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蝴蝶夢·01

  「師父——」屋中兩人正說著,便聽到自窗外梅林之中傳出了一聲呼喊。

  墨隱再次嘗試著動了動,勉強能抬起雙臂了,卻仍是無法起身。

  「別亂動。」祭雪歪頭瞟了他一眼。

  墨隱歎口氣,眼神慢慢望向窗外,等待花隱進來找自己,卻見花隱只是一個勁兒地在梅花林中繞來繞去,不管怎麼走,最終都會回到梅林的中心。

  她迷路了。

  而那梅樹還在不停變幻著方位。

  墨隱蹙了蹙眉,「這是傳說中的——奇天花林迷陣!」

  祭雪只是面無表情坐在窗前,手中捏著一朵梅花把玩著,眼神淡淡地看著在迷陣中四處亂撞的花隱。

  「用這樣的迷陣來困住一個小孩子,祭雪神君,你是不是一個人住在這裡太久了,興趣才會這麼無聊?」墨隱忍不住問道。

  「是。」祭雪看也不看他,隨口答了一聲。

  「你一向這麼誠實的麼?」

  「是。」

  墨隱無奈了,「你說的句子能不能再稍微長一點兒?」

  祭雪怔了一下,然後回頭看了看墨隱,微微頷首,「能。」

  墨隱躺在床上連連搖頭,「你沒得救了。」

  祭雪不再理他,輕輕揮了揮手中的白羽扇,幻化出一陣純白雪花,直直襲向了窗外的梅花林,梅樹頃刻間停止了變化,迷陣破開生門,將陣中的女孩兒放出,花隱終於望見了林外的屋宇。

  「師父!」她忙地跑了出去。

  「光啷」一聲響,屋門被大力推開,花隱眼睛直直地望著躺在床上,滿身是血,一動也不動的墨隱,三步並作兩步小跑過去,跪倒在床邊,眼淚刷刷地就流下來了。

  「師父!師父!你怎麼死了?你不能死啊!你死得好慘啊……嗚嗚嗚嗚……」

  墨隱聽得嘴角一陣抽搐,被她這一哭,差點真的背過氣去。

  「真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小花隱,為師還沒死,沒死呢!你哭什麼啊?」墨隱睜開眼勉強扯動唇角打斷她繼續的嗚咽,隨後又笑了笑,「你可不要咒我啊。」

  「誒?」花隱的哭聲頓了一下,眨巴了眨巴那雙水溜溜的淚眼,「沒死?」

  她胡亂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淚水,破涕為笑,「沒死就早說啊,浪費我這麼多眼淚。」

  「……」墨隱臉色一僵,她是真的想把他氣死麼?

  「小花隱,你怎這般不聽話,跑來這裡了?」

  「我……我擔心師父,想見師父。」

  墨隱鬆口氣,總算有句聽著舒坦點的話了。

  「哦?我這才離開幾日而已,沒人罰你抄經書,你閒得發慌了?」他一臉趣味問道。

  花隱歪著腦袋想了想,而後滿臉嚴肅答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墨隱一愣,神色變得有些不大自然,他拍了拍她的小腦袋,笑瞇瞇道:「傻丫頭,成語不是這麼亂用的……呃,尤其是當著外人的時候,就更不能這麼用了。」

  他說完看了看祭雪,見祭雪正僵硬地端著茶杯做飲茶的姿勢。

  只是,忘記了掀開茶蓋。

  「你想笑就笑吧。」墨隱對他說道。

  祭雪的神色卻更僵硬了,擱下茶杯,一句話不說就匆匆拂袖而去。

  墨隱歎口氣,轉而望向花隱,「你才學會飛行術,此番趕來這裡,用了多久?」

  花隱如實道:「三日三夜。」

  墨隱的目光漸漸變得柔和,他出神地望著花隱,見她的髮上還落著雪花,原本白皙的臉色此刻已經被凍得微微發紫,一雙小手緊緊地攥在一起揉搓著,嘴裡氣喘吁吁不停地哈出團團熱氣,眼睛卻只是定定地看著自己,滿是擔憂。

  「這麼久,定是累了,躺下歇歇吧。」墨隱用手拍了拍床邊的空處。

  這裡只有一張床,還被墨隱佔著,他傷重不能動,只得示意花隱睡在自己旁邊。

  花隱搖搖頭,「不要了,我不累,我照顧師父。」

  墨隱板起臉,「你不聽話,待為師傷好之後罰你每天抄寫一萬遍《千咒經》。」

  花隱一驚,可憐兮兮地揪著墨隱的衣角,「師父我錯了,你不要罰我!」

  「那還不趕緊過來。」

  「……是。」花隱弱弱地應了一聲,脫下鞋子,小心翼翼地爬上師父的床,挨在他身邊躺了下去。

  接著,師父只淡淡說了一句「下次不許這麼任性了」,就再也不理會她,閉上眼睛昏睡了過去。

  她鬆了一口氣,三日沒能休息,雖是躺在師父身邊,有些緊張,卻也很快便睡著了。

  後來因為師父傷得太重了,躺在床上睡也睡不安穩,花隱迷迷糊糊之間聽到身邊傳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雖是刻意壓低了聲音,卻終是把她吵醒了。

  她睜開眼睛,吸了吸鼻子,聞到原本的墨香之中夾雜了一絲淡淡的血腥氣。

  「師父?」她側身叫了他一聲,「你怎麼了?」

  墨隱回過頭來,臉色甚是蒼白,呼吸也很微弱,卻還在對花隱笑,「吵醒你了?繼續睡吧,我無礙。」

  花隱哪裡會相信,她一骨碌爬起來,看了看墨隱的傷口,睜大眼睛道,「師父,你的胸口怎麼……」

  怎麼會破了一個大洞啊?還在不住地流血……

  一定很疼的!花隱下意識地摀住了自己的胸口,好像受傷的不是師父,而是自己一樣。

  這時一陣雪花飄過,祭雪化光出現。

  「你總算來了,」墨隱看著祭雪,無奈笑歎一聲「你再不來,本公子這次就真的要英年早逝了……」

  祭雪伸手摀住墨隱的傷口,釋放出團團神光護體,「是妖劍的烈氣在你體內流竄,快閉目調息,封住你的七靈八脈,我先幫你把血止住,再化解你體內的烈氣。」

  墨隱按他所說,封了自己的靈脈,還好死不死地玩笑道:「你難得一次說這麼多話。」

  「別說話。」祭雪冷冷打斷了他,揮手繼續用神力為他療傷,隨即對一邊呆呆看著他的花隱說,「小丫頭,你去梅林西面的藥房之中拿一粒護靈丹給我。」

  「什麼是護靈丹?」

  「金色藥瓶中的便是,是白色的苦丸,表面散著靈光。」

  「哦哦。」花隱連忙穿上鞋子跑了出去,到藥房之中四處翻找。

  許久之後,才在架子上找到金色的藥瓶,只是那金瓶子竟有兩個,而且一模一樣。

  她蹬著板凳才把那兩個藥瓶拿下來,放在手心仔細觀察了一翻,又打開塞子,將裡面的藥丸倒出來,卻見這藥不僅瓶子一樣,而且本身都散著靈光,藥丸又都是白色,根本就分不清哪一種才是護靈丹。

  她想起來了,祭雪說護靈丹是苦丸,那味道肯定很苦,再看看手心中的兩枚,於是——

  她猶豫了片刻,隨後將其中一枚藥丹放在鼻下聞了聞。

  居然一點苦氣都沒有,還有些甜絲絲的味道。

  隨後將那藥瓶子放回原處,取走了另外一瓶。

  「護靈丹,給!」花隱端著藥瓶子衝到墨隱床邊,將其遞給祭雪。

  祭雪倒出一粒看了看,確定是護靈丹沒錯,便一手塞入墨隱口中讓他吞下,另外一隻手依舊覆在墨隱的傷口處為其源源不斷地注入神元驅解妖劍所造成的烈氣。

  恰在此時,梅林中的迷陣再次變幻起來,這意味著又有外人闖進了梅雪之巔。

  可祭雪正為墨隱療傷,實實抽不開身。

  花隱循著聲音朝窗外望去,不由驚喜地大叫一聲:「師父,是老道和小雲哥哥他們來了!」

  墨隱睜開眼,也隨著朝外望了望,見果真是無憂子老道和小雲進了梅花陣不得出路,便對祭雪道:「他們是我朋友。」

  祭雪一臉冷淡,「你若不想死,就讓他們先繞二十圈再開口說話。」

  於是墨隱就眼睜睜地看著無憂子領著小雲在梅花林中來回打轉兒。

  直到祭雪為墨隱療傷結束之後,他們真就來回走了二十圈,一步也不多,一步也不少。祭雪回身揮了揮羽扇,解開陣法,無憂子與小雲方才破陣而出。

  墨隱心歎,「到底是奇天花林迷陣,竟連無憂子都無法破解。」

  「小墨,」無憂子一進來便朝墨隱笑著打招呼,「老道我在你的墨雲閣住了數日也不見你回去,原來你是躲在祭雪神君的仙居裡偷閒呢,枉我還一路上擔心著,怕你拋卻畫坊子裡的金銀,撒手黃泉投胎去了。」

  墨隱懶懶開口,「我以為你要等我死了才肯來幫我收屍的,看來你還有些良心。」

  祭雪與無憂子兩人並不認識,所以當聽到無憂子與墨隱對話的時候,祭雪的目光中露出了一絲疑惑,「你認識我?」

  無憂子看著祭雪哈哈一笑,「都說神界有三位閒君——其中一位便是無論是地位和靈法都至高無上的子笛神尊,還有兩位便是白夜和祭雪,這二人的地位僅在子笛神尊之下。之所以稱為『三閒君』是因這三位神法雖高,卻一身逍遙隱於凡界的塵俗之外,淡看蒼生,幾千年來幾乎都不曾在神界露面。老道是逍遙山修仙之人,雖不曾得見祭雪神君一面,但閣下的大名卻早已如雷貫耳了。」

  祭雪別過臉,淡淡道:「說不定我是白夜。」

  這聲罷,墨隱嘴角一挑,「喂,你的笑話跟你的人一樣,冷死了。」

  祭雪臉一僵,又不說話了。

  無憂子輕甩拂塵,再次一笑,「白夜神君與我有過一面之緣。而閣下待客人如此冷淡,眉髮皆是純白如雪,又擁有六大神器之一的白羽扇,再加上外面的奇天花林迷陣,這等神姿,與傳聞中的祭雪神君頗為相似,老道我才在心中猜出一二。」

  祭雪似是覺得無趣,便不再將這個問題糾纏下去,只背過身子,望著窗邊經年不變的落雪,隨口道:「這房裡只有一張床榻,傷者為先,你們若想跟著住下,便只能睡在外面雪地上了。」

  小雲一聽這話不由氣憤喊道,「你說謊,梅林對面還有房間,你明明就是小氣!」

  這話不錯,穿過梅花林之後,確實還有一排華麗別緻的屋宇隱隱可見。

  祭雪冷冷皺眉,手不覺地撫了撫指頭上的白玉環,而後斷然拒絕:「那房間你們不得踏入。」

  「什麼?這個地方難道還有別人住?」小雲好奇地問道。

  「囉嗦。」祭雪微微揚袖,一陣風襲來,迅速將小雲捲走,扔出了房外。

  「小雲哥哥!」花隱大呼一聲,不滿地嘟囔,「不過隨便問問而已,對小雲哥哥這麼凶幹什麼……」

  無憂子也無可奈何,只得對祭雪道,「既得知小墨平安在此,老道我也不好再打擾神君了,即刻便離山,傷者就暫時勞煩神君代為照顧了。」說著又看向墨隱,「小墨,老道我在你家畫坊子裡等著,你切莫忘記早日回去為我泡茶。」

  墨隱輕輕一笑,「看在你還知道特地跑來這裡關心我的份兒上,我就勉為其難地答應好了。」

  老道點點頭,沖花隱招招手,「小丫頭,你也隨我們一起回去吧。」

  「我……」花隱後退兩步,眨著滴溜溜的眼睛看了看老道,再看看一臉冰霜的祭雪,最後又轉過頭看向自己的墨隱師父,終於,她一把拽住了墨隱的衣角,可憐兮兮道:「師父,我不想回去,我想陪著你,我保證不麻煩祭雪哥哥……」

  墨隱聽得她這話心中卻是不覺一暖,向祭雪開口道,「你可都聽到了。」

  祭雪別過臉,語氣緩和了一些,「隨便你們。」

  花隱笑嘻嘻道,「謝謝祭雪哥哥!」

  祭雪臉色一僵,心裡著實受不了這個稱呼。

  無憂子和雲就這樣走了,梅雪之巔又重新安靜了下來,只聽到呼呼的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