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琰模糊地嗯了一聲:「到時候看情況,你就不用操心我了。」
蘇錦這會兒也的確是沒有再多的精力和心情分給他了,剛才的電話是大伯母打來的,說是奶奶摔倒後送進急救室,不到一個小時醫生就下了兩次病危通知,她不快點趕回去,說不定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溫妍做事向來穩妥,幾乎沒耽誤多少時間,蘇錦和霍琰就上了高鐵。
從新島到長寧,搭乘高鐵需要近五個小時,霍琰幫她把座椅調整到舒服的角度,又貢獻出他一側的肩膀讓蘇錦靠著,沉聲遊說:「你抓緊時間先眯一覺,我在呢,保證不會讓你睡過站。」
鼻翼間熟悉的淡淡冷香,是霍琰常用的香水味道,蘇錦莫名覺得安心,自從出院後她再度陷入失眠的困擾,在這趟平穩的列車上,蘇錦靠著霍琰的肩膀不久後呼吸變得均勻綿長。
蘇錦這一覺竟然從上車睡到了下車,中途停靠站上下旅客都沒吵醒她。
往出站口走的路上,發現霍琰背著他小幅度活動臂膀,蘇錦有些過意不去:「胳膊麻了吧?」
霍琰絲毫不在意:「沒關係,活動活動就好了。」
霍琰早在上車後不久就接到了何惟遠的短信,告訴他長寧那邊已經安排了人接他,並附上了聯繫方式,沒多久就收到了那個聯繫人的打招呼短信,寫明了自己的姓名職位和車牌號碼,所以一出火車站兩下順利接頭。
「二少,那我就不耽誤你了,在長寧期間有任何事隨時聯繫我。」
霍琰握手致謝:「麻煩你了隋經理,稍後咱們再另聚。」
霍琰接過車鑰匙略為寒暄後就驅車載著蘇錦趕往中心醫院。一路上越接近醫院蘇錦交握著的手指就絞得越緊,霍琰看得糟心,幾次險些闖了紅燈,所幸最後順利到了目的地。
醫院這地兒,不管哪個城市,車位永遠緊張,好在他們今天人品爆發,剛進地下停車場,前腳就走了一位。
蘇錦打電話問明了病房,倆人風風火火地往那趕,好在身邊有霍琰護著,不然蘇錦這一路不知道要撞到多少人。
剛拐過走廊,就看到病房門站滿了人,老的少的小的,男的女的,一眼望過去目測得有二十來號,一見蘇錦現身,兩個中年婦人忙迎了上來,瞄了霍琰一眼後急匆匆推著蘇錦讓她進病房:「老太太問了你好幾遍了,你趕緊進去見見!這是你對像?那就帶進去讓老太太也看看。」
蘇錦剛要開口否認,就被霍琰攬著肩膀半拖進了病房。
原本陪在病房裡的蘇家四兄弟見蘇錦進來後沉默著退了出去,門一關,病房裡登時靜了下來,只有蘇老太太沉重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蘇錦看著陷在一床雪白被縟裡幾乎沒有隆起的奶奶,挪動著沉重如鉛的腳步蹭到床邊。
「奶奶,我回來了。」話一出口,蘇錦就哽咽不已。
昔日裡這個老太太,精明強悍,身板硬朗,對蘇錦從來沒有個好臉色,更不要說什麼溫言細語,可儘管如此,自從爺爺去世後,她在蘇錦心裡就等同於家。她在,家就還在,雖然並不被待見,但總還有個歸處。
如今,這個歸處也要棄她而去了麼?
「是……六丫頭麼?」病床上的蘇老太太吃力地偏過頭,努力打量床邊的蘇錦。
蘇錦湊到她眼前:「奶奶,是我。」
蘇老太太終於看清了人,看到床邊還站著個人,問道:「這是你對像?」
霍琰搶先一步回答:「是的,奶奶,我叫霍琰,陪蘇錦一起回來看您了。」
眼下的狀況,蘇錦只能硬著頭皮默認。
蘇老太太放下心頭大石似的嘆了口氣,她現在說話氣息已經不是很充足了,語氣一貫沒那麼熱絡:「好啊,看到你身邊有人陪著,我下去跟你爺爺也能有個交代了。現在你按我說的做,你那手機能錄音吧,打開。」
蘇錦懵惑地看著蘇老太太,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霍琰利落地掏出手機放到了老太太枕邊。
蘇老太太昏花的雙眼仔細打量著垂淚不已的蘇錦,顫悠悠伸出乾枯的手。
蘇錦立刻伸手迎上前緊緊握住。
蘇錦的手,冰冷而潮濕,還在微微顫抖,蘇老太太閉了閉眼,兩行眼淚無聲滑了下來,啞聲艱難說道:「你也不要恨我,我知道,我對你不好,可我沒辦法。我傾注了那麼大的希望和心血在你爸爸身上,可他還那麼年輕,就被那個女人給毀了,我恨啊!可我撈不著她的邊兒,你越長大越像她的模樣,所以只能算你命不好了,長在我身邊。」
蘇錦憋不住失聲痛哭:「我不恨,奶奶!爺爺走了,你不能也扔下我,你是我的家,你沒了,我就真的沒有家了!」
蘇老太太嗚嗚低泣著捏緊蘇錦的手,好一會兒才堪堪找回聲音,將霍琰叫到了床邊,顫巍巍地握住了他的手:「我們家六丫頭是個好孩子,就是命不好,你好好待她,要是你能娶她,給她個家,就跟她一起到我和老頭子的墓前燒柱香,告訴一聲。」
蘇錦緊緊咬住下唇,忽然身側的另一隻手被霍琰大力握住。
霍琰的手,大而溫暖,輕易將她的手包裹住,而蘇錦卻只覺得心頭漫上來的悲涼幾乎要將她淹沒。
他娶她,然後組成一個家。這已經永遠不可能了。
蘇老太太卻全然不知情,儼然是要將蘇錦託付於霍琰。
最重要的事還沒有交代清楚,蘇老太太穩了穩心緒,力求聲音清楚地傳到手機裡。
「小霍,你到門口把李醫生請進來吧。」
霍琰不明所以,但還是立刻起身到房門口叫李醫生,應聲隨他進來的是個四十歲出頭眉目和善的男人。
在蘇老太太示意下,李醫生代為說明用意:「老太太要留些東西給蘇錦,擔心家裡人多心雜,會在她身後鬧糾紛,所以讓我來做個見證。老太太,您開始吧。」
蘇老太太點了點頭,緩慢而清晰地說道:「當年老五車禍的賠償金四十萬,斷斷續續被老大幾家挪用了大半,雖然當時都寫了借據,但至今也沒有還回來一分,我現在做主,借據就作廢了,那些錢也不用還了。但是,我和老頭子住的那套房子和房子裡所有的東西都留給六丫頭小錦,還有這本存摺,裡面是我和老頭子攢下來的退休金和六丫頭這些年給我們的,總共不到二十萬。至於我的那些首飾,一半給六丫頭,剩下的一半兩個女兒平分。」
片刻停頓後,李醫生問道:「您老還有要補充的嗎?」
蘇老太太閉了閉眼:「沒有了。」
霍琰按下錄音暫停,李醫生需要一份備存,霍琰跟著他去辦公室走一趟。
等到他們兩人出了病房,蘇老太太突然把蘇錦拽近了兩分,壓低聲音叮囑:「你爺爺留了幾件玉件給你,我給放到書架後面的暗格里了,你大伯他們誰也不知道,你可得收好了,也先別告訴小霍,雖然不值太多錢,可總算有個傍身的。」
蘇錦在老太太盯人的目光下點了點頭。
這個在她成長過程中一直處於疏離甚至敵視狀態的奶奶,卻在人生的最後一程給予了她最大的保護。
霍琰回來得很快,剛剛他和李醫生匆匆溝通了一下,老太太是他的老病患,所以對她的身體狀況比較熟悉。老太太雖然眼下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但大限也就這兩天了。
蘇老太太最大的心事已了,看著床邊的倆人,心裡很平靜,她把蘇錦的手交到霍琰手裡,聲音聽著也輕快了一些:「六丫頭我就交給你了,她沒什麼能借得上力的娘家,但也沒有娘家人拖累,她長這麼大除了她爺爺和我,沒欠過別人一針一線。六丫頭性子軟,哪天我走了,你就替她做主,無論哪個為了錢找到她頭上,都不用伸手。」
霍琰當場應下,嗓子眼卻直泛苦水。奶奶呀,您可得保佑我能過上替您孫女做主的日子。
撐著等到蘇錦過來,又交代了這麼一通事,蘇老太太抵擋不住虛乏,揮了揮手讓蘇錦他們去休息,話還沒說完自己就昏沉著沒了聲音。
蘇錦大驚,探手到老太太鼻下發現還有氣息,才驚魂未定地跌坐回床邊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