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陌生的環境裡,她很難立刻入睡。
尤其還有深夜莫名的喧鬧聲,讓她更加心神不寧。幸好周生辰很快就返回這個院子,她聽見他的聲音從樓下傳上來,悄悄走到窗邊看下去。
月色中,他面對著五六個黑衣的男人,其中一個正是試菜時出現過的總管之一。說話的聲音不大,她聽不到具體內容,只見他很快就揮手,眾人散去。
院落中,只剩了他自己。
住在一樓的兩個負責飲食起居的女孩子,問了句明日晨膳的時辰。他只說照舊,又低聲說了句話,便上了樓。時宜從窗邊離開,就聽到房門被敲響。
打開來,看到周生辰左手手肘撐在門框上,站在門口,笑了笑:「我回來了,和你打個招呼。」她也順勢靠在門上:「有很嚴重的事情嗎?」
他略微沉吟:「上次你見到的一個懷孕的兄嫂,剛剛不慎跌倒,可能要早產了。」
她心頭一跳,未料忽然出這種事,追問了幾句。
只是奇怪,他一個大男人去管這種事?實在說不過去。
不過他既然沒有說出完整的故事,那她也無需深問。畢竟她現在還不是未婚妻,哪怕是未婚妻了,想要真正成為這家庭的一員,或許都要有很長的路要走。
兩人說話間,小姑娘連穗走上樓,端著一盞茶,在微微對兩人欠身行禮後,將茶端入了時宜的房間。待連穗走後,周生辰才解釋:「這是蓮子心芽泡得水,喝一些可以助眠,不過不要喝太多,晚上醒了口渴了,也可以潤喉。」
難怪,有很淡的蓮子清香。
時宜心有些軟綿綿的,又點點頭,想要抬頭和他道晚安時,他卻已經忽然低下頭來。如此近的距離,甚至能感覺到他的鼻尖已經碰上自己的,輕輕摩擦,卻不再進一步。
她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
「晚安吻,可以嗎?」他微微偏過頭。
時宜輕輕說了個好字。
兩個人離的這麼近,都能感覺彼此呵出的氣息。
倘若不答應呢?他會怎麼辦?
她意亂情迷,閉上了眼睛,感覺到有柔軟,碰到自己的嘴唇。
起初,她以為只是稍許碰觸。
卻未料竟是如此綿延深入的一個吻,唇舌間有淡淡的蓮子清香,混雜著苦艾的薄荷味道,並不十分濃烈。似乎和那夜不同,但為什麼不同,哪裡不同,她說不出確切的理由。只感覺他的舌尖輕掃過自己的上顎,竟像被碰到了最脆弱的地方,直覺退後一步,卻被他一隻手扣住了後腰,退無可退。
他發現她的反常,倒有了些研究精神,開始慢慢試著,找出哪裡才是最敏感的地方。
那個地方碰一碰,就難受的要命。可離開了,卻又有些空落。到最後她也不懂,是好受還是難受,在他終於放開自己時,已經有些空白昏眩,迷惑地看著他。
「還好嗎?」他用手指,碰碰她的臉。
很燙。
手指滑下來,摸到她的嘴唇,已經有些腫。
時宜輕輕避開,幾不可聞地嗯了聲。
到現在她終於明白,不同之處在哪裡。周生辰一定很認真地研究過,怎樣去接吻,面對如此有研究精神的一個男人,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或許是因為山裡的寂靜,她次日醒來,比平時晚了半個多小時。
周生辰不在,她獨自在小廳堂裡,慢悠悠吃著早餐。連穗和連容,都待她十分尊敬,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她忍不住笑:「你們吃早餐了嗎?如果沒有吃就去吃吧,不用陪著我。」
「吃過了,」連穗年紀小些,鬼靈精怪地笑著,「時宜小姐肯定不知道,自從大少爺準備訂婚以來,這裡的晨膳都是五點呢。所以除了時宜小姐,這裡上上下下的人,早就用過晨膳了。」她低頭笑了笑,繼續吃紫糯蓮子羹。
這個晨膳的規矩,他沒有和她提到過,只是讓她舒舒服服地自然醒後,安靜地吃早餐。 時宜握著調羹,抿了口,紫糯合口,蓮子香甜。
卻都不及他的細心讓人沉醉。
原本上午的安排,是他陪她去寺廟進香。
她耐心等到了十點半,周生辰仍舊沒有出現,她拿出來時帶來消遣的書,翻著打發時間。時針緩慢地移動著,她看得入神時,鐘擺的撞擊聲驟然響起來,非常有規律的沉重響聲,持續到第十一下後,恢復了安靜。
十一點了?
她從窗口望下去,周生辰依舊沒回來。院子裡的連穗似乎也在等著大少爺回來,來來回回走著,看起來有些焦慮。忽然有人影閃進來,是年紀大一些的連容。
樓層不高,兩個小姑娘的說話聲很快就傳上來。
連容嘆口氣:「越來越麻煩了,孩子沒了。」
連穗啊了聲,壓低聲音說:「沒了?」
「是啊,說是她生辰八字不好,克的。」
「什麼克的?昨晚明明姓唐的那位,仗著自己有身子,先衝撞了她。你說提什麼不好,偏偏就在眾人面前提她被退婚的事?倘若她不退婚,說不定如今我們的小小少爺都生下來了,誰敢這麼冷嘲熱諷——」聲音驟然消失。
顯然是兩人之間,有人記起樓上還有時宜,很快停止了議論。
時宜短暫地品味這幾句話,震驚於早產後,那個孩子的死去。她還記得,當初在金山寺旁吃飯,忽然闖入的唐曉福。
這個話題中那個克了唐曉福的「她」,時宜猜不到身份。
但顯然,曾和那個「她」有婚約的人,是周生辰。
她首先想到的,是在西安聽說過的未婚妻。但很快就推翻了這個可能,按連穗說的話,這個「她」若不和周生辰退婚,早已有機會生下孩子。那時間上來說,應該是比較遠的事情了。
所以,還有別人嗎?
他在過去二十八年裡,有過怎樣的故事,她一無所知。
如今看到的文質彬彬,波瀾不驚,似乎對男女□不太熱衷的周生辰,究竟有怎樣的過去?像個迷,越接觸的多,越不懂的多。
時宜,你要耐心,慢慢去瞭解他。
午後,周生辰姍姍而歸。他今日穿著深藍色的襯衫,黑色長褲,週身上下色調暗沉,惟有袖扣泛出了細微的銀灰色光澤。他安靜地在她身邊坐下來,鬆開袖扣,輕輕籲出口氣。
「下午去接我爸媽?」她給他倒杯水。
「事情可能會有些變動,」他似乎在思考如何措詞,「家裡出了一些事情,確切說,有了白喜事,不宜在最近辦紅喜事。」
時宜恍然。
這個道理是對的,所以她點點頭,倒是沒有追問。
周生辰看她並不驚訝,猜到了什麼:「聽到連穗她們說了?」
她吐了吐舌頭,輕聲說:「是偷聽到的,你千萬別怪她們。」
他眼底有隱約的笑意:「這個宅子,大小院落有68座,房屋1118間,人很多,也很雜。所以——」他停頓下來,時宜疑惑看他:「所以?」
「所以,總難免有閒言碎語,真真假假的,聽過便罷,不要想太多。」
她笑:「知道了。一般電視劇裡的大家族,都這麼演的。」
這場訂婚倉促取消,她雖能理解,卻總要和父母交待。
兩人大概商量了一些措詞。
周生辰給她父母打了一個電話,很誠懇地抱歉,寥寥數語交待清楚。幸好只是訂婚,母親也覺得人家家中出現了白事,無論如何現在訂婚都有些不妥,況且,也有些不吉利,所以很快就釋然,取消了行程。
只是母親多少有些微詞,自始至終,周生辰的母親都沒有任何禮貌的交待,絲毫不像是即將結為親家的態度。時宜含糊笑著,解釋說他母親對這件突發的白喜事,很傷心,所以顧不及這邊的禮數。
「時宜,」母親的聲音有些心疼,「媽媽並不需要你嫁的多好,那樣的家庭,如果你覺得不適應還來得及。說實話,你們這些年輕人,結婚離婚都像兒戲,何況訂婚,你還有很多機會考慮清楚。雖然我挺喜歡那孩子的,但也不想你處處要比人低一等。」
「知道了知道了,」她笑,玩笑說,「我會慢慢樹立我的地位的,女權至上。」
母親被逗笑,囑咐她不要虧了禮數,探望下早產的親戚。
母親這麼一提醒,她也想起,是要去探望探望唐曉福,畢竟也算和這個兄嫂有了一面之緣。問周生辰時,他卻解釋說人已經離開了鎮江,時宜只能作罷。
周生辰臨時改變行程,準備明日就送她返滬。
他午後去處理餘下的大小事宜,剛走不走,周文幸便忽然而至,說受了哥哥叮囑,要陪時宜四處走走。時宜本就對如此龐大繁複的老式建築很感興趣,自然樂得閒走。
這種江南老宅,皆是長廊接著長廊,院落緊挨院落。
不像西北的大宅子,每個院落中都有分明的進出大門,規整刻板。
「我大哥哥說,一定要帶你去一個地方,」周文幸笑得時候,露出一顆尖尖的虎牙,可愛極了。時宜猜不到:「是什麼地方?祠堂嗎?」
周文幸噗地笑了:「那種地方平時不太好去,而且去了也沒什麼好玩的。我現在不告訴你,到了你就知道了。」
她們走得深入了,附近的植物已經漸漸都被竹子取代。
竹子並不濃密,稱不上是林,但伴著水聲和微風,就讓人有種清涼感。穿過一道窄門,竹林愈發茂密,卻已經能看到有三層高的老舊建築,在不遠處安靜矗立著。
「喏,就是那個藏書樓,」身邊的周文幸告訴她,「我大哥哥說,你曾問他關於藏書樓的事情,所以他猜,你應該會喜歡這個地方。」
有風吹過竹葉,沙沙作響。
她想起,她在青龍寺的時候,問他可曾去過那種老式的藏書樓,有一層層的木架,無數的書卷。彼時他看似聽不懂的神情,只薄笑著,似是而非地說他經常去的地方,是一層層木架上,放置著試驗所用的器具。
未曾想,這裡當真有這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