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裡間的門打開,顧淮越和沈孟川走了出來。
嚴真連忙起身問:「席叔怎麼樣?」
「席叔有點兒累了,就先休息了。」他說著,看向鍾黎英,「鍾姨,席叔吩咐我送您回去,這麼晚了,您也該休息了……」
鍾黎英搖了搖頭:「等會兒笑笑就過來了,我在這兒等等她。」席笑是席少鋒和鍾黎英收養的一個女兒,在外國讀書,剛剛歸國就聽說父親入院的消息,此刻正往醫院趕呢,席少鋒思女心切,還不知道女兒回國。
顧淮越便不勉強她了,帶著嚴真和珈銘回家。
沈孟川與他們一起走出病房,小朋友顯然也對沈孟川這個烏鴉嘴記憶猶新,不禁扭頭特意瞪了他一眼。
正粑著頭發的沈孟川就郁悶了,回瞪:「我說,你們家養的小家伙也不賴啊,這麼小就知道一致對外了。」
嚴真瞥他一眼,控住小朋友不讓他胡鬧。
顧淮越掃了一眼老婆兒子,納入羽翼之下之後便說:「是回演習基地休息還是?」
「這就不用你操心了。」他摘下帽子,目光散落在別處,「身壓千斤,換你你睡得著?」
顧淮越淡笑了下,說:「只能感同身受,有點兒遺憾。」
沈孟川有點兒咬牙切齒,一轉頭,表情有些復雜地視線落在嚴真身上,而她的反應出乎他意料的平靜,只是沖他點了點頭,並且微微一笑。
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友好。
沈孟川不傻,知道在某些情況下,友好就是另一種疏遠。
忽然帽沿被人拽了過來,沈孟川被迫轉過頭,怒視著顧淮越。
「那我先走了,我兒子困了。」
困個P,兩只大眼睛正瞪著他呢。
沈孟川內心一陣吐槽,可是臉上卻掛上了笑容:「是啊,老婆孩子熱炕頭,當然得歸心似箭。」
說完就見嚴真抬頭,瞪了他一眼。顧參謀長很滿意自家老婆的護短行為,笑意盛滿眼底,可面上卻仍是淡淡的,對待沈孟川這種常年的階級敵人,就不能給好臉兒:「那我就祝沈師長早日覓得溫柔鄉了。先行一步了。」
沈孟川靠一聲,望著三人離去的背影,抹了把臉,低咒:「瞎得瑟。」
回到家,洗漱完畢躺在床上,嚴真忽然覺得自己對沈孟川有點兒過分。他也沒做錯什麼,即使做錯了也道過歉了,自己這樣反倒顯得有點兒小氣。
她歎一口氣,隨即被某人自後攔腰抱住:「怎麼了?」
溫暖的懷抱,她不由地靠近:「沒事。」
他吻了吻她的額頭:「早點兒休息。」
她嗯了一聲,可想了想還是轉過身去:「淮越,剛剛在醫院我們那樣對沈孟川,是不是不好?」
顧淮越睜開眼睛,看著她在黑夜裡尤為明亮的眼睛,笑了笑:「沒事兒,我們針鋒相對習慣了,在他看來,我的諷刺比同情聽得更順耳。」
嚴真悶悶地笑了笑,抵著他的胸膛,感受他起伏和緩的心跳聲:「我有件事兒沒告訴你。」
「什麼事?」他撩撥著她的長發,低聲問。
「其實我和沈孟川,小時候就認識了。」
「哦?」顧淮越微挑眉頭,抱住她的手用了用力,「老實交代。」
嚴真瞪他一眼:「也不算是認識,就是見過面,不過那一次他把我欺負地夠嗆,以後就再也沒見過了。」後來還是在草原上又見了一面,她是真不記得他了,直到後來他帶著沈孟嬌和蔣怡一起出現在師部,她才想起了他。
那時候她是真討厭他了,新仇加舊恨。可是現在一回想,卻什麼感覺都沒了。也許時間真是治愈傷口的良藥吧。這麼想著,她回過神來,抬頭,看見顧參謀長正出神地盯著她看。
嚴真不禁問:「怎麼了?」
「沒事。」他說著,把她的腦袋扣進了懷裡,「幸好。」
幸好,幸好什麼?這人說話怎麼說半句?
嚴真郁悶,問:「幸好什麼?」
頭頂上的人似是睡著了,半晌,在她也放棄得到答案的時候,聽他說了一句:「幸好咱兩結婚了。」那沈猴子沒戲了!
嚴真初愣了一下,反應過來有些哭笑不得,原來這人也有這麼幼稚的時候。她推了他一把,想轉過身,半道被攔截了。
「別鬧。」他說,「我跟你說一件事。」
「什麼事?」
「演習還沒完,這幾天我得跟在路副司令身邊觀摩演習。所以,假期被取消了……」他說得有些遲疑。
「我知道。」嚴真悶悶地回了一句,他最讓她討厭的一點就是總是能保持冷靜地提醒她是時候說再見了。
顧淮越也知道,所以只能抱住她,低聲說:「對不起……」
以前他的牽掛很少,總是可是輕裝上陣。可是現在他卻為他的分身乏術感到歉疚,他不能再來去自如了,因為有了牽絆,甜蜜的牽絆。說到底也就是多了一個人而已。
嚴真就感覺心被揪了一下,隱隱有點兒疼。她拽緊了他的衣服,把頭埋進他的懷裡,不敢看他。因為只要她一抬頭,他就能看清她眼睛裡的濕潤。
「以後不許說這三個字。我討厭他們。」
他悶笑了聲,說:「不說了」
其實什麼也不說,就這麼安靜地待著就挺好。與其抱怨屬於他們的時間太少,還不如盡情享受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
…………
演習進入第二階段,顧淮越跟著路副司令忙了起來,而小朋友跟嚴真的假期也快結束了,不得不返回C市了。
李琬親自來接的機,看著小朋友皺著的小臉直心疼。
「這叫什麼,趁興而去,敗興而歸。」
嚴真跟著笑了笑,心裡也難免有點兒失落。
回去的路上接到了李教授的電話,說是嚴真托她找的資料已經找齊了,問她什麼時候過去取走。嚴真這才想起自己前些日子被宋馥珍打擊的一時興起想要攻讀研究生的事兒,當下謝過,約好日子登門拜訪。
掛了電話,李琬也把小朋友給哄好了,嚴真聽見她歎一口氣:「這你也忙,他也忙,什麼時候這肚子裡能有消息?」
聽她說的這麼直白,嚴真有些不好意思地攏了攏頭發。
「不管怎麼說,等他下次回來,一切要把婚禮給補辦上!」顧老太太干脆道。
嚴真有些哭笑不得地看著顧老太太越說越來勁。
「媽,淮越他現在還沒時間……」
「你別老慣著他。」顧老太太橫她一眼,一錘定音,「就這麼說定了,改天就去看婚紗!」
嚴真登時就有些傻眼了。
果然,回到C市還沒歇過來,顧老太太就拉著嚴真去婚紗店看婚紗了。
一件件漂亮的婚紗擺在她的面前,嚴真幾乎都看花眼了顧老太太也不滿意。
「這件太庸俗,換」
「這件兒太露」
「這件兒太胖了,我媳婦兒是條兒正盤順。」
導購有些手足無措了,問老太太:「那您想要什麼樣的?」
李琬想了想,說:「就是一穿上去就能讓人感覺出新娘很漂亮很幸福的那種……」
導購啊了一聲,求援般地看向嚴真。
嚴真走過去,捏了捏老太太的肩膀,讓她坐下:「媽,您先別著急,淮越指不定什麼時候回來呢,到時候再訂也不遲。」
顧老太太喝口茶,說:「那可不行,你要什麼事兒都指著他上可就晚了,得我親自給你們操辦。」
回過頭,她看著嚴真:「領證的時候就馬馬虎虎的,現在舉行婚禮可不能那樣了。」
嚴真斂眉,笑了笑,也任由老太太去了。
晚上回到家,嚴真接到了顧淮越打來的電話。
他的聲音啞啞的,像是被硝煙熏過似地,喝了好幾口水,才能說出一句話。
「演習結束了?」
「嗯,結束了。」他咽下口水,沒多說演習的事兒,反問她,「剛剛給媽打電話,她說你們去看婚……」
「那是媽自己決定的!」嚴真急沖沖地打斷他的話。
顧淮越被她堵了回來,有點兒想笑:「嚴真,我現在說話困難,你別打斷讓我說完行麼?」
「嗯。」她紅著臉窩回沙發裡,順便沖小朋友挑挑眉讓他回屋寫作業。小朋友很不屑地扭過頭去玩游戲,小嘴巴嘟囔:誰樂意聽你們說悄悄話了?!
「你要好好看,仔細看,婚禮上,我想要一個漂亮的新娘子。」
「唔?」嚴真有些反應不過來。
顧淮越咳了一聲,說:「我是說,等我回去了,咱們把婚禮辦了吧,你說行嗎?」
嚴真有些愣怔,反應過來對著電話那頭的低聲抱怨:「什麼行不行的,證都領了還差這一步嗎?」
當然不一樣,顧參謀長心說。
「那我就當你答應了?」
「嗯。」她微不可聞地應了一聲。
「我這邊有點兒吵,聽不見。」
「答應了!」她臉紅地吼了一聲,掛了電話,卻不知電話那頭的人對著聽筒,足足笑了五分鍾。
她還不知道他麼,就會開空頭支票,而且一開就是三個月。
整三個月見不著人影,結什麼婚啊,就算選好了婚紗放在家裡看著也是干著急,平白添堵。
嚴真歎一口氣,將書歸類。最近她也很忙,除了圖書館的工作要做之外,還要忙著看復習資料,准備來年的研究生考試。
小劉跟在她後面,不停地抱怨:「最近又有相親,煩死。」
嚴真微微笑:「你這麼年輕就已經開始愁嫁了?」說完,想起去年的自己,要不是跟某人閃婚了,恐怕還得繼續相親下去。
「不是,我跟你說吧……」
小劉一揮手,剛說出幾個字,嚴真就感覺眼前一片模糊,好像要暈倒似地。小劉連忙一手扶住她一手抓住書架的邊緣,嘴裡不禁嘀咕道:「這頭暈也傳染嗎?怎麼我也有點兒暈」
嚴真慢悠悠地抬起頭,臉色蒼白地告訴她:「不是頭暈,是——地震了!」
樓層輕微晃動,整個校園乃至整個城市都沸騰了起來。
好在地震只持續了十幾秒,嚴真也顧不得放書了,跟小劉交代了幾句就向外走去。
學生們已經在老師的組織下集合到了教學樓前的廣場上,嚴真費了點兒時間才在低年級區裡找到顧珈銘小朋友。
此時小朋友正背著小書包哄被嚇哭的林小小,一抬頭看見了她,歡快地向她招手:「嚴老師!」
嚴真定了定神,向他走去。
「沒事兒吧你們?」
小朋友搖搖頭,林小小啜泣地拉住她的手,嚴真摸摸她的頭:「不怕了,現在沒事兒了。」
好在地震是輕度的,對C市而言沒有多大的影響。
正巧到了放學時間,許多家長等在門外,看見自家寶貝在老師的組織下走出校門,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
嚴真把林小小交給她的媽媽,隨後匆忙帶著珈銘回家。
到了顧園,還未進大廳,就聽見顧老太太打電話的聲音。
李琬正跟電話那頭的人說的起勁,一抬頭看見嚴真連忙招呼她:「瞧,說著就來了,是你奶奶的電話。」
嚴真接了過來,得知奶奶沒事也稍微放心了。
新聞裡循環播報著地震的消息,震中在距離B市不遠的Q省的某縣,震級7.1。
嚴真初聽這個數字嚇了一跳,這種驚嚇來源於與兩年前那場影響深遠的地震的對比,震級相差不多,可想而知後果有多嚴重。兩年前那場地震還記憶猶新,滿目瘡痍之景令人不敢直視。許多鮮活的生命就埋在瓦礫之下,逝世的悄無聲息,其中更有不少還是年幼的孩子。
現實情況不斷惡化,余震不斷,又逢雨季來臨增加了施救難度,死亡數字不停攀升,災區的災情刻不容緩。
但願老天保佑災區的人民能夠順利渡過這次災難。嚴真心裡默念,剛起身就看見李琬急沖沖地從樓下走了下來。
她不禁詫異,連忙扶住了她:「媽,怎麼了?」
「打電話,趕緊打電話!」
「您打電話干什麼呀?」恐怕現在已經是電話滿天飛了,就別給聯通移動增加負擔了。
而李琬焦急之情溢於言表:「剛給和和打電話,說淮寧他們團已經往災區去了,你趕緊給淮越打電話,立刻馬上打電話,勸住他,別讓他去!」想了想,老太太一拍腦門,說,「不行,給他打不管用,直接打給老席……」
見嚴真還沒緩過來,老太太索性自己去打了。
嚴真怔住,愣愣地站在那裡。
她好想忘了一件事。
她好像才想起自己的丈夫是一名軍人,是一名「國家有需要就上」 的人民解放軍!
意識到這一點的嚴真忽然沒由來的一陣心慌。
……
…………
B軍區席司令員的辦公室。
席少鋒大病初愈,這板凳還沒坐穩,就接到了從C市打來的電話。掛了電話,他陰著臉把顧淮越從A師叫到了自己辦公室,距離不遠,說話間就到。
「報告!」
「進來。」他應了一聲,那人推門而入。
顧淮越啪地敬了一個禮:「司令員您找我有事?」
席少鋒表情復雜地點了點頭,捏起一支煙,還沒點燃,半道被顧淮越攔了下來:「鍾姨命令,您不能抽煙!」
席少鋒只好瞪他一眼,訕訕地放下手中的煙:「部隊這幾天怎麼樣?哦,我是說戰士們的情緒怎麼樣?」
「時刻准備著」
這人知道他問的重點。席少鋒手指下意識地摩挲著大理石桌面:「你們接到命令了?」
「是。」顧淮越站得筆直地回答他的問題,由於B市距離Y縣較近,所以這裡的部隊是首先開進災區的。
席少鋒又點了點頭,猶豫了再猶豫,開口說:「你回去安排一下,這次你留守。」
他語速極快地說著。
顧淮越很快就干脆的否決:「不行。」
席少鋒瞪眼:「廢話少說,趁我還沒反悔!」
顧淮越笑了下:「您自己都勸服不了您自己,還想說服我?」
席少鋒坐下,有些疲憊:「那行,你要去也可以,你去說服你媽,前提是讓她別念叨著你的傷!」
顧淮越頓了下,說:「那都哪年輩的事情了!」
他曾受過傷,不過那是在特種大隊的時候的事了,輪到現在都過去多少年了,老太太無非就是想找個借口不讓他走。
席少鋒說:「我已經告訴你媽說我理解她了,行了,你回去吧。」
「我五分之四的兵要去災區。」
「那你就留下來看住剩下的五分之一!」席少鋒斬釘截鐵,「這留守的兵,思想情緒也得照顧到,個別家在災區的,要特別注意……」
「思想工作得政委來指導!」顧淮越據理力爭。
「誰做都一樣!」席少鋒揮手,不願意再跟他費口舌。
顧淮越失笑了:「您這個順水人情做得輕松,轉身就讓我五分之四的兵把我給比下去了。那也行,到時候他們回來,我卸了肩章脫了軍裝給他們接風!」
「你——」席少鋒氣結,敢拿這個來威脅他?這小子是膽肥了不是?!
顧淮越斂起笑容:「席叔,我記得在西藏當兵的時候也遇到過一次強震,那時候團裡調了許多兵去救援,由您牽頭,出發前您在隊伍前說了一句話,您還記得是什麼嗎?」
席少鋒瞪著他,顧淮越不緊不慢,一字一頓地說:「您說,男兒應是重危行,豈讓儒冠誤此生!」這句話他記到現在,幾乎是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現在正是重危,我還不怕,您就怕了?」
席少鋒被他說得沉默了幾秒,而後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啞著聲音道:「你去吧……」
「席叔。」
席少鋒整了整他的肩章:「出發前,給你媽打個電話……」
顧淮越笑,敬了一個禮:「是!」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席少鋒拿起聽筒撥了個電話出去,嘟聲響了兩下就接起,看來那頭的人是一直在等著。
「怎麼樣?」顧老太太焦急的問。
席少鋒不知道怎麼說,不過這沉默就說明了一下,那頭歎了一口氣,掛了電話。
這小子!席少鋒不禁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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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輛軍卡在操場上集結待命,物資發放基本已到位。
顧淮越將車子停在樓下,飛快地向裡面走去。通訊員小馬見他迎面走來,忙站住敬了個禮:「參謀長,上午家裡來過電話。」
他怔了下,點了點頭:「知道了。」
第二梯次的救援隊伍開拔在即,事情非常多,而且那些家在災區卻沒有編入救援名單的兵的情緒需要照顧到。部隊裡在盡全力幫他們聯系家屬,但也有個別沒聯系到家人心急如焚的兵。
喬副師長已經率先遣部隊進入到災區受災較為嚴重的地區,第二梯次的兵將由他和劉向東親自帶領挺進震中。
不一會兒,小馬慌慌張張地從外面進來了,說是幾個留守的家在災區的兵喝了點兒酒,正在鬧事兒。
顧淮越忙中抬頭,皺了皺眉:「怎麼回事兒?」
小馬搖了搖頭:「我是聽說,在第二食堂,劉師長已經過去了。」
B市距離Q省較近,受大災影響的天氣變化多端,此刻雖已是八月,溫度卻不高。再加上昨天夜裡剛下了一陣雨,今天早上起床便感覺到陰冷陰冷的。
顧淮越大步向食堂走去,這會兒又開始飄雨了,可是第二食堂前面卻站了一排的兵。站在在前面的,是師長劉向東。這位線條粗獷的山東漢子原本看上去就容易讓人產生敬畏,此刻冷著臉抿著唇一句話也不說,更顯得凶煞了。
高翔站在他旁邊,看見顧淮越忙向他走過去。
「怎麼在這兒訓,范圍一擴大影響不好。」正是晚飯時間,來往的都是兵,看見這個奇怪的隊伍,也都不由自主地站住了。
高政委說:「這是老劉故意的,說是以儆效尤。」說白了就是殺雞給猴看。
顧淮越抿抿唇,不再說話。
劉向東站在食堂路邊的台階上,頭一抬,視線越過面前這排兵的頭頂。這群兵家都是Y縣的,可是全不在救援名單之列,歸心似箭又愁苦滿腹,喝了點兒酒也成這樣了。
劉向東清了清嗓子,他最近光是喊話已經喊了不下十次了,嗓子早已啞的不成樣子,可以壓低聲音,說出來的話就多了幾分威嚴:「立正——」
他凝聚視線,看著面前這六個臉色通紅的兵,他們臉上都有大片的水漬,不知是這雨還是眼淚。
「全體都有,聽我命令——把軍裝給我脫了!」
此言一出,別說那六個兵,政委高翔都懵了:「這老劉是搞什麼?」
顧淮越心裡卻有譜:「沒事兒。」
六個鬧事兵被鎮住了,一時間忘記了執行命令。劉向東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怎麼,聽不見我的命令?脫!」
穿的是夏常服,接幾個扣子就脫了,只剩下裡面的白色背心。劉向東瞥一眼背心上拓印的一個紅色圓圈裡的八一字樣,又說:「背心也脫。」
這回是毫無疑義地執行命令了。
雨水澆醒了被酒精麻痺的神智,六個兵赤著上身直挺挺地站著。
「站在這裡給你們醒醒酒。」劉向東說,「這軍裝暫且就先別穿了,等什麼時候像個軍人了再給我穿上!」
他站定,看著他們說:「沒讓你們去還委屈你們了?!看看你們這副熊樣!」
不是他們心狠,而是這是不得不考慮到的問題,這些兵現在意志比較薄弱,為防出事,他不敢貿然帶他們去。
劉向東厲聲道:「軍人之命,與國同殤!國家面臨重殤之際,你們就只是這副樣子嗎?還想去救國救民?扯淡!」
說完,一瞬間寂靜過後,這六個當中就有年紀小的兵扛不住他的質問,低頭嗚咽出聲:「我想家,想我爸媽,我當兵兩年沒回家,我想回家……」
一時間場面變得傷感起來,劉向東放緩了聲音,用沙啞的聲音低低說:「要相信你們的戰友,只要有一個鮮活的生命就算廢掉雙手也會把他們挖出來!明白嗎?」
問的是這六個人,回答他的卻是所有的人:「明白——」
劉向東凝視著他的兵,終於笑了笑,很快又斂起笑,命令道:「聽我命令,把衣服穿上!」
待得他們穿上衣服後,劉向東親手替他們整了整肩章。
顧淮越和高翔站在人群之外,高翔笑了笑:「不知道老劉啥時候這麼會做思想工作?」
顧淮越也笑了下,並未搭話。神思一轉,便忽然想起了遠在C市的某個人和某個小朋友,這種時刻,他竟然會忽然想起這兩個人。
他戴上帽子往回走,又看見小馬向他跑來,這小子今天是比他還忙,顧淮越蹙眉:「又有什麼事?」
明天一早就要出發,此刻他的神經已是高度緊張!
小馬表情是驚訝的,連帶著說話也不利索了:「剛剛門崗打過來一個電話,說是有人要見您,可是沒有證件,門崗不給進,會不會,會不會是……」
話未說完,眼前的人已經不見了蹤影,小馬硬生生將後頭的「嫂子」兩個字給吞了進去。
他想用百米沖刺的速度到門口,可是來來往往都是忙碌的兵,顧淮越只好克制自己放緩速度,直到他看見那道靜靜執傘等在電子門外的身影,才全然不顧地走了過去。
可是依舊有沒眼力界兒的,剛調來沒多久就站崗的勤務營小兵還不認得面前這男人是誰,不過一看這軍銜叫首長准沒錯。
「首長,這位沒證件的女士想見參謀長,是不是給參謀長要個電話過來接人?」
「不用了。」他啞著聲音說著,視線牢牢地定在她的身上。
而嚴真也看見了他,握著傘的手在不由自主地顫抖。
士兵有些不解,而顧淮越用一個動作消除了他的不解。
他大步走過去,伸手將她拉進自己的懷裡,用力抱住——以一種快要捏碎的力度。
不知道抱了多久,也不知道被注目了多久,直到嚴真推了推他,說了聲疼之後,顧淮越松開了她。
有幾個月沒見她了,拉遠了看,除了神色有些疲倦之外,還是跟之前一樣漂亮。他順了順她被風吹亂的長發,「怎麼忽然來了?」
嚴真低著頭,悶了片刻,抬起頭,努力撐出笑容:「就是想來看看你。」
可是無論怎麼笑,那雙有些紅腫的眼睛卻是瞞不了人。
顧淮越只感覺內心像是被針扎了,疼不厲害,卻很尖銳。他接過她的傘,握住她的手:「走吧。」
「去哪兒?」
「回家。」
回的是那棟小紅樓的家。
這邊房子很空,因為他有家屬偶爾來部隊,便一直留著這一套。前不久剛收拾過一回,現在簡單打掃一下就行了。
顧淮越收拾完畢,見嚴真仍戳在門口,不由得皺眉走過去:「怎麼還站在門口,趕緊進來。」
嚴真似是剛回神,踱步進來。
他握了握她的手,很涼。
沉吟了片刻,顧淮越走到衛生間開花灑試了試溫度,水很涼,好在部隊一直有供水,過了一會兒就慢慢熱了起來。
「冷不冷,洗個熱水澡暖暖。」
確實很冷,九月初的天氣,掩不住陣陣涼意。嚴真點了點頭,向衛生間走去。只是還沒走到門口,就被顧淮越叫住了,顧淮越無奈地笑了笑,遞給她一件他放在這裡的軍襯:「沒別的換洗,洗完澡套上這個。」她只穿了一個薄薄的線衫。
嚴真接過來,沖他微微一笑,走了進去。
門一關上,嚴真仿似才回過神來。她對著鏡子裡的自己,試圖咧出一個笑來,可是那樣的笑容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剛剛給他看的,就是這樣的笑嗎?
她苦笑,打開花灑慢慢地沖著。
上午老太太給席司令打的電話,聽席少鋒在那頭有些遲疑的語氣,她就知道,他是必去無疑了。
他是個軍人,她知道,他一定會去,所以沒等老太太掛了電話,她就直接奔赴飛機場了。
洗完澡,她套上穿在她身上顯大的軍襯向外走去。而小馬已經從食堂打開了飯菜過來,這趟來得急,家裡什麼東西都沒備。
小馬沖著她憨笑:「這是炊事班班長開小灶做的,專門給嫂子的!」
說完,就被顧淮越轟走。
「餓不餓?」
她搖頭。
「那累不累,去休息一會兒?」
依舊是搖頭。嚴真不說話,只是看著他,目光淡淡的,眼睛濕濕的。
這種眼神讓他有些無法承受,她明明什麼也沒說,可是其實她什麼都說了,他走上前,抱住她:「嚴真,別這樣……」
她靠近他的懷裡,終於動了動,反手抱住了他,聲音啞啞地說:「我沒事兒,我來得太急,還沒想好要跟你說什麼飛機就到了,我剛剛洗了一個澡,想好了。」
她仰頭看著他:「我不是來挽留你的,真的,我只是想來送送你,行嗎?」
行嗎?
她這麼問他,他還能拒絕嗎?
他低頭凝視著她,沒有開口。這短暫的沉默讓她有些窒息,舔了舔唇,想要再說些什麼的時候忽然被他打橫抱起。嚴真驚嚇一聲攬住了他的脖頸,一雙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他,任由他將自己抱到床上——然後,重重的吻壓下來。
像是一只擇時而噬的豹子,他的吻來的很突然也很急切。輕咬了下她的下唇,迫她微張開口,溫熱的舌順勢而入,似要占有她的一切。
嚴真被他奪取了所有的神智,是剩下雙手無意識地攬著他,承接著他的吻。不知過了多久,他帶著她翻了個身,終於放開了她,嚴真身子癱軟下來,無力地想下滑去。顧淮越連忙用手控住她的腰,將她帶了上來。
就這樣,她趴在他的身上,與他這樣對視。
「嚴真……」他喊著她的名字。
「淮越。」她枕在他的肩頭。
「嗯?」
「我在家等你,和珈銘一起。」
他怔了下,仿佛有股洶湧的暖流從他心頭流過,噎得他說不出話,半晌,他才聲音沙啞地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