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燈精靈》
熱帶魚
第 1 章

青年的五官深邃秀挺,藍中帶紫的眼眸無論在哪個部族都十分罕見,其中醞釀的憎惡情緒不僅絲毫不減他的風采,更平添了幾分妖艷之美。以往用香油精心梳理、編成三股辮垂在身側的黑色長髮,如今亂成一團,隨著他趴跪在地的狼狽動作四散周圍。

在這座以雕滿瑰麗紋飾的白石所堆砌的莊嚴皇宮正中,王座下的群臣整整齊齊地坐落各自的軟褥、圍成一圈又一圈的同心圓,他們低頭屏息,眼觀鼻、鼻觀心,似乎不敢朝前看望王座上的蘇丹與中央跪伏的青年。

青年身上華貴鮮艷的衣賞皺亂不堪、甚至有幾處被撕裂;除此之外,他還亂糟糟地配戴了不少遠超出他身份所應擁有的珠寶飾物,渾身看起來凌亂不堪。

不斷輕顫的背脊此刻彰顯出他內心的屈辱與不甘,然而除了懾服於王權之下,他無法反抗,只能將自己的下唇咬到迸出血絲,握緊雙拳讓指甲刺痛了掌心。

「懺悔吧!曼杜哈,為你那不敬的心思與行為懺悔!」

坐在殿上蘇丹身側的一名老者渾身包裹在嚴實的斗篷中,只一雙鷹眼閃爍著銳利逼人的鋒芒。

「不!我沒有錯、我根本就沒有做錯任何事!」 青年憤恨地抬頭怒瞪殿上的老者,發狠道:「呸!你根本枉為人師!」

「……曼杜哈!!!」

老者向他投射的目光帶著恨鐵不成鋼的憤怒與感歎無奈的傷懷,看似為青年毫無悔意的舉動感到惋惜……諷刺的是,這也不過是他浸淫宮廷多年、深明各種隱晦所營造出的表象。

蘇丹不願再費心聆聽犯人的自辯,他喀地用手指敲擊了一下王座的扶手,向老者示意他本就不多的耐心已然告罄。

「……曼杜哈……」老者近乎歎息地最後一次喊了青年的名字,緩緩起身,伸出他瘦骨嶙峋的手指向他:「……到現在還這樣執迷不悟,那麼……你就在黑暗中慢慢思考吧!」

「你曾是我最卓越優秀的弟子!但你的傲慢與自大將讓你付出一切來償還你的謬誤!」

「偉大的真神在上,吾等將罪人獻於您的尊下,請您平息怒火吧──……!」

老者蕩氣回腸的話音穿梭在挑高的殿堂與石柱間,接著一道奇異的青藍色光芒從洞開的天頂撒向地上的青年。

尖銳的刺痛在頃刻間襲卷而上,繁復的黑色紋樣像是一朵朵美麗的詛咒之花,在他白皙的腳踝、手腕、脖頸甚至俊秀的面龐上浮現、綻放,如沉重的鎖鏈一般由靈魂深處將他徹底束縛。

「呃、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隨著淒厲的悲鳴,青年的身影一點一點地消逝在光芒之中。

***

公元201X年夏──

慕娜的父親是美洲大陸的A國人、母親則是華人,深邃的五官、嬌小的身形、深棕色的雙眼和一頭俏麗的短金鬈髮揉合了她源於父母兩方的基因。

她的父母是一對考古學家夫妻,在忙於工作滿世界跑的同時,為了鍛煉女兒的獨立性,從小就安排她到各國參加冬夏令營,透過文化融合的洗禮,竟也非常放心讓如花似玉的女兒獨自一人遠赴中東國家旅游。

於是現年二十二歲剛從大學畢業的慕娜,便趁著剛找到的工作正式上崗前,頂著一米六不到的嬌小身型和一張混血兒中極難得的娃娃臉,開開心心找代辦機構申請文件到伊朗自助旅游了十天。

但自詡見慣了各國風情、十分老江湖的她,如今翡翠綠的雙眼內卻充滿了驚愕。

誰來告訴她?

為何她帶著豐富充實的回憶和滿行李箱的紀念品風風火火回家,痛痛快快洗了個澡躺床開心裸睡,再醒來時…………身邊會躺了一個活色生香的裸、裸……雖然頭髮長得不象話,但應該是個男人沒錯!!!

雖然偶爾會一時興起跟朋友約泡吧唱K,但她對天發誓從來沒有亂撿阿貓阿狗回家的案例啊!何況是個活生生的男人!?

難不成是她出國期間屋裡遭人闖入!?那這賊可還真夠大膽,主人回來了還不趕緊挪窩,就這麼大剌剌睡在她身側……該、該不會是打算留下來劫財劫色!?

慕娜一個激靈,抄起被單糊裡胡塗地裹在身上,又順手從床頭抽屜撈出了她老爹給她防身的軍用手棍……

床上的男人因為她這一番動靜而有些醒轉,他從背對姿勢翻了個身、轉正過來──這一轉,可把慕娜又徹底驚呆!

天哪──!這鐵定是她有生之年見過最俊美的男人啦!!!深邃的五官、高挺的鼻梁、緊抿的性感薄唇……最奇特的是,遍布在他露出薄毯以外的白皙肌膚上,看起來極為冶艷華麗的黑色花紋刺青……從沒看過有人刺青這麼優雅貴氣的……

這人俊美的不似凡人,瞬間她下了這樣的評語。

欸不對!現在不是欣賞這個的時候!慕娜搖了搖頭深吸了口氣,抄起一旁的手機正打算按上110準備隨時撥出,床上的美青年卻倏地張開了雙眼──

「……你在做什麼?」

因為剛醒轉而有些沙啞的低沉性感嗓音中,揉合了未成年男人特有的纖細,短短一句話就令慕娜聽得一愣一愣,心中贊歎著這聲音也是她輩子聽過最好聽的男性美聲了!

可最吸引人目光的,還是那雙藍中帶紫的眼眸,枉她跑遍了世界各地旅游、看遍了世界各國人種……竟是從來沒見過有哪個人生了一雙這麼漂亮魅惑的眼睛!還、還是個男人!

「……喂、問你話呢………」青年慵懶地單手支著頭側躺,面對一動不動呆呆站在床邊盯著他回不了神的慕娜,他十分不耐地撇嘴啐了一聲:「嘖!是語言出了問題嗎……」

這下倒是把慕娜拉回了現實,這種粗魯的表現立馬好感度下降三點………嗯、但這毫無違和的感覺又是怎麼回事?她張了張嘴,半晌才組織好言語。

「……你、你才是!在我家做什麼啊!小偷?強盜?強奸犯!?勸你不要亂來,我、我已經報警了!」雖然剛才她連號碼都來不及按,但還是拿著手機虛張了一番聲勢。

「什麼強奸犯啊…你這種少根筋的小女孩我才沒興趣……快看你的腳邊!」青年翻了個白眼從床上翻身坐起,薄毯隨著他的動作滑落了少許,堪堪遮住肚臍再往下一寸的部位,露出身上更加大范圍的刺青。

「蛤、蛤──?」

「……別發呆了……就在你的腳邊──我的神燈。」

慕娜維持著一手抓手機、一手持警棍、還要用兩邊手臂夾緊腋下以防遮羞被單掉落的姿勢慢吞吞低頭,順著青年的手指看去──果不其然,在她的腳邊躺著一盞亮澄澄、金燦燦的中東油燈。

她皺眉思考了幾秒,想起這是她在伊朗的市集上覺得漂亮便隨手買下的玩物,大概是昨晚開箱胡亂翻找東西時蹦出來的吧?

她以那副十分囧然的姿勢蹲下將手機警棍放到地上,轉而拾起了那盞油燈,起身細細捧在手中端詳。

沒有鑲綴什麼繁復的珠寶、花紋只能說是簡單大方……僅僅是一盞中東市集上隨處可見、價格平平的黃銅油燈……

「……你、你說這是你的東西?可這確實是我在伊朗親手買下的啊……你的長相……不是本國人吧?難不成就為了這玩意兒從伊朗跑到我家!?」

「……聽過《一千零一夜》沒有?」

「啊?什麼?」

「你笨啊!《阿拉丁與神燈》總聽過吧?」

「我、我都有聽過啦!不就是在中東流傳的民間故事嗎!?關這什麼事啊……欸~你可別跟我說,這盞路邊攤上隨便賣的油燈是神燈、而你是住在神燈裡的精靈喔~哈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慕娜自己開了個玩笑一時笑得非常有損形象,然而下一秒青年口中的回答卻是讓她的笑容徹底僵在了臉上。

「沒錯,我就是寄宿在這盞神燈之中。」青年正色道。

「……………………」這人有毛病,得治!慕娜花了一秒下結論。

「……看你的表情似乎不相信我的話?」

「抱歉,先生,我不管你是從哪來的,總之請你現在就穿上衣服離開這裡,不然的話我真的要報警了!」慕娜冷下臉重新拾起地上的手機,這回確實地按下了三碼,真正撥了出去──

「……嘖!真是麻煩,可是你自己不相信的…………我的『主人』……」隨著話筒中傳出嘟嘟嘟的撥接音效,青年瞬間皺起了眉,神態染上一層令人不寒而栗的危機感。

他信手朝慕娜一揮,那只惱人的手機便沒了聲響、喀咚一聲從她手中脫離掉落地面……

他再輕輕一勾手指,慕娜身上的被單就像是突然有了生命,緊緊地包覆著她、將她一拉一扯地牽引回了床上……

慕娜仰躺在床上,根本搞不清楚轉瞬間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魔術!?可、可是……

「……別動,你看清楚!」青年利索地翻過來撐在她身上,面對她一個激靈開始劇烈掙扎的舉動,直接沉下身.子、雙掌握著她的肩膀讓她無法再亂動……

「你做什麼!放──啊……!」

慕娜的雙眼倏地張大,因為映入眼簾的景象實在太過不可思議!

青年身上,她認為是刺青的那些紋樣……正在他白皙的肌膚上不斷游走、變幻,甚至散發出一層淡藍色的微光,將他整個人映照得更加蒼白、虛幻……

「……如何……?與其說是精靈、應該是妖怪比較貼切吧……!這副受了詛咒的樣貌……」青年低眉斂目輕聲說道,收回眼神中的強硬,藏起眼眸中一閃而逝的隱諱情緒。

「…………」

「……喂、給點反應啊!」

「………………」

「……你怎麼搞的!?從剛才到現在已經呆好幾次了吧!」

「……真美──!」

「哼!這樣還不信的話別怪我沒警告……啊…?你說什麼!?」

青年面對看到他那會浮動的詛咒紋樣後便嚇得挪不開目光的慕娜感到十分無語,正打算再做點什麼以茲證明自己的身份,她幽幽地開口了。

「我說……你身上的花紋真美……!」她用有些悠遠的語氣贊賞,小心翼翼地伸手穿過他垂下的長髮,輕觸著他的臉龐,果然如她所想,入手是一片滑嫩柔軟……和那奇異冷光帶給人的感覺不同,他的臉頰微微散發著熱度、十分溫暖。

姑且不提剛才那快得讓她根本沒反應過來的「魔法」,這麼夢幻獨特的紋樣是不屬於這個世間的存在……這個人,真、真的是那啥、神燈精靈嗎?

「簡、簡直就像絕世藝術一樣美麗!為什麼要說是詛咒……呀啊!」

當她輕緩游移的手指隨著紋樣劃上他的額頭,青年猝不及防地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那力道大得她不禁輕呼出聲!

「明明什麼都不懂,少在那邊說風涼話了……許願吧!你的三個願望是什麼?快點辦完事,我才好快點回去睡覺!」

「三、三個願望?啊、好痛痛痛……你、你放開啦!」

「沒錯!既然聽過故事,應該很容易理解吧?快說!錢財、美貌、權力、開後宮!無論你要什麼我都可以幫你實現!」青年頗為神氣地揚起嘴角,不緊不慢地放開了慕娜,從她身上直起身來,眼神十分俾倪。

「咦──?可是……」慕娜揉了揉被握出一道紅印的手腕,眼角忍不住蓄了點淚花。

錢財?她爸媽都是高收入分子,她現在住的這公寓三房(一主一客一書房)大套間還帶一組衛浴廚房跟前後陽台,就是他們為了慶祝她畢業所送的房產……雖然慕娜才正要開始工作,可那工作性質、薪水以她這年齡的新鮮人來說已是相當優渥……

美貌?身為個將父母兩方優點都一把抓的混血兒,身為個從幼兒園到大學畢業沒少收情書、沒少受搭訕,甚至還因這長相遭遇過騷擾的嬌俏少女……沒必要再錦上添花了吧?過猶不及有沒有!

權力?她就是一沒啥野心、興趣只要高級點的吃喝拉撒睡便滿足的普通女孩兒,這種東西對她來說有何用?沒聽過電影裡常說的『權力越大,責任越大』嗎!?誰上趕著給自己找事呢!

開後宮!?這、這太超過了吧………先不論她是個女的,就算她性轉了……也沒半點興趣好嗎!看過宮鬥連續劇沒有?那些個鶯鶯燕燕、皇帝搞成腎虧事小,把自己繞進去鬥死事大好嗎!?

這精靈怎麼回事?長張那麼美麗的臉,可內裡實在太庸俗了!

她腦中轉了一輪,最後用跟青年差不多俾倪的眼神白了他一眼,回道:「那個啥、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我現在吃飽穿暖、心靈物質都充實,還真不缺什麼……要不這樣,我同意你罷工,你就直接回去那燈裡睡如何?」

「…………」青年瞬間有種想揪她衣領破口大罵的衝動,可惜人家現在啥都沒穿,只好撇嘴作罷。

「真是……唉!」他重重歎了口氣,揉著頭髮翻坐到床邊,身上發光的紋路也隨著他突然消散的氣勢變得黯淡。

當慕娜十分糾結她的薄毯正被青年綁在下身遮羞,讓她發起全面丟棄換新品的潔癖感時,他又再度開口了,那聲音與開才充滿魅惑的性感嗓音不同,帶著幾分莊嚴,有些悠遠、甚至有些聽不真切……

「……你以為我就真想要回那去,永遠待在神燈裡嗎?」

「別傻了!所謂的神燈精靈、魔神,不外乎是莫名受到了詛咒的人類和犯了不可饒恕之罪的真神……」

「……為了那什麼狗屁莫須有的理由!被關在這黑暗狹小的地方不知晝夜交替,忘卻了時間、忘卻了自己是誰……」

「這就是神燈精靈啊!等待你們這些神燈持有者呼喚、完成你們的願望後重新被封入黑暗……進入下一輪的等待……不斷重復無盡的輪回!永無解脫之日!」

「我已經見識過太多的人、太多貪婪自私的願望……噁心至極!……隨便你許什麼願都可以,快點讓我結束工作,從這個噁心的地方回到黑暗中吧!」

青年越說越氣憤,最後竟是一拳捶在了床邊,力道大得慕娜都在床上輕彈了一下。

她征征地望著他,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太對……而且,聽了他的話之後她非但沒有任何同情,反而也莫名跟著煩躁起來。

什麼跟什麼啊!?她只是觀光順手買了個紀念品回來,怎麼就奇幻了!?明明她又還沒許過任何願望!憑什麼把前人對他的影響遷怒到她身上啊………這個中二神燈精靈!!!

況且、況且──噁心的地方……是指這個世界嗎?

他也曾經……是人類嗎?

究竟是遭受了怎樣的挫折才會變成這樣的啊……

慕娜斂下眼眸沉吟了一會兒,再抬眸時,某種狡詰的目光一閃而逝。

「……欸!你、呃……你叫什麼名字?」

「……啊?」

「問你名字啦!名字~沒有名字很不方便的!」

「嗤……!曼杜哈……沒記錯的話,這就是我的名字。」

「哦~那好!我決定了~」

「……?」

青年被問到名字時是有些吃驚的,過去所經歷的主人們,對他的個人訊息基本上都是漠不關心,這種漠然的程度已經到了讓他除卻身世,連他僅存的名字記憶都幾乎要忘卻。

他看著眼前的少女有些笨拙地翻身在他身側跪坐,深棕色的雙眼撲閃撲閃,看起來……像個正在打什麼壞主意的小孩子。

「我決定了~曼杜哈!」

「我要向你許下第一個願望!」她伸出手頗有些失禮地直指著他的鼻尖,得意滿滿地說道。

「曼杜哈!你這個被封在黑暗中跟不上時代的中二自閉神燈精靈啊~我要你不依賴魔法的輔助,在這紛紛擾擾的人世中,像普通人類一樣找份正當的工作養活自己!享受人類生活吧~燈裡蹲廢柴!」

少女清朗的話音落下的瞬間,曼杜哈身上的紋樣再度發出了光芒,但那光卻越來越亮,最後竟是比適才他秀給她看時還要亮上數倍,一時強烈的光芒籠罩了整個房間,令慕娜禁不住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