名的地方,那種神情令人心驚。
芳准放柔了聲音,又喚她:「胡砂,過來,到我這裡。」
胡砂臉色蒼白,慢慢把眼睛閉上,睫毛顫了兩下,兩行眼淚便順著臉頰淌了下來。
鳳儀輕笑一聲:「師父你來得匆忙,還沒來得及告訴你。胡砂如今是我的人,回頭婚禮新房 事宜,只怕還要勞煩師父操持。」
「你的人?」芳准看看她,再看看鳳儀,也是一笑,「我有答應過麼?」
鳳儀低聲道:「師父總不會如此不近人情,阻礙弟子們的大好姻緣,將來胡砂若是生了孩子,你就忍心讓他沒有父親?」
芳准不為所動,連眉毛尖也沒翹一下,淡道:「你的未來只有死路一條,與我忍不忍心毫無關係。」
他袖袍忽然一展,一道幽幽的金光閃電般射向鳳儀。
鳳儀哪裡會在乎這無聲無息的小小暗器,氣定神閒地任由那東西砸在自己右胸上。只聽「卒」地一聲,他胸口忽然一痛,竟然有血慢慢溢了出來。他面色一變,神情古怪地低頭,卻見右胸上插了一根三寸來長的釘子,色如暗金,濃的發黑的鮮血從傷口蔓延出來,瞬間就把半片衣裳給染濕了。
他不可思議地,抬手要去拔下釘子,脖子上忽然又是一緊,緊跟著兩隻手腕被人緊緊箍住。神荼衝他陰森森地笑,露出一口白牙:「你這妖孽,以為仗著金之力就沒人能傷你?這是天神打造金琵琶時遺留下的金剛釘,一共兩枚,老子下凡的時候同僚送了做餞別禮。早幾日若是老子想起來身上有這物事,豈能容你猖狂到現在!」
手裡感覺到他微微掙紮了一下,神荼索性用力卡住他的脖子,將喉嚨那塊脆弱的骨頭掐的吱吱響。
「別動,不然捏死你!」
芳准慢慢走到床邊,抬手摸了摸胡砂的頭髮,輕聲道:「是我來遲,讓你受苦了。」
胡砂緊緊閉著眼睛,不敢看他,面上的淚水像斷線的珠子一般簌簌朝下掉。
芳准俯身,在她額上輕輕印下一吻,順手便抽下她發間那根綠珊瑚的簪子,拋在地上,叮地一響,簪子斷成了兩截。
他攔腰將她一把抱起,順手解了她的禁言與束縛。
胡砂把臉緊緊埋在他胸前,嘴唇翕動,似是要說話。
他按住她的腦袋,低聲道:「別說話,好孩子。我帶你回家。」
他抱著胡砂走向大門,看也不看一眼鳳儀,抬腳要跨過門檻的那一瞬間,才淡道:「神荼,把他放了。」
神荼急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心軟?!放了他?!你真想死啊!」
芳准搖了搖頭:「……鳳儀,水琉琴既然已放在神架上,我也不會再搶奪。你聚齊了三件神器,目的是取其五行之力成真正的魔。不過我也早已說過,凡人之身要成真魔幾乎沒有可能。你堅持的路,到如今只有灰飛煙滅的結局……我畢竟教了你五十年,你也叫了我五十年的師父,無論你聽不聽,我總是要勸你最後一句:放棄吧,你走錯路了。」
鳳儀笑了兩聲,由於喉嚨被捏住,那笑聲十分詭異。
神荼對他恨之入骨,厲聲道:「你笑屁啊!住嘴!」
他沒回答,右手忽然從袖中伸出,手指微一曲張,一直被神荼踩在腳底的御火笛驟然化作一道火光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神荼登時一怔,待反應過來的時候,熾焰早已燒到了身上,火舌在他臉上一舔,熱力驚人。他大驚失色,急忙丟開他,閃電般竄到芳准身邊,金甲上還沾著火苗,被他甩下來一頓踩,好容易踩滅了。
鳳儀抬手輕撫一下脖子,先沒有說話,只彎腰將那根斷成兩截的綠珊瑚簪子小心撿起,吹了吹塵土,放入袖袋裡。
「因為身不在其中,事不關己永遠是高高掛起的,所以師父你總能居高臨下來責備我。」他將胸前那根金剛釘用力拔出,隨手拋在地上,濺了一地的血花。
芳準沒說話。
鳳儀似是苦笑了一下,聲音像嘆息似的:「你又懂什麼呢?我們這些凡人的痛苦,你懂什麼?」
「我是不懂。」芳准淡道,「所以從現在開始,我不再插手你的任何事。一切你自己負責。」
他抬腳便走,忽聽鳳儀在後面冷道:「慢著!把胡砂留下。」
「你這個孽……」神荼按捺不住暴躁脾氣,摞了袖子上去想揍他。芳准拉住他:「歇住,我們走。」
鳳儀輕道:「我說了,將胡砂留下。」
芳准正要說話,忽聽懷裡那個一直沉默的少女開口了,聲音低啞:「……我不要。我不想再看到你。」
因為舌頭被咬破,她的話有點模糊,然而語氣卻堅決之極,甚至含了一絲淒然。
鳳儀笑了笑,略帶譏誚:「只怕此事輪不到你來說,忘了昨夜麼?」
胡砂果然臉色一陣煞白,死死咬住嘴唇,目中流露出一種奇異的神色,像是羞憤,像是恨之入骨,又像絕望。
他從懷裡取出那根斷了半截的簪子,放去唇邊輕輕一吻,低聲道:「你如今是我的女人,再跟著別的男人走,就是不貞。棄我於不顧,就是不忠。就算退一萬步來說,你並不情願,但貞潔已失,有何臉面再與旁人相好?」
芳准的胳膊不由一緊,只覺懷裡的少女在瑟瑟發抖,臉色如雪一樣白,忽然又變作血一般的紅。這是情緒極為劇烈波動的後果,只怕要傷身。
念及此,他急忙抬手護住她心脈,胡砂只覺喉中一苦,被她硬生生憋住,那口血沒吐出來,緊跟著眼前一黑,暈死過去。
「小丫頭!」神荼以為她羞憤之下自盡,唬得急忙上前查看。
芳准搖了搖手,示意他不要過來。他將手掌放在胡砂額頭上,輕輕摩挲一會,將她緊皺的眉頭撫平,這才抬頭望向鳳儀。對面這個少年,眼神挑釁而且得意,好像在問他:如何?你也在乎吧?要搶別人的女人嗎?然而那狂妄中卻又帶著一絲愴然,目光盈盈,像是含淚的悽楚。
芳准嘆了一口氣,像是累了一樣,輕道:「那又如何?你看重的,只有一個貞潔麼?得到貞潔你就得到一個女人了?這種幼稚的想法和誰學的?」
鳳儀面色微變。
芳准勾起嘴角,那笑有點俏皮,也有點諷刺:「我們做仙人的,最不在乎的就是這個。」
他再也不囉嗦,飄然出了屋子,忽聽身後「轟」地一聲,緊跟著熾熱的火浪自背後席捲而來。神荼揮刀急砍,長刀帶起的旋風將火舌劈開,沿著地面急竄出去,一直燒到海裡。
回首再看,海邊這座小屋已被烈火燒得七零八落,癱倒在地上。
火焰中最亮的一點搖搖晃晃,在鳳儀手中閃爍,是那根形狀詭異的御火笛。在他身下水琉琴絲毫不受影響,萬道寒光依舊斑斕。
映著火焰,鳳儀的臉分外蒼白,幽然道:「你總這麼礙事,什麼都要來攔我一道,還總也死不掉。同殤的印居然也能被你拿出,你說我要怎麼辦?當真親手殺了你?」
芳準沒有回頭,聲音卻帶了一絲笑:「那要看你能不能殺得了我。」
他揚起手,修長的指間赫然夾著一根金剛釘。
鳳儀別過頭,臉頰在火光中明滅,道:「我現在自然殺不了你,也沒時間來殺你。時候也差不多了,我要進行水之力的儀式,倘若不想死,便放下胡砂速速離開!」
芳准沉默良久,方道:「你……當真要這樣做?」
「廢話!」鳳儀冷笑一聲,漆黑的眼中似有火在燒,分不出到底是倒影還是什麼別的,「我早說了,你什麼也不懂。」
芳准轉過身來,定定看著他:「好,我不走。我看著你如何成真魔。若成功了,我三人的命便一起丟在這裡。若沒有成功……我也無法出手救你,切莫後悔。」
鳳儀最後看了他一眼,片刻,火焰漸漸收斂下去,他盤腿坐在水琉琴對面,凝神入定。
約有盞茶功夫,他面上忽然就爬滿了血紅的筋脈,卒卒蠕動,極為可怖。
神荼心中微微發寒,低聲道:「芳準!還不趁這時候把他拿下?!」
芳准默然搖頭:「……儀式已經發動,方圓一丈以內都是結界,天神也進不去。」
神荼不信邪,提著刀上前便砍,果然砍到一半便被彈回來,他周身一丈像有一層無形的牆壁,阻絕一切物體。
漸漸地,結界裡有淡淡的藍光絲絲溢出,一波一波,在他頭頂身旁流竄舞動。
水琉琴中的水之力被他抽出來了,越積越多,最後整個結界都為那層藍光包圍,他周圍地面迅速凝結了一層厚厚的冰,吐息間白霧瀰漫。
神荼雖為下凡受罰的天神,卻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景象,心中不由驚愕,忍不住低聲道:「見鬼,他只是個凡人,如何有本事抽取五行之力?上回交手的那個什麼狗屎真君,好像還沒能將土木之力掌握。」
因為還沒能完全抽取木昊鈴與土堰鼓中的五行之力,所以上回他才能那麼輕鬆地傷了青靈真君,否則落荒而逃的還不知是哪一方。
「那塊石頭,是神架,用以安置平息神器的五行之力。」芳准盯著水琉琴下面的那塊黑色巨石。
沒有神架,五行之力是沒辦法抽取的。五件神器,本應有五隻神架,並五隻石盒,可惜其餘的都已丟失,只留下盛放御火笛的神架。鳳儀比青靈真君幸運些,拿到了神架……記得當日在玄洲,神荼還能用長刀傷他,如今卻砍不動他。想必他也是近日才知道神架的用處,短短幾日連著吸收兩件神器的五行之力,如今又是第三件……他真的在找死。
結界內的藍光已然開始慢慢消退,一絲絲一縷縷,從鳳儀頭頂緩緩灌入。他通體好像都結了一層瑩白的冰霜,雙目緊閉,看上去像個冰雕。
芳准目光深沉,定定望著那層藍光一起鑽入鳳儀體內,過得片刻,他身上那層冰霜便漸漸化成了水,順著臉龐滑落。而安放在神架的水琉琴也失去了流肆的寶光,再一次變得灰撲撲,像一塊破爛石頭。
完成了!
神荼警惕地將芳准護在身後,舉起大刀橫於胸前,雙目緊緊盯著鳳儀。
他的睫毛微微顫抖,像被打濕的蝴蝶翅膀,忽然悄悄張開,一雙眸子變成了暗紅色的,配合著白若冰雪的臉龐,竟生出一股極妖異極詭譎的味道來。
他沖芳准溫柔一笑,好像在說:今日你們三人的命,只怕真要丟在這裡了。
像是最平常的入定結束,鳳儀慢慢站了起來,撣撣袖子,將還未完全解凍的冰渣抖落。
然後將雙手放在眼前仔細打量。
還是一樣的手,修長,靈活,如同未綻放的蘭花。可是有一點不同,這雙手裡似乎蘊藏了用不完的力量,叫囂著想出來,好似是有自己的意識一般。
他忽然抬頭,朝芳准惡意地一笑,手掌微抬,掌心瞬間便凝聚了一團暗紅色的光芒,作勢要拋過來,中途手腕卻忽然一歪,那團光直接砸在海裡,無聲無息地,大片的海水忽然蒸騰而起,急急竄上高空,跟著嘩啦啦落下,像下雨一樣,將對面三人的衣服打濕了。
雨點一半熾熱一半冰冷,所以三人身上一半冒著熱氣,一半又結了冰霜,看上去極為古怪。
鳳儀似乎對這樣的結果很滿意,又有點驚訝,小孩子似的把手放在身上搓了搓,妖媚的臉上現出一個靦腆的笑來:「……抱歉,居然有點控制不住。」
他的長髮被風吹起,轉眼之間黑色盡褪,變成了與眸色相同的暗紅。
這是真正的魔才擁有的模樣,血腥,妖異,卻又無比清純。
神荼更慌了,捏著大刀的手裡滿是汗水,低聲急道:「喂!真的成魔了!咱們還是趕緊撤吧!」
芳准依然不說話,靜靜看著鳳儀,他將散落在肩頭的長髮撥到腦後,然後歪頭朝這裡看一眼,轉身便走了過來。
一步,兩步,三步。
他走了十步,最後站定在神荼身前三尺的地方,伸出一隻手:「把胡砂給我吧,我要帶她去逍遙山了。」
芳准目光深沉,看了他片刻,慢慢將雙眸移開,低聲道:「你——看不到自己如今的樣子嗎?」
鳳儀嘆一口氣:「師父,你明知道我不想親手殺你,就賴著這點拚命挑釁我。我不想再說第三遍,快把胡砂給我。」
芳准抬頭望著蔚藍的天空,聲音很輕:「給你?給你做什麼,讓她與你一起灰飛煙滅嗎?」
鳳儀臉色微變,正要說話,忽聽天邊雷聲滾滾,臨近海面的天空一瞬間就暗了下來,像是天頂有一雙巨手拉上了黑幕一般。
他愕然地動了一下,似是要往前走一步,身邊卻忽然攏起一圈電光的束縛,身體剛碰在上面,便被震得連退數步。
緊跟著,天上劈下數道血色巨雷,接二連三地劈中他的身體,鳳儀措不及防,被天雷劈得半跪了下去,頭頂皮開肉綻,血流披面。
他不可置信地抬頭望著芳准,目光陰狠:「是你做的!你見不得我成魔,故意來破壞!」
芳准輕聲道:「不是我。你難道不知,成真魔,與成天神一樣,是要渡劫的嗎?天雷九十九道,挺過去才是真正得道。你如今的身體,能撐得住九十九道天雷?」
鳳儀不再與他說話,迅速盤腿坐在地上,運起魔力相抗。
一時間,只聞天邊雷聲不絕,他的身體微微發顫,被天雷劈得起伏不定。
鮮血順著他煞白的臉頰流了下來,縱然他運魔力相抗,卻也抵不過天劫,漸漸地,面上有了一絲痛苦的神色,猶在苦苦支撐。
天雷不知渡劫人苦疾冷暖,只是一道一道地劈下。
鳳儀面上忽然浮現出密密麻麻的紅色筋脈,似是無比的痛楚,再也無法盤坐,雙手護住頭頂,像是要抗拒天雷。沒過一會,他的雙手也已變得血肉模糊。
神荼飛快轉身,不想再看下去,只低聲說了一句:「作孽!」
芳准還是一動不動,靜靜看著九十九道天雷劈完,電界瞬間撤去,暗沉的天空飛快恢復了原本澄澈蔚藍的樣貌。
只是沙灘上那個人卻再也回不去原來的模樣。
鮮血在他身下匯成了小河,他全身似乎再也找不到一塊完整的皮膚,成了一個血人。
忽然,他似乎蠕動了一下,緩緩從地上撐起來,再一次盤坐入定。
約過了盞茶工夫,他面上開裂破爛的皮膚漸漸癒合,又露出一張蒼白清秀的面容。
睜開眼,他沒有看任何人,只是靜靜望著沉默的蒼穹,良久,勾出一抹苦澀的笑來。
「蒼天不公。」他的聲音很低,像耳語一樣。
眼前好像浮現出很多畫面,幾乎都是被他忘記的,放在心底最深處的。
譬如十七歲的某個清晨,夢見在廊下摘了一朵蘭花。再譬如,過新年的時候,吃到母親在餃子裡包的銅錢,一家人歡天喜地,好像永遠都不會變。
永遠也不會變。
他豁然站了起來,轉身朝小屋的廢墟走去,一塊燒焦的木頭下面還放著一根斷了半截的綠珊瑚簪子,他方才拿出來的,忘了裝回去。
簪子放在手心,綠瑩瑩的,很配她白膩的膚色。
他輕輕在上面吻了一下,把斷簪放進懷裡,膝下已然化作了青灰,被風一吹就散了開來。他整個人好像瞬間都變得沒有重量,輕飄飄地浮在半空,空蕩蕩的衣袂下襬,飄來蕩去,颯颯作響。
「師父……」他垂頭輕輕說著,「多謝你教導我那麼多年,我心裡……其實很感激你。你中的那個同殤印,逍遙山的逍遙草可以去除,別忘了找青靈真君討要。」
他轉過身,面上神情極複雜,又是絕望又是不甘又是悲傷,最後卻變成了一股執拗的狠毒。
「哼,不過只怕那隻老狗不肯給你。有你陪著我一起死,再也逍遙不得,終是一件痛快的事!」
芳准默然半晌,眼見他大半個身體都化作了青灰,忽然低聲道:「你最後一句,就是這個嗎?」
鳳儀睫毛微微顫抖,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胡砂,忽而又把身體轉了過去,不再看。
他有無數話想說,心底還存著無限的怨毒不甘,痛恨蒼天的不公,痛恨這個孤寂冷酷的世界。
他還想掐住胡砂的脖子,將她咬成碎塊,一起帶走。他們本是一樣的,她的存在就是屈辱與被利用,可要死的人卻不是她。
或許她還有美好的未來,柔弱地縮在芳准背後,仗著他的憐愛苟延殘喘地活下去,過她所謂的幸福日子。
地獄一樣的幸福。
他這樣恨她,嫉妒她,蔑視她。最終,卻刻骨地忘不了她。
「……告訴她,我寧可從來沒有認識過她這個人……也寧可從來沒認識過你,沒去過清遠,沒有到過這個地方……」
似是有水滴從他臉上滑落,只是他背著身子,誰也看不清。
最後,他輕輕嘆了一口氣:「……不,還是不要告訴她。讓她安安靜靜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