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家是大戶,生意做到美國都有分公司,肖倫從小的路都被鋪好了,長輩們一心培養,以他最終繼承肖氏企業為目標。
肖倫也不負眾望,商學為主,財務、法律為輔,二十四歲便在美國名校取得雙碩士學位。就在肖家眾長輩將他盼回國來時,卻不料他金口一開,便是要脫離肖氏自立門戶。
「翅膀硬了,讓他去飛!」肖家老爺子轉著佛珠,悠悠開口。
肖倫終究是有資本來成就他的傲氣的。自小到大呼風喚雨,繼承了幾代人的優良基因,無論從外表還是內在,四個字可以概括:才情了得。
肖倫從來不吝嗇恣意瀟灑,讀書時代既能保持成績優異,也不會缺席人世間的花紅草綠。人生短短數十年,自然是要隨心所欲活得痛快才好。所以不知在幾時,尚在讀書的他便心中自有打算,肖家縱然再大,也不是他肖倫做出來的。
他是天子驕子,不信單憑自己闖不出個人生來,於是他認識了容安竹。
他先認識的是康佳慧,在美國讀書時的同學。這個女人在一眾東方西方美女中顯得毫不起眼,卻能在被四五個黑人包圍搶劫時施展一手太極六十四式,打得搶劫犯落花流水。
當時肖倫就在附近,本想雖然不是美人,但看在同是亞裔分上也好來個英雄救女,最後卻是看得目瞪口呆。
果斷出手定要將這奇女子追到手,卻被她微微一笑:「Sorry, you are not my type.」
不過卻話鋒一轉:「我喜歡聰明的男人,不如交個朋友。」
還在美國的時候,康佳慧便知道他要獨立門戶的想法,回國後,便眼珠子一轉,介紹了個人給他。
容安竹和肖倫比起來,單從出生來說,如果說後者是天上的星辰月亮,他便是路邊的狗尾巴草。
容安竹是個孤兒,在一個小城鎮長大,住在當地的寺廟,吃著百家飯長大。幼年時,他每天要跟著廟裡的師父,太陽還沒升起來便做早課。後來有一位來參透人生的修士在寺廟裡住了一個月,看這孩子機巧靈敏,便許下助他上學的承諾,說只要他能讀書,便讓他讀,讀到博士後都可以。
容安竹沒有讀到博士後,在一家明星大學畢業後,便轉型成了社會人士。
摸爬滾打兩年,吃過苦,受過氣,亦得到過讚許,已經升上一家跨國公司的項目經理。童年夥伴康佳慧找到他,問他是否厭倦替別人打工,有沒有興趣自己當老闆。
並不厭倦,也沒有多大興趣,但容安竹略微思考,便答應下來。
原因為何?無非是人生苦短,當然要及時嘗遍世間百味看遍世間百態。
誰人年少不輕狂,肖倫有他的方式的輕狂,容安竹亦有。最初相識的那天,三人先是在茶室裡喝茶聊天,說些雲淡風輕的事情,暗中其實彼此矜持──憑什麼要我相信你,將接下來數年的時光交與你?最後康佳慧看不下去,拖了兩人去了酒吧。
直接上了最烈的洋酒──肖倫雖不同一般世家子弟那樣放蕩形骸,但荒唐事也沒有少做幾件。容安竹自幼陪著廟裡二住持喝酒吃肉,出了社會之後也是在酒桌上拼過來的,所以二人爭鋒相對,話沒多說幾句,一瓶洋酒很快見底。
康佳慧笑著功成身退,留下兩個男人和三瓶烈酒。
第二日,兩人在容安竹租的房子裡醒來,頭痛欲裂,全身痠痛,胃裡跟火燒似的。肖倫完全不顧形象地癱坐在地上,靠著沙發,顯然一副不想動彈的樣子。容安竹好歹是主人,暗自嘆口氣,撐起一副彷彿被卡車壓過去又倒車回來的身子,去打掃一片狼藉。
昨夜兩人拼到酒吧打烊仍不盡興,打車回到他的住所,又拿出一瓶珍藏的茅台,直喝了個底朝天。有一句詼諧話說:「感情深,一口悶。」若照如此理論,經過昨夜今晨,這兩人的感情已經深到太平洋裡去了。
清理完之後,容安竹走過去彎腰拍拍地上那人的臉,啞著聲音開口:「肖少,起來去洗個澡吧。」
肖倫咕噥兩句,最後被容安竹架著去了浴室,扔進放好熱水的浴缸,再出來時,已經是清醒過來。圍著白色浴巾出了浴室,看見的便是小餐桌旁,正在擺餐具的容安竹。
聽見聲響,容安竹沒有回頭,只說到:「沙發上是我的衣服,肖少將就穿一下。」
微波爐「叮」的一聲,容安竹過去打開門來,拿出熱好的幾個饅頭,放在桌上,旁邊是豆漿機做好的豆漿。
這次回頭,看著挑眉的肖倫,容安竹微微一笑:「平民早餐,肖少若是吃不慣也不要勉強自己。」
肖倫輕哼一聲,就這樣走過去坐下,不客氣地撈起饅頭豆漿吃喝起來。
容安竹表情微妙地,先去浴室洗了個澡。
從此二人一拍即合,勾搭成奸,感情上雖仍然說不上多熱絡,但事業上卻真是好搭檔。公司成立之時,取名字的時候肖倫有問容安竹意見,容安竹奉上一本康熙字典。
磽笁文化,如此不倫不類的名字,被康佳慧皮笑肉不笑地評了四個字:臭味相投。
肖倫有想過也請康佳慧來公司,但是她想都沒有想就拒絕:「除非你把公司開到C城去。」
肖倫和容安竹認識兩個月後,康佳慧放心地回去了家鄉,西南的C城。她對這城市情有獨鍾,肖倫也不勉強她。
開業大吉風生水起。公司不大,連同他二人也不過二十餘人,肖倫是總經理,容安竹是總經理助理,卻是公司實打實的二把手。無論在內部,還是出去談生意,人也要意思意思地敬稱他一聲容總。
兩個是高材生,一個理論知識優異,一個實戰經驗豐富,半年下來,就已經把公司做得小有成就。
半年小結會議之後,直接放了員工下半天的假。肖倫自是得意張狂,跟著他去了辦公室的容安竹卻靜坐在老闆桌前面,摸摸下巴表情平靜。
「容少,有話你就說。」肖倫對他們初見面時,容安竹那兩聲「肖少」耿耿於懷,至今對這位半合夥人的稱謂不變。
「如今這般順利,還多半是靠了你肖家的背景……」實話實說著,看見肖倫的臉色稍微沈了一點,容安竹聳聳肩膀,「算了,只是提醒你,一帆風順之下,還是要多注意激流暗湧。」
「還用你提醒,我家裡那幾個老的小的心思,我還不懂?」肖倫點燃一支菸,將煙盒和打火機推給容安竹,「放心,我這不是﹃胸有成竹﹄嗎?」
容安竹堆起一個假笑,配合道:「多謝肖總賞識。」
說罷起身,將煙盒打火機又推回去:「少抽一點。」
「你去哪裡?」肖倫問。
「不是下午放半天假?」容安竹挑眉笑笑,瀟灑出門。
看著他的背影,肖倫撇撇嘴:「切。」
或許是在廟裡的煙燻繚繞中聽著佛經長大,容安竹總是比較淡然的,他認為人還年輕,經受一點磨練沒什麼不好。肖倫是人中之龍,只是現在閱歷不足經歷不夠。說起來他自己何嘗不是,所以比起肖倫的狂放風格來,他一向比較謹慎。
除去公司裡的日常業務,容安竹也在請教肖倫後,放了些資金在股海中。肖倫見他這舉動,雖然也有些不以為然,但不知為何也跟著他放了些閒錢。
這種莫名其妙的憑著直覺的舉動,在一年後宛如雪中炭。
肖倫從不是個會委屈自己的人,賺錢快,也會花享受錢。好菸好酒不說,平日裡若得清閒,便會帶著要嘛公司內部高層,要嘛客戶,去酒吧夜總會玩樂。
若是內部人士去放鬆,容安竹一向婉拒,但如果是和客戶,容安竹難免要陪著。
酒吧和夜總會的豪華KTV包廂,容安竹從來都不喜歡,震耳欲聾的音樂,穿著暴露的女人,猜拳喝酒唱歌,烏煙瘴氣。肖倫也說不上多喜歡,無非是要把客戶伺候舒服。
遇到這種場合,容安竹從來都是「潔身自好」,他的怪癖是與坐他身邊的小姐喝酒聊天,不把小姐聊到痛哭流涕不罷休。
一開始肖倫嘴角抽搐,後來便索性也坐到他身邊去,看他和小姐聊天。那些談話多數是天馬行空摸不著邊際,但有時聽著聽著,心裡卻有了點莫名的堵塞。
「你看見了風,看不見火,看到了月亮,看不見太陽。」
「人的前世,是一朵花還是一塊石頭,人出生的時候失去前生記憶,都給忘記了。」
「那些地方的小孩,從來吃不飽,不會寫字,身子還沒有鋤頭高的時候便去田裡幹活。」
「我那個上鋪的兄弟,是個留學生,有錢人,卻放著舒適的留學生公寓不住,跑來跟我們擠一間,說這才是生活。」
……精神病,還病得不輕。這是最初肖倫心中的評價;後來變成二字總結:妖怪。
至於肖倫為何不去逢場作戲而是要跑來聽容安竹的「人生洗禮」,只不過是他有著些微潔癖,紅顏知己枕邊人不缺,但從來不碰歡場女子。
但容安竹連這所謂的紅顏知己都沒有,有一次被下屬半開玩笑問起,他也半開玩笑回答:「上大學的時候被人甩了,至今情傷難消,暫時不想觸情碰愛。」
肖倫對此嗤之以鼻,他和容安竹彼此感情不深厚,但對於他的那些事情,他怎會不知曉。
容安竹沒有紅顏知己,藍顏知己有不少。
最初很難想像,這樣一個喝茶吃齋看起來「清心寡慾」的男人,居然也是如此「時髦」之人,「時髦」之處不在於他這性向,在於他並不以這性向為煩惱,非常泰然處之,定然不會高調宣揚,但也沒有絲毫隱瞞。
肖倫與他走得近,幾次三番下來發現端倪,連試探都沒有,直接問出去,直接答回來。
「你是GAY?」
「我是。」
家常對話一個,沒有後續,肖倫看得多眼界寬廣,是什麼便是什麼,才懶得去問為什麼。兩人相處模式也絲毫沒有變化,容安竹沒有明白了說,但肖倫分明能從他態度中看得出來,「You are not my type.」所以自然也不擔心會遭到職場騷擾。
如此順風順水一年半,人員已經擴充過百,辦公室也換了個大地方,公司卻突然遭遇大危機。
肖家老爺子看自家孫子在外面風光滿面,便派人傳話試探,要他在外面玩夠了便收心回本家繼承大業。肖倫是張狂慣了的人,回話時一時沒有收住,不太客氣。
容安竹在外辦事,回到他那裡時只聽到尾聲,當下心中一涼。
果然,聽到原話轉述的老爺子冷哼一聲,二話不說,收了為孫子鋪的人脈,放話出去:做生意大家都有難處,不用顧忌肖倫是肖家子孫,生意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磽笁文化在談的幾個大案子瞬間落空,已經在做的項目也不再簽後續合同,肖倫一個措手不及,但傲氣使然,他怎會去求爺爺告奶奶。
兩個月後,公司竟然被迫停業休頓,員工一下子走了大半,近五百平方公尺的辦公室也沒有續租。為了發剩下員工的工資,肖倫面色鐵青地賣了自己剛回國時買來自己住的二房一廳豪華公寓。
一下子從雲端跌下來,這過程也太快了一點,只是肖倫無論如何嚥不下這口氣,更遑論回頭去找心狠手辣的肖老爺子。
拖著滑輪行李箱站在容安竹家門口許久,肖倫尚在猶豫。不是他過慣了紙醉金迷的日子,過不得小老百姓的生活,只是他和容安竹之間,似乎還尚且不到可以投靠的情分。
偏他幾個好友要嘛在國外發展,要嘛也懾於肖家老爺子的淫威不敢接濟,向來說風便是雨但這次偏有點敲不下去門的肖倫坐在行李箱上暗自腹誹。
最後是容安竹出門倒垃圾,一開門便看見門外抱胸坐著的肖倫,一時間微微愣住。看樣子這人在門口坐了一段時間,為何不直接敲門或者逕自離去?是在矜持什麼呢?
肖倫不再矜持,見人開了門便站起來,開門見山:「借我住一陣子。」
容安竹想了想:「好。」
容安竹是一房一廳的房子,臥室自然讓給了自家大老闆,自己在客廳的沙發床上將就。
肖倫入住的第一晚,兩人彷彿回到了初識那一天,小茶几上洋酒紅酒白酒一字排開,話不多說,一同喝到半夜三點鍾。
第二天一早,容安竹睜眼的時候,卻詫異地見到肖倫已經起來,洗好澡,整個人神清氣爽,正在餐桌旁啃著饅頭,看著筆記本電腦。
揉著發疼的眉心,容安竹撐起身體,碰倒一個酒瓶,聲響讓肖倫回頭:「醒了?去洗個澡來吃早飯。」
「……」
「我們在股市投的那幾筆錢,現在還是有不錯的收益,雖然現在收回來不是賺到最多,不過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肖倫邊嚼著饅頭邊說。
「……」
從冰箱裡拿出一盒牛奶坐到肖倫對面,容安竹一邊啜飲,一邊打量著肖倫。
肖倫察覺到他的視線,挑眉:「看什麼?」
「看你帥。」容安竹說。
「今天才看見我帥啊?」肖倫勾起嘴角,故作邪魅一笑。
容安竹爽朗笑開。有趣,實在有趣。他一直知道肖倫比起其他公子哥要強上許多倍,不超過十年,這人絕對會是個人物,但如今他年紀輕資歷也淺,竟然也甘得龍困淺灘。
是他生性樂觀頑強,還是遠遠沒有被逼到絕境?
「容少,」肖倫一邊看著股市走線,一邊開口,「謝謝你。」
「肖總何出此言?」容安竹也拿起饅頭啃著。
「謝你這一年半來為公司盡心盡力,謝你昨天晚上陪我喝得爛醉,謝你收留我進來你這房子。」肖倫慢慢說道,「這次變故,一開始我也很慌亂,不過後來你泡了幾壺茶給我喝,我也慢慢靜下心來。反正最後也不至於無家可歸,是不是?」
「為公司做事是因為我也能得到好處,陪你喝酒留你住下來是因為你是我老闆嘛。」容安竹半開玩笑回答,「總之肖總不須客氣。」
「好,我不跟你客氣。」肖倫便也抬頭,「你這一年半公的私的也有收益,都注資進來公司,我分你百分之三十股分。」
容安竹本來就有公司的百分之二十的股分,如果肖倫再分他三成,那他毫無疑問也是公司的大老闆了。
容安竹挑眉:「這個公司對你來說是什麼?」
「是我肖倫打天下的基礎。」肖倫笑笑,「你以為我認為是什麼?進入肖氏的跳板?我讓你進來,是因為這裡面有你的功勞。」
「那肖氏呢?」容安竹隨口問道。
「到時候收購過來好了。」肖倫隨口回答。
講大話容易,再做起來時,卻發現是難上加難。
肖家看這不孝子寧願去擠個破舊的單身公寓房,也不願回去本家,便也就真和他對幹起來。雖不說打壓,但只放出一句話:「磽笁與肖氏無半分關係。」
肖倫當初投入股市的錢是私人所有,加上容安竹的那份,也有幾百萬,卻沒有立刻亮出來,這筆錢到關鍵時刻有大用。
肖倫自己開公司到這個時候,才真正第一次像個小公司老闆一樣,跑起業務來。
車子借用容安竹的,但是油費得自己出,有錢的時候不覺得,沒錢的時候,真的寧願去擠公交車地鐵。
第一次跟容安竹在早高峰擠地鐵的時候,雖然那廝沒說什麼,但隱隱勾起的嘴角和泛著點點笑意的眼睛裡,不知在心裡笑了他多少回。
肖倫瞥他一眼:「你別這樣看我。」
容安竹挑了下眉:「我怎麼看你了?」
「我讀書時也坐過地鐵。」肖倫想了想,說。
「也像這樣?」彷彿是在配合容安竹的話語,地鐵到了一站,下去幾個人,又上來許多人,兩人本是被擠在門邊,一下子被人潮衝到了另一個門邊。
沈默了半晌,肖倫幽幽道,「我知是我連累你受苦了,等將來過上好日子……」
「你還能給我買一輛地鐵?」容安竹不客氣地嗤道。
周圍的人戴著耳機玩著遊戲,卻不知有多少人調低了音量在偷偷聽他二人講話。
肖倫天性一股傲氣,很多時候自然不願意折腰,也多虧了容安竹在身邊,常勸他少安勿躁。公司遭變故還留下來的部分員工也不乏忠心之人,常擋在他們面前。即使如此,在酒桌上被人灌醉的事情也還常有發生。
喝酒這種事情,小酌怡情,遇到中意之人也可以豪飲一番,但是商場上,要的卻是那種不要命的喝法,最後能撐住不倒的人,才有可能是最後的贏家。
肖倫和容安竹,常常便是這個贏家,因為他們現在輸不太起。
但縱使二人酒量再好,也是禁不起客戶公司各人的輪番轟炸,而且往往今天喝完一局,明晚還有。所以這段時間,兩人天天帶著酒氣,相互攙扶著彼此回到家裡,搶著馬桶吐個昏天黑地,最後才狼狽地和衣睡去。
這種情況下,是誰也照顧不了誰。
有一次兩人約見幾個政府高層,既是要打點關係,自然也得要拿出拚命的誠意。
對方幾人,己方幾人,一到場先不上菜,幾壇白酒用碗裝著在桌上一字擺開,剪刀石頭布,誰輸了就喝。很快的,自己公司的一個下屬喝得急了,去洗手間吐,容安竹跟著去看,卻很久沒有回席。
肖倫見不著容安竹,心裡便有點沒著落似的,但是也不敢明著去找人。最後容安竹一個人回來了,才稍微安心。
「小唐被我送回去了,他今天身體不適,」容安竹沈穩笑道,「他的份我來頂了。」
對面幾個老總大笑:「容總果然是有義氣。」
容安竹只淡淡笑。肖倫不依:「怎能風頭都給你出盡?你是老總還我是老總?」
容安竹淡淡笑著不語,輕輕瞥了他一眼。
最後的結果是,這群人沒一個清醒到最後,連個扶上出租車的人都沒有,人都直接被送到酒店樓上開了房。
容安竹與肖倫一間,到了後半夜一個人先醒來,跑到洗手間吐,另一人被驚醒,便也起來搶馬桶。
吐到最後肖倫借酒裝瘋,罵容安竹:「你他媽跟我搶什麼?老子洋酒白酒一起喝幾斤的時候,還不知道你在哪個地方喝雪碧!」
「我不喝碳酸飲料。」容安竹說,「滾過去一點,我要漱口。」
「……」肖倫歇了一口氣,繼續要罵,「你才給老子滾出去,老子要洗澡。」
只是底氣已然不足,最後被容安竹淡淡掃了一眼:「不介意的話一起洗。」
肖倫悻悻出了浴室,這個死GAY。
時間長了,便發現這樣下去不行,才想了個不得已的折中方法,即兩人不再一同出去參加飯局酒局。
當剩下一個人在屋裡等候的時候,身體舒服了,心裡總有點難受。
容安竹每每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書,燈光調得適中,並不過分明亮。偶爾給自己泡上一壺茶,或者甚至練練字。「磽笁文化」這四個字,便是他提的。
雖然他性子穩重,但是在等門的時候,也不是那麼平心靜氣。往往揣度今日遇見的是何人,有什麼怪癖肖倫會吃不消。
最後在開門的剎那,在那個人摔進屋裡的時候穩穩接住,才松了一口氣,至少能自己回家。
不能自己回家的時候也是有的,這個時候二人分開行動的優勢便顯現出來,不像以前只能留宿冷冰冰的酒店房間,可以被人開車接回家。
家,一個只有一房一廳的租屋而已,卻不覺中被二人叫作了家。當一個人下班的時候,說「我回去了」和「我回家了」,還是有點區別的。
肖倫在開車的時候,分了一下神想著。等將來有錢了,買不起別墅也要買個豪華公寓給容安竹,以償他如今滴水之恩。
車子只是停在路邊,等著夜總會熟識的值班經理架著人過來。
容安竹安靜地睡在後座上,只有緊皺的眉頭表達著不適。
肖倫儘量放慢了車速平穩地開回家,停好後,再架著人出來。
容安竹並沒有陷入昏睡,一路上已經有點醒過來。肖倫一手架著他手臂,一手扶著他腰,容安竹輕輕躲了一下,他其實有點怕癢。
「能自己脫衣服嗎?」將人帶到浴室,浴缸裡放滿水後,肖倫問。
容安竹閉著眼睛點頭,肖倫便出去了。半晌後覺得不對勁,又進去瞧了,發現那家夥竟然和衣躺在浴缸裡,愜意舒適地閉著眼。
肖倫嘴角抽搐,罵他:「這身衣服好幾千,你就這麼折騰啊?」
容安竹醉酒後有些許不耐,只是輕掀了下眼皮看了他一眼,緩緩抬手解襯衫鈕扣。
肖倫走上去拉上浴簾:「衣服脫了遞出來,聽見沒有?」
「聽見了。」容安竹懶懶答道。
隨後一件件濕透的衣服被丟出來,襯衫、西裝褲、內褲。肖倫忍住跳躍的青筋,一一撿了起來,內褲丟進洗衣機,名牌衣褲放進洗衣籃,不知明天拿去乾洗店還救不救得回來。
浴缸裡面傳出來一聲嘆息,醉酒的人說:「我難受。」
沈默了一會兒,沒醉酒的人也說:「我他媽也難受。」
「別說髒話。」容安竹低沈的聲音又說,「沒品。」
「……哦。」肖倫回答。
過了一會兒,裡面的人又說:「今天我是最後一個掛的。」
肖倫耙了一下自己頭髮:「得意什麼。」
又是一番沈默,肖倫坐在馬桶上,頭仰靠著瓷磚。
「莫焦莫躁,」容安竹說,「人生必經之路,熬過這陣就好了。」
熬過這陣就好了。
天開始熱了,好在容安竹的房間南北朝向通風良好,但肖倫偶爾任性了,也會打著赤膊穿著七分褲和人字拖在房間裡晃蕩。都是男人嘛,有什麼關係?容安竹嘴角意味不明地笑,也不置可否。不過他居家一般穿著的是透氣通風的棉麻衣衫。
說起來自從上班之後,肖倫便很少見到他穿那令他驚詫過頭的衣服,而是普通的西裝皮鞋。
容安竹的身材雖然稍微清瘦,但絲毫不是軟腳蝦的感覺,穿起西裝來雖然沒有肖倫帥──肖倫自認──但也是玉樹臨風的。公司裡不知多少女性職員看到這兩位老大,心裡口水流得嘩啦啦。
但他在家一律以舒適為主,夏天到了,待幫傭每次來打掃完擦好地板之後,便連拖鞋都不穿了。
公事上合作無間的兩人,居家生活居然也開始日漸和諧。本來兩個大男人,擠在一個小房間裡,難免磕磕碰碰,但時間久了之後,也逐漸習慣,你我各自側個身便能讓開。
日子苦不苦?堂堂肖大少爺憋在陋室盤腿坐在地上吃泡麵看著計算機屏幕上的股票線,跟另外一個大男人擠在小浴室搶洗臉台刮鬍子,苦不苦,只有自己知道。但是,好像也沒有想像中那麼難以接受。
只是再苦,日子也總歸會熬到頭。
夏天最熱的時候,肖倫終於自己在外面買了一套房子,全額當然付不了,但是可以付掉三分之一的頭期款。肖倫其實疑惑,容安竹也不是沒有實力買房子,但卻一直甘願租房過日子。
搬家的第一天,容安竹也來吃了個喬遷之喜飯,但是沒留多久便走了,肖倫一時覺得這個二房一廳有點空曠。回到家的容安竹也覺得有那麼一點空曠,但是兩人都沒有深想,也沒有交流彼此的想法。
再過一個月,容安竹的房子一年租期已到,房東不願再租,容安竹便也換了居所,這次出於對某種意外的考慮,換成了二房一廳。
公司迎來一個大案子,關乎到公司是否可以再度興旺,肖倫和容安竹二人久違地再度連手出山征戰酒桌。
容安竹雖然已經是半個老闆,但是對外仍然稱是肖倫的高級私人助理。肖倫說,槍打出頭鳥,不能讓肖家老爺子盯上容安竹。
幾員大將一同出征,席間你來我往好不熱鬧,都在暗中較勁。容安竹近日有點輕微感冒,中途覺得難受,便找了藉口去洗手間。肖倫不免有點擔心,便也跟著去了。
洗手間裡,容安竹先是痛快淋漓地吐完了,才到洗手台漱漱口。肖倫見他臉色不太好,叫他先回去。
容安竹搖搖頭,嘴邊泛起一個無奈的笑容:「半路撤退,會被人看不起。」
「你什麼時候在乎起這些了?」肖倫皺眉,遞出手帕給他。
「在其位謀其事。」容安竹接過手帕,擦擦臉,「回頭洗乾淨還你。」
肖倫對手帕不在乎,只是在乎眼前這個人是否撐得住。
容安竹邊笑笑,掏出煙來,點燃一支,去去口中的苦味。
「你先回去,讓我抽完這支,我就回去。」邊深深吸了一口煙吐出來,在煙霧繚繞中容安竹說。
肖倫沒有回答,見他抽得猛了,一口下去竟然半支都成了菸灰,便直接劈手奪過來,放入自己嘴裡,三兩下抽完,摁在洗手台上,才開口:「抽完了,走吧。」
容安竹定定看著他須臾,半晌後才揉揉眉心,跟著他走了出去。
隨後肖倫強制容安竹修了兩天病假,容安竹也沒拒絕他這番好意,反正在家裡也可以順便看看文件。
兩天後又是相同的客戶,酒場過了,是色場。肖倫花了一大筆錢,最終是伺候得客戶滿意──當然更重要的是公司有實力──單子簽下來了,為期一年的客戶公司形象維護。客戶公司是大戶,這一筆單子有兩百萬利潤。
肖倫覺得真開心,真的,開心。請了容安竹和好幾名勞心勞力的員工吃飯,散席後去了KTV,把自己的兩個紅顏知己叫來,久違的放浪形骸。
容安竹比較安靜,當然也不是拘謹,只是當大家聲音高到要掀頂、肖倫左擁右抱樂開懷時,一個人喝著酒。有員工起鬨要他和肖倫唱首歌,他也沒有拒絕,接過麥克風,一曲《海闊天空》毫不費力。
凌晨三點散了場,容安竹替肖倫和兩個美女叫了車,再一一確定每個人都各自上了回家的車,才自己叫了出租車。
容安竹沒有回家,而是去了相反方向,最後敲響了一個清秀年輕男人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