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嘿,小寶貝,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呀?」蘇錦沒有直接上前碰觸小姑娘,而是在離她一米左右的地方蹲下來,向她招了招手,放柔聲音問道。

  小姑娘抬起頭,小小的下巴抵在膝蓋上,抱膝的手臂明顯更用力了兩分,瞪著怯意的大眼睛盯著面前的人看了好一會兒,見對方沒有催促,也沒有不耐煩,臉色也很溫柔,防備心慢慢放鬆,嫩嘟嘟的小嘴一癟,委屈又難過地顫聲道:「我要爸爸……」

  不開口憋著還好,一開口,又有讓她覺得安全的人在,小姑娘很快就釋放自我,眼淚跟開了閥門的自來水似的湧了出來,偏偏坐在那裡動也不動,維持著抱膝的姿勢,被眼淚浸染得水濛濛的大眼睛卻眨也不眨地盯著你看,讓人看著又可憐又萌的不要不要的。

  蘇錦沒有應付小孩子的經驗,只得硬著頭皮上前,將小姑娘抱了起來。

  看著臉蛋肉肉的,沒想到手臂上的壓力比想像的輕了不少。

  蘇錦掏出口袋裡的手帕輕手給她擦眼淚,小姑娘在她懷裡漸漸放鬆了身體,軟糯糯的小身體緊緊貼著她,伸手抱住她脖子埋首在她頸間,帶著哭聲復讀機一樣重複:「我要爸爸……」

  「好,阿姨送你去找爸爸。」蘇錦安撫地輕拍小姑娘的後背,試探著問道:「那你告訴阿姨,你還記得回家怎麼走嗎?」

  懷裡原本服帖的小身體聞聲就掙紮起來,小嫩嗓子尖銳地叫著:「不回家!不回家!沒有爸爸!安安乖,安安乖乖的,不要關我,爸爸……」

  「好好好,不回家,不回家!咱們去找爸爸!」蘇錦趕忙安撫懷裡炸毛的小姑娘,乖乖啊,這小胳膊可真夠給力的,再用力自己的脖子就要被勒斷了。

  小姑娘看著三四歲的模樣,說話聽著挺利落,想來是能記事的,既然在這蹲著,她爸爸應該就是小區裡的住戶,到門崗那裡守株待兔八成錯不了。

  不過,看小姑娘對回家的牴觸程度,蘇錦眼裡蒙上一層擔憂,腦子裡不停滾動出各種社會新聞,主題內容都是虐待兒童的。

  不由自主地就將懷裡的小身體又抱緊了兩分。人和人之間的緣分有時候是無法說清道明的,就像這個小丫頭,她一看到就入了眼。

  如果自己的那個孩子能保得住……

  蘇錦連忙打住自己的胡思亂想,壓制下心底復萌的刺痛,抱著小姑娘往警衛室的方向走。

  「是去找爸爸麼?」小姑娘從蘇錦的頸間抬起頭,問道。

  蘇錦嗯了一聲,「是去找爸爸。」

  「可是,阿姨你還沒問我爸爸是誰,在哪兒,還有電話號碼。」小姑娘連珠炮地說道。

  夜色掩護下,蘇錦阿姨臉黑黑,但還是耐著性子柔聲給她解釋,「我們到警衛叔叔那裡等著你爸爸就好了,他回家一定要路過那裡啊。等到了警衛叔叔那裡,阿姨再慢慢問你也來得及。」

  「哦。」小姑娘顯然對答案很滿意,忽然想到什麼,很鄭重地強調:「只要爸爸!」

  「好。」蘇錦繼續順毛,「不見你爸爸我就不撒嘴,行了吧?」

  「謝謝阿姨!」小姑娘安了心,精神一放鬆下來疲倦就顯現出來,小腦袋窩在蘇錦頸間,軟糯糯地問道:「阿姨,你叫什麼名字呀?」

  「蘇錦。」夜風有些涼,蘇錦看小姑娘身上的衣裳有些單薄,停下來將自己的外套給她裹上,「安安乖啊,以後再想爸爸也不能自己跑出來,特別是像今天這樣天黑黑的時候,找不到你,你爸爸會很著急的,知道嗎?」

  懷中孩童溫熱的鼻息噴在頸窩,片刻的沉默後,怯生生的喃語傳入蘇錦的耳朵。

  小孩說:「我會乖乖的,不讓爸爸傷心。」

  不知為什麼,蘇錦湧上一陣辛熱。越是乖巧的小孩子,其實越需要家長加倍的關心。沒有孩子天生乖順,只是害怕失去關注而過早學會了對大人察言觀色、小心翼翼。

  這一點,沒有人比蘇錦更有體會。

  蘇錦帶著小姑娘到警衛室說明情況,果然,半個小時前C區3棟的業主家有人過來詢問過是否看到個小女孩走出去。

  因為答應過小姑娘,蘇錦拒絕了送安安回家的提議,主動用警衛室的電話打給安安家的保姆,說明了情況。電話那邊保姆的語氣不太好,反覆堅持親自來接安安回去,蘇錦撂了句「她不願意誰也不能帶走她」就掛了電話。

  「卓先生應該很快就能趕回來了。」警衛室值班的陳叔端了盆清水出來,對蘇錦說道:「我聽那保姆給卓先生打了電話,說了孩子不見的消息,到這會兒也快半個小時了。」

  蘇錦就著清水給小姑娘洗了臉,然後又借了把梳子,抱著小姑娘坐在桌子上,她自己站著給她重新梳頭髮。

  小姑娘的頭髮不厚,軟軟的,很順滑,被剛洗淨的白嫩嫩的小臉襯得黑亮亮的。蘇錦手巧,三兩下就給她綰了個小花苞髻,另一邊又複製了一個,然後舉著小鏡子照給小姑娘看,惹得她咯咯笑。

  「誒呦,這是誰家的小仙娃娃下凡了呀?」蘇錦被小姑娘笑得心裡軟軟的,捧著她圓嘟嘟的小臉親了兩口,簡直愛不釋手。

  一大一小正對著傻笑的時候,警衛室門外車燈晃動,陳叔開啟大門,說道:「卓先生回來了。」

  幾乎同時,兩個神色匆匆的中年女人也前後腳趕到了。

  在看到卓遠的瞬間,蘇錦的心情很複雜。

  卓遠,風瑞集團大東家,也是白雨甯的前夫。

  蘇錦並不是關心時政經濟的人,知道卓遠,完全是因為白雨甯。

  風瑞集團的總部並不在新島,半年前卓遠到新島主持新市場開發,白雨甯跟著他回來,調到了新島電視台。回來後不久,卓遠突然遭遇車禍,雙眼失明。不久之後就傳出了兩人離婚的消息。再然後就是白雨甯吃安眠藥自殺,霍琰中途離開前往醫院,而她,也失去了一個生命中很重要的人。不,是兩個人。

  蘇錦不想和任何能觸及自己敏感神經的人有交集,推辭了一番,連對方索要聯繫方式也被她婉言拒絕了。不過,在離開前,她還是沒忍住,私下了卓先生說了小姑娘的異常。

  卓遠眼睛上的紗布還沒有拆除,臉上帶著蘇錦很熟悉的倦意。這些外人時常羨慕不已的所謂精英、站在金字塔頂端的人,背後的付出和犧牲卻往往被人所忽視。

  這大概就是人的通病,永遠看得到別人比自己的好,不願承認別人背後的努力。

  「非常感謝你,蘇小姐,安安的事我會特別注意。」卓遠誠心致謝,但他感覺得到,對方似乎不想和他多有接觸,雖然有些遺憾,但總不能強人所難。

  做了能做的,蘇錦也算放心了,看著候在一段距離外的車,蘇錦踱到卓遠身前,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說道:「走吧,安安在揉眼睛了。」

  卓遠微愣,很快恢復正常,伸出手輕輕搭上蘇錦的肩膀,有她領著往車的方向走。

  「蘇小姐很有常識。」給盲人引路,最好的方式就是借給他你的肩膀,而不是攙扶。

  「還好,只是碰巧看到過相關的節目,順便就記下了。」

  車不算遠,司機先一步打開了車門,卓遠收回搭在蘇錦肩膀上的手,再次道謝,然後熟練地矮身坐進車裡。

  蘇錦替他關好車門,和貼在車窗玻璃上的安安揮手告別。

  她以為,這不過是她和這對父女的偶然一次碰面,沒想到第三天一大早,她就在門口警衛室再次與她們遇上。

  更確切地說,是卓家父女一早就等在警衛室堵她。

  「蘇小姐,早上好。」倦容全無的卓先生神采奕奕,言笑晏晏的模樣真真是儒雅無匹。

  蘇錦卻一點欣賞的心情也沒有。

  「井井早上好!」某小鬼脆生生打招呼。

  可是,井井是什麼鬼?!

  不僅蘇錦,就連卓先生也一臉的意外。

  然而,和蘇錦糾結稱呼不同,卓先生訝異的是,他素來乖順懂事到讓人心疼的女兒,竟然對只見過一次面的人這麼活潑。

  選擇性無視某爸爸一臉的詫異欣慰,蘇錦打過招呼後俯下身,湊近安安小姑娘,鄭重說道:「安安小朋友,你應該稱呼我蘇阿姨。」

  安安小朋友笑得露出小白牙,「井井!」

  嘿,夠執著的。

  和小朋友較真是不明智的選擇,蘇錦退而求其次,「好吧,我接受你的暱稱了。來,跟著我念,錦錦!」

  「井井!」

  「錦——錦——」

  「井——井——」

  「噗!」卓先生很不合時宜地沒忍住笑了出來。

  「啊,抱歉,我女兒她有些發音還不太會。」

  蘇錦垮了垮肩膀,看著烏溜溜大眼睛盯著她的某小鬼,認命地嘆了口氣,「算了,隨你高興吧。」

  「我趕著去上班,就先走一步了,再見。」蘇錦腳底抹油,打算立刻就開溜。

  無奈還是慢了一步,卓先生揮了揮手,停在不遠處的車就穩穩地滑了過來。

  「我是特意在這裡等著蘇小姐的,方便的話,讓我送你一程吧,順便有點事想請蘇小姐幫忙。」

  這態度,完全不像請人幫人該有的!

  蘇錦很想拒絕,可眼前的父女倆,一個雙眼蒙著紗布,一個沒比自己膝蓋高多少,就這麼一臉認真的看著自己,拒絕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孽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