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長相思·01

  花隱醒來的時候天剛濛濛亮,她揉揉眼睛下意識地衝著隔壁房間喊「師父」,叫了幾聲沒人理會自己,才想起來,師父已經走了。

  沒人看著她練功了,她決定要偷偷懶。

  肚子餓了,想吃燒雞。

  於是沒多久,小雲便一臉幽怨地被花隱拉進了灶房,坐在小板凳上一把一把地拔雞毛,花隱就笑瞇瞇地坐在一邊兒瞧著那只光禿禿的生雞流口水。

  「天剛破曉,我就被你這死丫頭抓著來做燒雞,我怎麼這麼苦命啊?」小雲滿嘴的抱怨,手下還不敢停,繼續努力地拔雞毛。

  花隱討好似的朝他擠眼睛,「小雲哥你做的燒雞最好吃了!」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功夫也不練了,看墨隱哥回來收拾你!」小雲嘴上雖這樣說著,卻又毫不掩飾地嘿嘿笑起來,問,「我做的真的最好吃麼?」

  花隱趕緊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那我天天做給你吃。」

  天已大亮,花隱扯下了兩隻香噴噴的雞腿,一手攥一個走出了灶房,方在後院石凳上坐定,便見不知何時眼前竟出現一抹熟悉的綠色,彎彎曲曲的身子正一點點地朝自己逼近。

  「哇啊……」花隱不可抑止地大叫,「蛇啊!走開走開!」

  花隱攥著雞腿的手一個勁兒地揮打,那小綠蛇的腦袋就隨著她手中雞腿的方向上晃晃,下晃晃,左搖搖,右擺擺,溜溜轉個不停。

  終於,蛇身猛地一彈,伸縮之間,雞腿已經進了它的嘴裡。

  小綠蛇不管不顧地吞下去,花隱欲哭無淚,只得心疼的大聲尖叫,「肉、肉、肉!我的肉啊!」

  直到小蛇把整個雞腿都吞乾淨,花隱才終於鼓起勇氣,壯著膽子質問:「你這條臭蛇,不在九華山好好地做你的靈獸,跑來我家幹什麼?還有啊,你吃了我的肉,你卑鄙無恥下流!」

  小綠蛇毫不在意地吐著信子,「本蛇君只是吃了你的肉,又沒吃你豆腐,有什麼無恥不無恥的?再說,我可是來保護你的!」

  花隱嚇一跳,嘴裡大喊,「你敢!我的豆腐只給師父一個人吃!」

  這下換作小蛇目瞪口呆了。

  花隱哪裡去管,她恨不得一腳踩死這條臭蛇,可是一瞧見他那閃閃發光的綠鱗片就渾身發冷,身子哆哆嗦嗦得根本就不敢抬腳,心裡暗罵自己沒用,她本來連什麼魔尊無邪都不放在眼裡,卻生生害怕這麼一條東西,說出去豈不是讓人笑掉了大牙?

  師父若是知道了,肯定又會怪自己練功不勤,才會被一條蛇搶走了吃的。

  正在花隱思量之時,聽聞身後有人道:

  「既知自己被封為蛇君,怎又如此口出不遜?」

  蛇君的氣場一下子弱了下去,幾乎是誠惶誠恐地就貼下了身子,「主人……小蛇只是一時玩笑……」

  白夜站在槐樹下,易容變化之後一臉蒼老的褶皺,蛇君差點就快認不出來了,可那雙清明無波,微微含笑的眼神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掩飾,以至於讓它毫無遲疑地便跪了下去。

  「這段時日不必喚我主人,我化名胡半仙,你叫我先生即可。」

  「是,先生。」

  「既來了凡間,你怎可再用蛇身示人?還不快快變化。」

  「是。」

  蛇君應了一聲,立時綠光一晃,變作一位身著綠衣的翩翩少年。

  花隱還傻愣愣地杵在那不知該說些什麼,白夜卻將眸子一轉,挑起嘴角輕笑道:「小妖,你師父已經離開,自今日起,我便為小墨看護著你,所以你不准離開我視線三尺之外,不可隨意同陌生人搭話,尤其是什麼喜歡坐轎子的少爺或者喜歡拿著梅花扇子到處招搖撞騙的美女,通通不可理會;若想出遊,這條小蛇會隨行保護著你。」

  花隱嘴角抽了抽,瞪大了眼睛發問:「我憑什麼聽你的?」

  白夜手掌金光一閃,也不知從哪竟變出了一隻紅彤彤,香噴噴的大燒雞,他優雅一笑,緩緩戲說,「因為,跟著我,有肉吃。」

  花隱聽完「咕咚」一聲,嚥了嚥口水。

  搶過那只燒雞,狠狠咬了一大口,她嘻嘻一笑,「那就這麼定了。」

  花隱就如此逍遙了好幾日,跟在白夜身邊,果真是要吃有吃要喝有喝,也沒人督促自己練功畫畫背詩書了,她時不時地就去欺負欺負做生意的小雲,要不就去捉弄正在百姓家裡驅妖的無憂子老道,或者和蛇君一起上街抓幾個賊眉鼠眼的小偷,再不濟就跑到南石巷尾的雞大嬸家裡偷三兩個雞蛋,簡直把古陽城鬧得雞犬不寧。

  蛇君變成人形之後,花隱瞧他長得也像模像樣的,就漸漸不那麼害怕了,她喜歡哈哈笑著叫他「穿綠皮的」,最開始蛇君十分地反感這個稱呼,呼天搶地地非要花隱改過來,花隱哪裡肯聽,反而叫的越加頻繁,時間長了,蛇君也就麻木了。

  每每花隱故意甩掉他,然後站在長街上一喊「那個穿綠皮的!」他就趕緊飛奔過去,生怕她出了什麼事讓自己跟主人沒法子交待,結果每次,都是被她捉弄一番。

  他終於領教了,這隻小妖玩鬧起來,簡直任性得令人髮指。

  ——真不知道神尊平日裡到底是怎麼和她相處的。

  可是有一天她忽然安靜了。

  任憑小雲拿著燒雞逗她也好,或者蛇君變成蛇身當著她的面把整只燒雞吃掉了也好,她都不打也不鬧,就那麼清淡淡地笑了笑,然後端出了筆墨紙硯,坐在槐樹下,畫起畫來。

  她畫了一整個下午,直到天黑,還在院中點上了燈籠,一直默默地坐著。

  所以蛇君也就坐在一旁,看了她一整個下午。

  「你到底中了什麼邪?」蛇君滿眼不解地瞧著她,「想不想上街玩?」

  花隱百無聊賴地搖頭,「不去啦,沒意思。」

  當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蛇君甚至以為自己產生幻聽了。

  可花隱卻說:

  「以前師父在,我若上街抓到了小偷,師父便會教我一套新法術;我若用小把戲捉弄凡人,師父便會罰我三天不准吃晚飯;我若是欺負別人,師父便罰我抄經書幾百遍甚至幾千遍;我若是在晚上扮鬼嚇人,師父便會一連好多天不再理我……這些懲罰中,我最怕的,便是師父不理我。」說著又笑笑,「所以,自從那一次之後,我就再也不敢裝鬼去嚇別人了。」

  蛇君恍悟似的點頭,「神尊就是神尊,怕也只有他能制服你這隻小妖。」

  「小妖?」花隱轉臉,目光朦朧,「聽師父說,我也有前世的,對吧?你既然叫我小妖,又是白夜哥哥養的靈獸,那你可認識前世的我?」

  蛇君下意識地點點頭,隨後又慌慌張張地搖頭,「我、我不知道!你別問我。」

  「是有什麼秘密吧,所以你們都瞞著我,白夜哥哥不肯說,祭雪哥哥不肯說,老道不肯說,你不肯說,就連師父也……」

  「你不能怪他,因為他……他已經沒有記憶了。」蛇君終於忍不住辯駁,「他連自己都不記得,又如何能記得你?他為你做的夠多了,若不是他,你早就被……」

  話說一半又生生止住,面對著眼前的她,這樣一張無邪的臉,他無法說下去。

  若不是他——她早就被神判官打入萬劫不復的十八層地獄,永生永世都不得超生了。

  見他不說了,花隱也不再問,只怔怔望著燈籠中依稀的昏光,隨後深深垂下了眼睛。

  恍惚中,有個聲音響起來,輕得不能再輕,彷彿風過水面,蕩起一層淺似無痕的漣漪:

  「他已經走了兩個月了。」

  蛇君沒有聽清,「嗯?你說什麼?」

  花隱歎息一聲抬起頭,伸手抓起案上剛剛完成的一幅畫,貼在蛇君的臉上,笑嘻嘻道,「我說啊,你瞧我畫的好不好看?」

  他把那幅畫一把扯下來,只見上面花隱信手胡畫了一隻奇醜無比的大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