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朝天玉鼎·怪異生辰(2)

  寂靜的夜,門被從外面推開,冷風裡,一個人不急不緩穩步走進來,滿身雨氣。

  黑衣女吃驚,連忙迎上去解他的衣裳:「少主怎的淋雨。」

  「急什麼,」他微笑著拿開她的手,往椅子上坐下,「如無意外,我想我至少能活一百多歲,其實二三十年足夠了。」

  黑衣女秀眉微皺,在門口吩咐下人備湯,然後轉身道:「少主說什麼話,主公會為少主尋到良藥的。」

  葉夜心含笑點頭。

  黑衣女壓低聲音:「那丫頭如何?」

  葉夜心道:「不算太笨,我們去得還算及時。」

  黑衣女擔憂:「想不到除了我們和正元會,這麼快就有人盯上,今後恐怕有些麻煩。」

  「是正元會有些麻煩,但念及同道之誼,我們或許能幫上一幫,」葉夜心低頭解開衣帶,脫了濕衣裳丟開,「對了,海雲早起纏著想要寶光閣那串珠子,明日去買回來吧,否則她又要使性子跟我鬧。」

  黑衣女臉一沉,卻不敢發作,忍耐著應下。

  葉夜心微笑:「也只你辦事叫我放心了。」

  「替少主分憂乃是分內之事,屬下先告退。」黑衣女說完轉身就走,剛到門口,就有兩個人抬了大桶水進來,待他們安置完畢退下,黑衣女才退出去,掩上門。

  迷迷糊糊中,渾身如被炭火烤,熱得受不了,頃刻間又如同浸在冰水裡,凍得發抖,幾經折磨,至雞鳴時分,白曉碧終於覺得舒適了點,安然入睡。

  不知過了多久,耳畔響起低低的談話聲,勉強聽得清幾個詞,似乎是什麼「帝星」「客星」之類,其中意思卻不甚明白。房間裡還有人?意識逐漸恢復,白曉碧醒來,發現自己身上蓋著厚厚的被子,渾身如從水裡撈出一般,貼身肚兜被汗浸濕,黏乎乎的十分不舒服。

  房間迅速安靜下來。

  白曉碧睜開眼,只見溫海坐在床前椅子上看著自己。

  白衣如雪,襟口半露出淺藍色的裡衣,腰間束著淺藍色鑲銀鉤的大帶,手上是那柄幾個月都未曾見他打開過的摺扇。

  白曉碧先前有過一個識字的先生,所以論外表,溫海實在和她心中的「師父」形象相去甚遠,優雅沉穩,氣勢有餘,倒像個貴族王公,然而范家被葉夜心算計,他明明落敗,卻仍能泰然處之,輸得起贏得起,這份不合年齡的氣度委實難得,加上親眼見識過他的本事,平日又不苟言笑,白曉碧不得不心生敬畏,自然而然就當作長輩去對待了。

  巧合的「賣身契」之事至今還是個謎,更有種一切盡在他掌握中的錯覺……

  這裡並不是她的房間,也不是她的床。

  白曉碧猛然回神,發現身上兩道視線仍沒移開,頓時一陣發慌,再要閉上眼睛睡顯然不妥,當著他的面翻身起床更不妥,於是她只得漲紅臉縮在被子裡。

  溫海語氣柔和:「醒了。」

  白曉碧含糊地「嗯」了聲,同時拿視線掃遍每個角落,發現房間裡根本沒有外人,頓時疑惑不已,難道剛才是在做夢?

  溫海道:「你受了涼。」

  會不會耽誤他辦事?白曉碧想起來,忙抬眼看他:「我已經好了,這就可以起床,師父若有事,不用管我的。」

  溫海並沒有離開的意思,擱下摺扇,依舊笑看她:「想說什麼。」

  白曉碧窘了。

  溫海道:「昨晚的事我聽賀兄說了,想是你淋過雨,又在門口等我,所以受了涼。」

  白曉碧緊張,半晌低聲道:「是我不該跑出去。」

  溫海道:「怎的這麼說?」

  白曉碧遲疑了下,喃喃道:「師父不覺得我是麻煩?」

  溫海不答反問:「為何要那樣?」

  白曉碧抬眼看他,不解。

  溫海重複了一次:「為何要那樣?」

  白曉碧明白了些,不答。

  溫海道:「擔心我出事?」

  被逼得無奈,白曉碧終於開口:「爹爹不在,我只有師父一個了。」

  一絲意外之色掠過,溫海看了她半晌,略俯下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可是這意思,拿我當你爹?」

  俊臉近在眼前,挺直的鼻樑依舊透著幾分冷酷,氣勢不減,然而知道他是故意的,白曉碧的緊張反倒減去了幾分,轉為尷尬,不由自主往被子裡縮:「師父是師父,爹爹是爹爹,師父這麼年輕,怎能……」垂下眼簾,咬了咬唇,終是忍不住笑出來。

  溫海替她說了後半句:「我這麼年輕,怎能當你爹。」

  白曉碧解釋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那句話的意思是說,侍奉和孝敬師父要像侍奉孝敬爹爹一樣,弟子事師,敬同於父,不是認師父當爹。」

  溫海道:「是麼,原來你知道的真多。」

  這擺明是故意逗自己了,白曉碧第一次壯了膽子瞪他。

  溫海反倒笑了:「想問什麼。」

  心思被看穿,白曉碧不免吃驚,半晌才小心翼翼問:「我的生辰有什麼不對嗎?」

  溫海彷彿早已料到她會這麼問,輕描淡寫:「沒什麼,一點小事,對你來說不算壞處。」他緩緩直起身:「眼下時機未到,將來我自會告訴你。」

  說了等於沒說,白曉碧不敢多問,暗暗納罕。

  「既將我當成親人,就要信我,」溫海重新將摺扇取在手裡,站起身,緩步朝門走,「廚房在替你煎藥,我去看看,順便叫他們送水來,你收拾過了再吃飯。」

  先前的隔閡無形中消去不少,原來他是真的關心自己,眼見那身影走到門口,白曉碧忽然無比輕鬆,忍不住叫他:「師父。」

  溫海停住腳步,回身。

  白曉碧一臉認真:「我信。」

  溫海看著她片刻,笑了下,走出門。

  秋雨綿綿,沒有放晴的跡象,往來莊戶們臉上都籠罩著一片愁雲,白曉碧喝了藥歇息兩日,精神漸長,正巧新衣裳也趁閒縫好,穿上果然不冷了,午後雨住,白曉碧想到葉夜心相救之恩,打算進城一趟,本欲與溫海說聲,哪知他不在房間,於是她與賀起的隨身小僕打了個招呼,請他幫忙轉告,且現下是白天,山腳田野四處都有人,也不怕什麼。

  剛到大門口,迎面就見鄭公帶著沈青從外面進來,心事重重的樣子,白曉碧忙退至旁邊站住。

  沈青衝她眨眨眼。

  他是在幫鄭家吧,看樣子鄭公已經相信他了,白曉碧會意地點頭。

  倒是鄭公停住腳看她:「聽說丫頭病得重,可好些了?」

  白曉碧作禮:「多謝伯伯,已好了。」

  鄭公道:「若一個人無趣,就去後院找我那兩個丫頭說話。」

  白曉碧應下,又道:「現下尚未痊癒,帶了病氣進去不好。」

  鄭公讚賞地點頭,轉向沈青嘆氣:「總是自己作孽,要出事始終要出事,能挽救便好,但憑天意吧。」

  這話說得奇怪,白曉碧與沈青都有點莫名。

  沈青道:「誰人平生無錯,鎮國公正直不阿,征戰立功無數,聖上也十分眷顧,沈青最敬重的就是他老人家,自當盡力而為。」

  鄭公搖頭:「進裡面說。」

  目送二人進去,白曉碧默默出門,頭頂陰沉沉的天空,更喚起一種風雨將至的不安心理。葉夜心出手壞范家之事,他與朝廷究竟有沒有關係?真的只是因為打抱不平?如今沈青主動幫鄭家,他會不會又要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