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兩天,蘇老太太一直斷斷續續昏睡著,意識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蘇錦堅持留在醫院陪床,霍琰在醫院附近的賓館訂了一間房,態度堅決地拒絕了蘇錦讓他先回新島的意願,白天幾乎都陪著她耗在醫院裡,盯著她按時按點吃些飯,直到晚上探視時間結束的時候才一個人回賓館。
儘管如此緊迫盯人,蘇錦還是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迅速消瘦下來,臉色難看得像是病人。而且,霍琰發現她的狀態有些不對,整個人如驚弓之鳥似的,比如昨天下午好說歹說她才肯躺上旁邊的簡易床鋪小憩,沒過一刻鐘,突然就醒了,三兩步奔到老太太床前伸手指探測老太太的鼻息,然後送了一大口氣跌坐回椅子裡,額頭、脖頸都是冷汗。
霍琰在一旁看著雖沒出聲,但心裡直覺她這樣很不妙。
蘇錦自己也意識到了不對勁,她又失眠了。不,確切的說,是一點睡意也沒有,不能閉上眼睛,一閉上就心慌胸悶、呼吸艱難。她知道自己需要一點睡眠時間,可卻不敢吃一顆安眠藥,她怕睡著了不夠警醒,會再一次重蹈遺憾。
霍琰的沉默縱容讓蘇錦很感激。曾經也好,現在也罷,這個男人總是在她最需要身邊有個人靜靜陪著的時候出現,所以,他是否愛她、是否最愛她、是否只愛她,都不是她甘願和他在一起的首要條件。
蘇錦從不敢奢求太多,只希望有個人能願意和她一起長長久久走下去,只要給她一些在乎,不讓她太傷心,那麼她就會穩穩守著他、守著他們的家。
蘇錦一直以為霍琰會是那個人,可惜,不是他。
面對霍琰,面對和他的這段感情,面對自己的生活,蘇錦覺得自己總是在一退再退,希翼被壓縮得少些再少些,可依然還是不斷地失去、再失去。
蘇錦只覺得自己深陷在這個惡性循環之中,如陷泥淖,越掙扎陷落得越快,直至滅頂,直至一無所有,方可罷休。
守著生命即將走至終點的奶奶,蘇錦此時心生絕望。
或許是蘇老太太不忍太過折騰蘇錦,昏昏沉沉迷糊了三天後,第四天中午她出現了迴光返照。霍琰剛好出去買午飯,病房裡只有她們祖孫兩人。
蘇錦看著老太太變得清明的雙眼,眼淚立刻就湧了出來。她們倆都明白,最後的時刻來了。
老太太走得並不痛苦,走前緊緊握著蘇錦的手問她:他對你好不好?
蘇錦無聲哭著點頭,老太太手上的力道就那麼一點點流逝,嘴裡還反覆低語著:別怕……別怕……
蘇錦反手緊緊抓住老太太尚有餘溫的手,試圖挽救住這最後的一絲溫暖,失聲痛哭。
她在這茫茫世界裡最後的家,現在也沒有了。
霍琰在走廊裡聽到蘇錦的哭聲心神一震,疾跑著衝進病房,就看到蘇錦蜷縮著身體坐在床邊,哭得像個走失的孩子。
手中的便利袋應聲落地,霍琰幾步跨上前來,用力將蘇錦攬到自己懷裡。
就在剛剛推開門的剎那,霍琰恐慌地感覺到,如果不緊緊拉住蘇錦,她好像就會跟著老太太一起消失似的。
在蘇老太太去世的這個中午,蘇錦在痛哭中暈了過去。她的眼淚似乎在這個中午流盡了,再醒來後神情只剩麻木哀肅,就連在匆匆趕來參加葬禮的溫妍面前也沒有流露出更多的情緒。
老太太的遺體被送去火化,蘇錦並沒有跟去,她想奶奶留給她最後的樣子定格在那天中午醫院的病房裡,而不是那一片將她吞噬的烈烈爐火。
葬禮結束當天溫妍就要趕回新島,聽到蘇錦說要再留幾天處理老太太的身後事,不禁有些擔憂。
所謂相由心生,蘇家的男人們暫且不提,一群女眷裡就沒兩個讓溫妍直覺心地善良的。
可公司裡的事不由得溫妍再多逗留,所以,當霍琰表示他要陪同到底時破天荒和他站到了同一陣營。
就算蘇錦處在正场☆態下,溫妍和霍琰隨便出來一個都能全方面碾壓她,更別提她現在血槽幾乎見底的情況了。
溫妍懷揣著一半欣慰一半擔憂的複雜情緒踏上了返程,而後不久,她的神直覺就被應驗了。
此情尚且還是後話。蘇錦送走溫妍後就被霍琰強行帶回了賓館補眠,在她堅持下,霍琰不得不又新開了一間房。
明明身體累到了極致,可睡意卻遲遲不來,蘇錦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醞釀了近半個小時,最後還是認命地爬起來吃了兩顆安眠藥。
對蘇錦來說,這個時候全然陌生的空間明顯比滿載回憶的熟悉的家更容易放鬆情緒休息,這是霍琰堅持讓她來賓館的原因。
一整個下午霍琰都在蘇錦隔壁的房間裡與陳秘書通過視頻處理公務,臨近下班時副總姜達跑過來吐苦水,中心思想只有一個:喪心病狂催歸來。
霍琰預先定好了五點半的鬧鐘,時間一到就毫不拖泥帶水地切斷視頻下線關機。
現在蘇錦門口敲了三次門依舊沒有回應,霍琰果斷給前台打電話開門。
蘇錦的病來得突然且沉重,意識不明並伴隨高熱,霍琰將人送到醫院的時候蘇錦呼吸的氣息都是滾燙的。
持續物理降溫,再加上一直掛到凌晨才撤下去的點滴,蘇錦的高熱才總算退了下去,但為了預防反覆發作,霍琰始終保持警惕,蘇錦額頭上的涼毛巾換了一夜。
蘇錦在日上三竿時醒來,一睜開眼睛迎接她的就是霍琰雙眼佈滿血絲卻如釋重負的笑臉。
想到他們現今的關係,蘇錦不由得一陣心緒混亂。
病來如山倒,這場突如其來的發燒就像是□□,將蘇錦身體裡所有的疲累一夕引爆。
霍琰聽完醫囑後回到病房,蘇錦的點滴已經掛上了,人昏昏沉沉的睡著。霍琰在床邊坐下,將蘇錦沒有掛點滴的那隻手握在掌中。
纖細脆弱,指尖微涼。手中的觸感讓霍琰從心底滋生出細密的酸楚,以及頓悟後的豁然清朗。
看著躺在病床上的白雨甯,他只有關心。而此時看著面色蒼白的蘇錦,除了關心,更多的是心疼和不捨。
他或許不能再給予濃烈而純粹的愛情,可如果要和一個人攜手餘生,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蘇錦。
可惜,蘇錦醒來後的客氣疏離讓霍琰深刻體會了一把什麼叫自以為是。
接下來兩天雖然還要繼續掛點滴,但住院就沒有必要了,蘇錦堅持回家住,霍琰無奈只好送她回去。
推開門的剎那,霍琰恍惚以為他回到了新島靜水路的房子。看著蘇錦換上拖鞋後徑直去開窗換氣的背影,霍琰突然就明白了蘇錦的心思。
這是蘇錦心裡家的模樣,她曾經用盡心力將它複製到靜水路,將他視作家人,可惜,他明白得晚了一步。
蘇錦再次勸他先回新島,霍琰哪裡會肯,氣氛一時凝滯之際,何惟遠的電話來得正是時候,霍琰叮囑蘇錦好好休息後轉身赴約,倉促的背影讓蘇錦生出落荒而逃的錯覺。
事實上,霍琰是真的深覺挫敗。
「我大老遠跑過來看你,你就給我擺這副臭臉?」酒吧包廂內,何惟遠吊著眉梢打量只喝酒不說話的霍琰:「聽韓旭說,你對像把你踹了?那你現在這是什麼情況?千里追妻?」
霍琰把手裡的酒杯往桌台上一摜,滿眼殺氣瞪過去:「踹個屁,老子什麼時候同意了!」
何惟遠招搖的桃花眼輕飄飄瞟了霍琰一眼,氣定神閒地給自己倒了杯酒:「踹和分手在能動性和意向性上還是有很大不同的,確切地說,人家姑娘要踹你沒什麼必要徵得你的同意。要說我用詞有什麼不妥,那應該是千里追妻的妻字,你應該還沒把人家娶過門。」
霍琰一口鮮血卡在嗓子眼,竟無法反駁,陰惻惻盯著他:「身為一個華裔,你的中文水平值得稱讚。」
論打臉和捅刀子的實力,何惟遠足以甩開韓旭十八條街。
「謝謝,我一直有這個自信。」何惟遠目光微沉看著霍琰的臉,斂去調侃正色問道:「你到底怎麼打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