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雪一言不發地坐在窗下,彷彿有想不盡的心事一般。墨隱服下護靈丹之後身體漸漸有了起色,傷口開始癒合,他也終於躺在床榻上睡去了。
至於花隱嘛……她餓壞了,此刻正一手抓著大饅頭,一手攥著大雞腿,同時往嘴裡塞,狠命地吃。
她吃著吃著忽然覺得身體裡有些不對勁兒,仿似憑空多出了一股力量,正在自己的血脈之中上下流動著。
「啊!」花隱禁不住喊了一聲,抬手一震,指尖纏繞著一股奇妙的銀光,竟把面前的飯桌都給震翻了,可那力量還在源源不斷地上升著,讓她難受得很。
祭雪覺出了房中的異樣氣息,又聽得身後花隱有了動靜,疑惑地回頭望去,卻見花隱週身籠罩著一層白光,身形越發欣長起來,甚至背上還生出了一對透明的蝴蝶翅膀,只一瞬間,她竟不見了原本的孩童模樣,轉而變化成了一位無比嬌美的少女。
那是種近乎純真無邪的美,卻散出越來越重的妖氣。
「花隱?」這聲是墨隱發出的,他睡的淺,聽到花隱的輕呼便醒了,睜眼一見到她的狀況竟不顧傷勢從床上硬撐著起了身,冷聲逼問道:「祭雪!她身上的妖氣怎麼回事?」
祭雪的神色亦是吃驚得很,他來不及回答墨隱的問題,將白羽扇輕輕一揮,迅速移身到花隱面前,抬指點了她身上幾處穴位,又緊忙催動神元,捻指在她眉心輕輕一點,她才安靜了下去。
屋子中的妖氣也在一時之間消弭不見。
花隱的心思一下子就清明了很多,臉上再也不見了從前的稚氣,她一身盈白的長紗,目光微動,好奇地看著這房中的擺設,還有壁上的字畫題詞。
原本不理解的詞句,不懂得的感覺,頃刻間,全都懂了。
——為什麼呢?這些詩詞,這些字句,師父還沒有教過我,為什麼我全都知道?
目光再轉,望見了床邊默默看著自己的師父,她有些愣神——這是師父嗎?師父那張臉,為何竟忽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你偷吃了妖魂丹?」祭雪臉色無比陰沉。
「我……」花隱頓了一下,「在給師父取護靈丹時,我看見兩個一模一樣的瓶子,我分不清哪個是護靈丹,就聞了聞。」
「只是聞了聞?我的丹藥你怎能隨便亂動?這次是妖魂丹,若是什麼別的毒藥,指不定你就魂飛魄散了!」
花隱一臉委屈,「誰叫你不說清楚……」
祭雪心裡微微舒了一口氣……差一點,就差那麼一點點,她的原身本是一隻蝶妖,那妖魂丹力量強得很,幸虧她只是聞了聞,才只恢復了一半,若不是自己及時出手封住了她的妖氣,這小妖恐怕便恢復記憶了。
他向墨隱使了個眼神,墨隱即刻心領神會,原本緊緊攥著的拳頭開始慢慢鬆開,他這才發覺,手心竟已經被自己的掌勁握得生疼,滿是冷汗。
還好,還好。
她依然是他的花隱,只是長大了而已。
這山名為「梅雪之巔」,當真是常年落雪,正是七月夏季,這裡的雪花卻仍是無休無止地落著,隔窗望去,眼下儘是一片白茫茫,僅有不遠處的梅花林,是雪中唯一的風景。
花隱心中很是奇怪,不懂自己為何會在一夕之間變成這番模樣,她本只有六歲而已啊,現在再來看,哪裡像是六歲,十六歲還差不多。
她跑去問祭雪,祭雪一邊看著梅花一邊漫不經心地騙她說那藥丹是枚仙藥,被她聞了聞,沾了仙氣,才會有這番變化。
妖魂丹——她細細琢磨著,總覺得這詭異的名字似乎和「仙」一點兒關係都扯不上。
她半信半疑,於是又去問師父,師父卻也如此解釋。
師父不會騙她的,她這般想著,便就信了。
「花隱,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只要你的心沒變,你就還是原來的你。」
師父是這麼對她說的,她覺得很有道理,所以一個勁兒地點頭。
花隱自從變身之後就覺得很疲倦,腳步不由地朝墨隱的床邊靠了去,她本想像以前一樣躺在他身邊好好睡上一覺,可是當她看到師父,竟猶豫了。
心裡開始滋生出一種念頭,那念頭驅使她不得不遲疑了起來,她甚至為自己的想法感到臉紅。
墨隱看出了她臉上的疲倦,耗費靈力,三日來不吃不喝不睡,又莫名其妙地聞到妖魂丹中的藥氣,致使她如今妖力被激發,可是半途又被祭雪強行壓制了下去,如此折騰,她不累才怪。
「花隱,過來。」他淡笑,拍拍床邊的空位。
「師父,我……」她一臉無辜,躊躇著步子。
「過來。」
「……是。」她臉紅著低下頭。
雖然以前也有過幾次挨在師父身邊睡覺的經歷,但這次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她好像第一次離師父這麼近,看著師父那張俊美無雙的臉,她也不知怎麼忽然就緊張起來,心跳聲撲通撲通地越來越響,最後終於強忍著不安,靠在師父身邊,忐忑地躺了下去。
她聽見了師父輕緩的呼吸聲。
她聞到了師父身上散發出的微微墨香。
她僵僵地躺著,動也不敢動一下,全身硬梆梆的,使勁閉著眼睛,感覺四週一陣靜謐。
她屏住呼吸,心虛似的,生怕師父會聽到她狂亂的心跳聲。但是,她又很不自覺地矛盾著,想靠師父近一點,再近一點,更近一點。
為何這感覺如此熟悉?
她偷偷側目,用餘光望著他的側臉,原來他竟是這麼好看,這麼安然。
師父?墨隱。
我可曾遇過你?
——只要你的心沒變,你就還是原來的你。
可是花隱覺得,自己的心,似乎也在這一片安靜平和之中,悄悄地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