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敢在疏影少爺面前說一個「不」字?
疏影一聽墨隱這話便橫了心,想眼前這人竟敢如此無禮,今日不管怎麼也得先跟他打一架再說。
面子最重要。
再將目光轉向那名叫花隱的小女孩——她果真是蝶小妖的轉世。
小妖從來都是屬於他的,無論再輪迴多少次,她都是屬於他的。
疏影如此想著,於是抬指一劃,紫氣騰騰的寶劍就上了手。
墨隱見他來勢洶洶,眼光一凜,光芒四射的銀扇也隨之而出。
就在不明所以的路人漸聚漸多,兩人法力蓄勢待發之時,遠處忽傳來一陣笑聲,那聲音清澈而悠哉,笑過之後便朗朗吟道:
墨裡種花花不開,酒裡問情情不在。
要說浮世幾輪迴,紅塵不過一碗水。
載舟沉舟亦覆舟,得失失得失亦得。
生死死生死而生,看對看錯看不破。
眾人目光一致循著聲音望去,只見從遠處走來了一位身著一襲素袍的老道,他肩頭搭著拂塵,嘴角抿著一葉長草,站在盡頭街角,靠牆朝這邊心不在焉地望著,全身上下都透出一股神秘。
那老道雖已是滿頭白髮,面容卻依舊英氣逼人,一身仙氣,他最初只遠遠地站著,世人皆未看清他的身影,而眨眼之前,他卻是已經輕揮拂塵,到了墨隱和疏影面前。
移形換影,頃刻一瞬,只留一陣清風。
街頭眾人無不詫異。
「喂,老道,你就這麼肆意地在人間用移形換影法,小心明日那些燒香拜佛的小百姓們擠破你家道觀的門檻。」墨隱隨口打個哈哈,「那你可賠死了。」
「不怕,老道我正雲遊四海,既然到了這古陽城裡,身為好友的你難道不打算招待我一番麼?」老道彷彿絲毫不把墨隱的話放在心上,只瞇了瞇眼,說:「近日我就都住在你家裡了。」
那表情是說不出的逍遙,好似終於找到了可以蹭飯的熟人一般。
墨隱一笑,「哈,你果然不客氣。」
「對你嘛,不需要客氣。」
疏影看著眼前這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好不熱鬧,忍了一會兒,他們還在說,又忍了一會兒,他們依舊在說,最後終於冷冷哼了一聲,沖墨隱催促道,「喂,你到底還要不要打?不打就將那小丫頭給我,倒也省去了麻煩。」
墨隱裝作恍悟一般,先是長長地「哦——」了一聲,接著又跟那老道說:「唉,無憂子老道,這位少爺想來搶我的寶貝徒弟,我得先跟他打一場架,你且等我跟他打個三五日,啊……三五日恐怕打不完,怎麼也得十天八天,這場架我若贏了,請你去我家畫坊子裡喝茶便是,我若輸了,你就幫我收收屍體,每年祭日叫上白夜那個閒人,一起上我墳前燒上幾柱清香好了……咳咳,都說這麼多了,你還沒動心麼?其實我真不想死啊,死了就沒銀子賺了,看在朋友一場的份上,你看要不要考慮幫我一起打?」
無憂子十分鄙視地白了墨隱一眼,「真是廢話連篇,老道我一路奔波,還等著喝茶呢。你要打就快打……這些個妖孽在這兒,看著就礙眼。」話鋒一轉,忽然道:「喂,他的劍來了。」
原來,須臾之間,疏影早已懶得再去聽那兩人的廢話,邪劍一出,長袖一揚,便要去奪墨隱身後的小女徒。
墨隱歎一口氣,「收妖那也是你這道士該做的事,今日偏要我代勞,我真是歹命啊。」說時手中折扇凌厲飛出,與疏影手中的邪劍交鋒相擊,一瞬間龐大的法流遊走,震得整條街的地心搖搖晃晃,幾欲崩塌。
原本聚集的街頭路人哪裡想到竟會有此巨變?也來不及好奇,就見兩人竟又各自飛上天際,一劍一扇紫光銀光交錯之間,只聞辟辟啪啪的劇烈打鬥聲,卻早已看不見兩人的蹤影。回過神來再看原本喧囂繁華的街道竟被那法器震得裂出長長一道地縫,眾人不禁抱頭紛紛大叫「地震啦——」,於是倉皇奔逃而去。
為了不使墨隱分心,無憂子老道趁機將花隱和小雲帶到了自己身邊,罩上一層強烈的結界,緊緊保護了起來。
「小墨,往北方打,一直將他引到北國的梅雪之巔,那裡重重山嶺終年落雪不化,此時正值夏令,妖子的法術又都屬於火系,只有佔據雪山地形,方才對你有利。」
無憂子嘴唇不動,只靜靜地看著雙方戰局,卻暗中傳音給墨隱。
墨隱收到了暗音指點,縱身一躍,銀扇揮出重重銀光冷氣,欲將戰地漸漸引向北方。
「你為何找她?」墨隱將銀扇拋空,氣結指尖憑空一畫,霎時變幻出千千萬萬的竹骨飛扇,生生擋住了疏影的劍氣。
疏影面色清冷,妖劍再出,直直刺向墨隱的死門,「你沒資格擁有她。」
墨隱將自身化為一道銀光,險險躲過,繼續將疏影引向北方,「哎呀,難不成少爺竟喜歡我那小徒弟?」
疏影手中的劍光不由得頓了一頓。
而時至此刻,兩人在打鬥之中早已不知不覺飛游了千千萬萬里,戰地已然停在了北國之境上空,只需再多飛離一瞬,便可到達無憂子所指點的「梅雪之巔」。
但疏影忽然停下了攻勢,劍下的殺氣也頃刻間消弭不見。
墨隱察覺他神色有異,也停了手,他棲身在一株樹幹間,笑瞇瞇提醒道:「喂,大少爺,生死拚殺關頭你怎麼說走神兒就走神兒啊?還好我墨隱是個很有君子氣節的人物,若是換做方纔那個無憂子老道,他定是已經收掉你這只妖孽了。」
他習慣性地說笑著,語氣絲毫不改。
而他及時收手的真正原因,卻是因為疏影的性命,關係著花隱的性命。
殺了他,便是親手殺了花隱。
若是眼前這妖孽的一條命,能夠換取花隱一世的自由身,那麼趁著他方才走神那一瞬,自己的銀扇便早已穿透他的護體妖骨了,又怎會在乎那一聲「君子」之名?
「你將她傷到如此還不夠嗎?」疏影道出這一句,眼中猛然殺意又起,且比方才更盛,墨隱心中不解,先是驚了一瞬,不料疏影的邪劍竟趁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急急逼向了自己的心間,他是躲不及躲,避無可避。
情急之下墨隱搭手一揮扇,捏個決畫出一層護體結界,只得硬生生接下了他這一劍。
兩股力量僵持了沒多久,便響起了意料之內的破碎聲。
護體結界應聲而碎,龐大的劍流穿過墨隱的身體,胸口的血噴湧而出。
「你敗了。」疏影面無表情地看著墨隱那張毫無血色的臉。
墨隱卻低頭,神色複雜地看著那柄直直插進自己身體的長劍,看著那劍下的傷口不住地滲出血來,而他幾乎忘卻了疼痛。
——他從未真想過取疏影的性命。招招留情,只守不攻,只引不戰,這都是為了小花隱。
可疏影卻不同,為了奪走花隱,他可以完完全全置自己於死地,即便如此,也沒有任何對他不利的後果發生。
一人了無牽掛;另一人卻顧慮重重。
這一劍,早就注定了是指向自己的。
「哈……疏影少爺,你也太小看本公子了。」墨隱凌然抬眼,手中銀扇靈巧一轉,即刻化成了一柄銳利飛刀。
疏影看出一絲端倪,回神欲閃,卻已來之不及,那柄飛刀已經狠狠刺進了他的後心。
他強忍痛楚,再抬眼看,墨隱只對他粲然一笑:
「本公子從不做賠本生意,怎可能白白讓你得了便宜。」
「啊——」疏影暴怒,一聲長喝之下,瞬間抽出了原本緊插在墨隱胸口的長劍。
那一霎那,他自高聳入雲的山間猛然墜落,血灑長空。
而他卻在千鈞一髮之際,用手指沾上自己的鮮血,隔空一劃,口中艱難念出了咒語,硬是自半空重新撐起了身姿,往北方正在飄雪的山巔飛離而去。
半途之中,墨隱回首張望,見疏影果然心有不甘地緊追其後。
他絲毫不在意自己傷重的身體,只微微一笑,心中默道:「哈,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