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該怎麼辦啊?
※
藤井樹君:
你好。
感冒怎麼樣了?
要保重身體,祝你早日康復。
渡邊博子
※
這是渡邊博子寄來的第二封信。她甚至還鄭重其事地把顆粒狀的感冒藥裝在信封裡一併寄來。我可不是那種會放心地吃下陌生人寄來的藥物的人。儘管如此,愈是覺得害怕,就愈是想要試試看,這就是人性的弱點──在動這個念頭之前,我把感冒藥扔進垃圾筒裡。接著再次研究那封信。
對方好像跟我很熟。那種說話的方式,好像以為我只要一看信就會明白──難道真是我忘記了對方?
※
渡邊博子小姐:
你好。
謝謝你的感冒藥。
只是,恕我失禮,你是哪裡的渡邊小姐呢?
不管我怎麼回想都沒有印象。
請告訴我。
藤井樹
※
我就寫了這些,不管三七二十一寄了出去。然而,幾天後,她的回信根本沒理會我的問題。
※
藤井樹君:
你好。
感冒痊癒了嗎?
今天我在回家途中,看到坡道上的櫻花含苞待放。
這裡的春天即將來臨。
渡邊博子
※
果然有不祥的感覺。
只要提起櫻花或春天,就是危險將至的訊號。據說,不知哪任的圖書館館長,有一天看著櫻花,說:「又快到大波斯菊開花的季節了。」不久就住進了醫院。這是在我來這裡上班之前發生的事。在更早之前,媽媽還是學生時,同年級的一個同學在便當裡裝了好多櫻花花瓣帶到學校來。那個把櫻花花瓣當飯吃得津津有味的同學,聽說就是個剛出院的人。櫻花往往會讓人聯想到這種事情。
莫名其妙的信、感冒藥,還有櫻花以及春天的氣氛。我覺得所有不祥的條件都具備了。
我把這件事告訴了「老大」。
「原來如此。」
「老大」喃喃說道,然後她引用了梶井基次郎﹡小說裡的情節。(﹡梶井基次郎,小說家,代表作有《檸檬》、《冬之蠅》等。)
「梶井基次郎的短篇小說裡,有在『櫻花樹下埋屍體』的故事。」
「是有這回事。」
「還有安吾﹡的《櫻之森》。」(﹡坂口安吾,與太宰治等人一同被稱為「無賴派」作家,代表作為《白癡》。)
「《櫻之森》啊,那也很瘋狂呢!」
「那傢伙真的是瘋了啊!」
「你也這麼認為?」
「嗯,徹底瘋了,大概真的是個瘋子。」
「我該怎麼辦?」
「嗯……不管怎樣,繼續拒絕她。」
「怎麼做?」
「不知道。不過要是不理她,她會一直寫信來的。」
「什麼?一直寫來?」
「就是永遠啊,到死為止。」
「不會吧,不要啊!」
「那種人是不會懂得適可而止的。」
「你別開玩笑了!」
我重重地嘆了口氣。
「哈哈哈……」
「老大」突然笑了起來。我不知有什麼好笑的,回頭一看,她卻又若無其事地繼續把書上架。
在瘋狂這一點上,「老大」也到了相當可怕的程度。不過,在「老大」那番話的影響下,這幾封信更顯得事態嚴重。我開始不安起來。
我懷著向上天祈禱的心情寫了回信。
※
渡邊博子小姐:
你好。
我真的不認識你。
我沒去過神戶,也沒有親戚或朋友住在那邊。
你真的認識我嗎?
藤井樹
※
她的下一封回信是這樣的:
※
藤井樹君:
你好。
你到底是誰?
渡邊博子
※
我全身戰慄。
這個人是不是已經搞不清楚狀況了啊?我又去拜託「老大」──雖然很排斥去拜託她,但是我覺得只有同類才能互相理解。我把迄今為止收到的所有信都拿給「老大」看,詢問她的意見。
「老大」看信時,發現了一件令人震驚的事。
「這個人是多重人格者啊!」
「什麼?多重人格?是像『二十四個比利』﹡那樣?」(﹡美國重罪嫌犯威廉‧密西根William Milligan,因體內有多達二十四個人格而被判無罪。)
「對,就是『二十四個比利』。你看這裡。」
「老大」說著,讓我看最後那封寫著「你是誰」的信。
「只有這封信筆跡不一樣。」
「什麼?這是什麼意思?」
我比較了一下,的確如「老大」所言,只有那封信和其他的信筆跡不同。但我用非常簡單的常識提出反駁:
「應該是其他人寫的吧?」
「怎麼可能?你是說這些信不是一個人寫的?幾個人共謀寫了這些信?」
「……這我不知道。」
「若真是如此的話,那還真有趣。你沒被捲入什麼重大事件吧?」
「什麼?怎麼會?」
「像是碰巧知道了什麼機密情報?」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有這種事?」
「那就是這個人有多重人格。」
「為什麼這麼說?沒有其他的解釋嗎?」
「如果有的話,你就自己想想啊!我還是堅持多重人格的說法。起因原本是你的信,不是你的信先提出『你是誰』這個問題的嗎?所以這個女人被你搞糊塗了,她原本不認識你,只不過誤以為認識你罷了。然而收到了你的信,她突然得面對現實,也就是你和她彼此素昧平生的現實。被質問的她必須再次設法逃避現實,也就是說要徹底變成另外一個人,變成另外一個不認識你的人。」
對「老大」的設想,我不知道該相信到什麼程度。換句話說,這個「老大」的頭腦狀態可以讓人信賴到什麼程度,我覺得都還是個問題呢。總之,我決定先自己尋找答案。
只不過,在我還沒去找答案之前,下一封信又來了。那天,正好是快要痊癒的感冒再次復發,體溫計徘徊在三十七點五度左右的日子。
※
藤井樹君:
你好。
如果你是真的藤井樹,請拿出證據給我看。
身分證或健保卡的影本都可以。
渡邊博子
※
大概是因為發燒的關係,我變得有些憤怒,希望她適可而止吧!我為什麼非要給這個來路不明的傢伙看身分證或健保卡?
雖然這麼想,但不知為什麼,我還是放大影印了駕照。綾子看到我正在使用圖書館的影印機,露出驚訝的表情問我在做什麼。
「看了不就知道了嗎?我在影印駕照。」
「好像通緝犯的照片。」
綾子看了一眼影印出來的照片,嫌棄地說道。
「多管閒事。」
不用她說我也知道,影印機裡出來的A3尺寸的巨幅的駕照,怎麼看都很怪。綾子問我:「不是還在發燒嗎?」又用手摸摸我的額頭說:
「你真的發燒了耶。」
然而,我對綾子的話,幾乎充耳不聞。
※
這就是證據。
請不要再寫信來了。
再見!
※
把放大的影本附在這封信之後,我把信投到附近的郵筒裡。不過,就在信掉到郵筒裡的瞬間,我在後悔的沉重打擊下,雙腳發軟不聽使喚──我怎麼會這麼輕易地把自己的身分告訴一個有可能是神經異常的女人!於是我試著把手伸到郵筒裡,希望還來得及挽回,但手根本搆不到信!
「笨蛋!」
「老大」嘲笑我愚蠢的行為。
「你的身分,對方早就知道了,所以你才會收到這些信。」
她這麼一說,我才恍然大悟。今天大腦好像短路了。我敲了兩三下自己的腦袋,要自己振作,結果卻感到頭暈目眩,倒在地板上失去意識。因為失去意識,所以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我完全不知道。
後來聽說,好像是同事開車先把我送到醫院,不過當我知道那是醫院時,就奮力抵抗,不肯下車。同事不得已只好送我回家。在家裡用體溫計一量,好像已經超過四十度。
接著,我一直陷在沉睡的深淵裡。
◎
那信封比往常來得重一些。
博子拆開信封,正在猜裡面裝了什麼,原來是放大成A3尺寸的駕照影本。
「你看,我的推理果然沒錯吧?還真的叫藤井樹啊!」
秋葉看了影本,不禁欣喜若狂,無意中脫口而出。
「作戰成功!」
「什麼?」
「其實,我也偷偷地寫了信給她。我寫了:『你是誰?』『如果你是真的藤井樹,請拿出證據給我看。』」
博子說不出話來。
「別擔心,我寫得很客氣,確實地模仿博子的文筆寫的,不用擔心。」
「……」
「不過我沒想到會收到這麼明快的回覆,敵人也很有一套啊!」
「……」
「既然如此,博子,我們兩個去小樽一趟如何?」
「什麼?」
「說真的,我碰巧有事要到小樽。小樽是因玻璃製品而聞名的城市,我有個朋友在那兒,他們要辦展覽會,邀請我去參觀。我嫌麻煩,正猶豫要不要拒絕呢,不過你想想看,這不是一探那傢伙真面目的大好機會嗎?這也是天意啊!你不覺得嗎?」
「……」
「怎麼樣?我說這是一探敵人真面目的大好機會。」
「她不是敵人!」博子突然提高聲調。
「怎麼了?」
「這不是遊戲!」
說到這兒,博子語帶哽咽。
「博子!」
「……太過分了!」
「……」
「這件事已經結束了,請你別再這麼做了。」
接著,博子給秋葉看了一併寄來的信。
※
這就是證據。
請不要再寫信來了。
再見!
※
秋葉這才發現自己做得太過分了,但為時已晚。
博子用手輕輕撫摩著放大影本上的照片。
「讓你很生氣吧?對不起!」
「……」
「有沒有吃那些感冒藥呢?」
「……」
「感冒已經好了吧?」
「對不起。」
「算了。」
「是我不好。」
「我說算了。」
一滴眼淚,滴在影本上。博子用指尖拭去。拭著拭著,眼淚又一滴一滴地落在影本上,博子又將淚水一一拭去。
「這是他寫的信。他給我寫的信。」
聽到這話,秋葉的臉色變了。
「怎麼能寄來這樣的信!」
秋葉把信揉成一團扔了出去。博子難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把信撿起來,放在膝上重新攤平。
「不可能是藤井,那傢伙怎麼可能寫信!」
博子驚訝地看著秋葉。
秋葉垂著頭,似乎在忍耐什麼。
「對不起……對不起。」
然後,沉重的靜寂籠罩了兩個人。
秋葉非常後悔,但不忍耐是不行的。他自己應該最清楚,自己如果不容忍,兩人的關係就會崩潰。
「哎,博子,一起去小樽看看吧?」
「什麼?」
「去小樽見見這個人吧?」
「……」
「事情都到這個地步,難道你不想見見本人嗎?」
「……」
「你不想見見和他同名同姓的人嗎?」
「……」
「如果覺得給對方造成困擾,心裡過意不去,就去道個歉也好。我也一起去道歉。」
「……」
「好不好?」
博子一邊擤著鼻子,把信折了起來,終於開口說話。
「我不要結束。」
「咦?」
「我不要再結束了。」
「……是呀。」
「……」
「去一趟小樽看看吧!」
博子輕輕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