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仙蚌生珠·凶宅(2)

  匆匆吃過飯,二人步行去陳府,陳府在城東常和街,這地名白曉碧恍惚在哪裡聽過,覺得有點耳熟,來不及細想,二人已走到大門外,溫海過去讓門房通報,白曉碧站在旁邊冷眼看,這陳府極其奢華,連下人們穿著都氣派得很,在她的印象裡,驕奢與蠻橫兩個詞通常連在一起,都是欺壓百姓的那類,加上先見過簡樸的鄭府,對相反的陳府便沒什麼好印象了。

  地理先生在民間本是極受推崇的,誰知旁邊那管家聽說溫海身份,語氣就不太好:「府裡已住了個,怎的又來,這地理先生莫不是人人都可以當的。」

  白曉碧聽著不對,怕溫海發作,忙低聲:「師……表哥,我們走吧。」

  溫海淡淡道:「既來了,怎好就走,我問的是主人家,並非管家。」他也不理會那管家臉色變化,皺眉看旁邊家丁:「聽說府上三公子極是好客,有勞代為通報聲。」

  這位三公子在家中地位顯然很高,家丁不敢駁回,客氣道:「三公子方才出去了,大約要晚些才回來。」接著又圓場:「只因這府裡現住著個先生,有些不懂規矩,沒什麼本事又賴著不肯走,所以杜管家惱他。」

  溫海一笑:「人多,總有不知道規矩的。」

  杜管家自然為方才的話著惱,卻又怕三公子知道後責罵,只得順著台階下:「罷了,借宿這等小事,哪裡用得著報三公子,帶他們去客房安頓便是。」

  家丁忙道:「兩位且隨小的進去吧。」

  白曉碧暗笑,跟著溫海往門裡走,哪知腳剛踏進門,忽然聽得一陣清朗的笑聲,迎面走出來個人,沖二人作禮:「方才聽說有地理先生來,我就疑惑,果然是溫大哥。」俊秀完美的臉,配著眉心鮮豔的紅痣,略顯出幾分稚氣與單純,不是沈青是誰!

  溫海神色不改:「沈兄弟也在,巧得很。」

  第一次是偶然認識,第二次鄭府算是巧合,如今又遇上,白曉碧驚訝大過喜悅,更多是警覺,那個不可思議的念頭再次從腦海裡閃過,她呆了呆才上前作禮:「原來杜管家說的那位地理先生就是沈公子?」

  沈青看看旁邊杜管家:「又在誇我高明麼,杜管家謬讚了。」

  白曉碧忍笑。

  杜管家先前只顧抱怨,哪裡想到他們竟是認得的,此刻尷尬萬分:「哪裡哪裡,既然幾位都認得,更好了。」他老著臉呵斥旁邊那家丁:「怎的怠慢沈公子的好友,還不快請進去看茶安頓。」接著又朝沈青拱手:「只因手頭還有些要事,恕不能作陪,兩位自便,想要什麼儘管吩咐他們。」說完匆匆退去了。

  他能躲,家丁卻不能躲,紅了張臉領著二人去客房安頓。

  說是院子,不如說是小小的園子,花木亭台都很精巧,兩個僕人守在院門口,見了沈青都恭敬地作禮,走進房間,白曉碧更加驚訝,裡面擺設十分講究,一應器物不是銀的便是玉的,或是古董寶瓶,牆上字畫也都出自名家之手,哪裡像普通客房,分明就是用來接待那些重要客人的。

  待家丁離去,沈青笑著對白曉碧道:「我就住在旁邊房間,這可好了,我說我們很快就見面的。」

  白曉碧正打量四周,聞言抿嘴,道:「天下果然小得很。」

  溫海道:「沈兄弟既是客,如何得罪了主人家。」

  「知道姓杜的就沒好話,」沈青一拍巴掌,陪著他坐下,「溫大哥有所不知,我才來的時候,他是極恭敬有禮的,我當他不錯,誰知道他打的好算盤,成日要我去給他家相地,還要當官發財的,你說煩不煩。」

  白曉碧「哈」了聲:「你是地理先生,不就是給人相地的麼?」

  沈青認真道:「我說你跟了溫大哥這麼久,怎的連這道理也不懂,尋常人家是怕陰宅陽宅選錯地,難得安寧,凶險的更招至血光之災,所以請我們指點,這原是我等份內之事,也算積德,那杜管家卻並非為避禍,而是貪心,這種人指給他做甚!你道富貴是人人都能得的,請個先生看塊好地,世上不全都是富貴人家了?我們看地,也是要看人的,沒那福氣的指塊寶地也未必受得起,遲早壞事,倒可惜我的好地。」

  白曉碧想想覺得有道理:「你不答應,難怪他不高興,可縱然如此,我見他們在你跟前仍是小心得很呢。」她有意拿眼睛瞟了瞟四周擺設,半是玩笑,語帶雙關:「沈公子是貴客,他們好像……不敢得罪你。」

  沈青正要解釋,門外忽然走來個下人:「聽說沈公子有故人來,我們老爺特地叫我來問聲,裡頭已經擺了酒,不知貴客可賞臉。」

  沈青看著溫海笑:「難得陳公有心,我等是客,怎好拂了主人面子,溫大哥的意思?」

  溫海頷首:「主人盛情,卻之不恭。」

  見他同意,沈青忙對那下人道:「有勞,回去多謝你們老爺,就說我二人稍後便來。」

  陳家也算豪門,大公子當了兵部侍郎,追隨當朝權臣安遠侯李德宗,極受倚重,另外幾個兒子大大小小都有官職,沈青再高明,也不過是個江湖地理先生,就算那位三公子再好客,陳老爺不至於這般看重,陳府這樣的客房哪是尋常地理先生住得上的,自己二人會被安排進來,也是沾了他的光吧,白曉碧目光閃爍,悄悄瞟溫海,只見他安然坐在那裡,神色不改,看不出想的什麼。

  沈青沉默半晌,莞爾:「如溫大哥所料。」

  溫海這才一笑:「聖上初即位,因防諸王生亂,特設都密衛暗中監察,而沈家人掌管都密衛是最合適不過的,沈兄弟來陳家想是受了聖上之命,聖上果然英明。」

  行走江湖整整一年,聽到的見到的多,以前想不到的現在已能想明白了,白曉碧聽著他這番話,不由暗暗嘆息,皇帝當初設都密衛,哪裡是怕諸王有異心,分明是他將兄弟們趕盡殺絕的前招,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可見權勢之下,兄弟情分還不如尋常陌生人的關係。

  陳侍郎是李家門下,李家一直是扶持四王爺的,沈家既然效忠天子,怎會反過來幫四王爺與李家?聽溫海稱讚「英明」,白曉碧立刻明白過來,鎮國公一事使得保皇派元氣大傷,如今吳王跋扈,朝中惟有李家足與抗衡,天子自己失勢的關頭,李家絕不能倒,換句話說,若現在是吳王勢弱,他一樣會保吳王,對付李家,看來天子也不笨。

  哪知沈青卻搖頭:「沈青並非什麼都密衛,不過這次來陳家的確是奉聖上之命,家師授意如此,原該早些與溫大哥說的。」

  白曉碧問:「尊師是……」

  溫海道:「當朝天師。」

  沈青嘆道:「早知道瞞不過溫大哥,先前皇上聽說吳王暗中召集了一批江湖術士,只不理會,范相出事,家師也曾苦勸,無奈……皇上當時正在氣頭上,終究中了吳王之計,直到一個月後才命家師著人調查,果不其然又出了鎮國公之事。」

  他已將「聖上」二字改作「皇上」,可見也對天子一意孤行的做法很無奈,白曉碧心裡是贊同的,當朝天子心狠手辣生性多疑,猜忌功臣誅殺兄弟,以至自取其禍,委實稱不上聖明。

  溫海道:「如此機密大事,沈兄弟怎好說與我等草民。」

  沈青斂容,居然起身恭恭敬敬朝他作了一禮:「溫大哥乃有志之人,此番來陳府的目的想必與沈青一樣,沈青年少技拙,只想得些功勞,若溫大哥肯相助,必可萬無一失。」停了停,他略略壓低聲音:「我們沈家自開國起便世代立誓效忠謝氏,絕無二心,是以最得先皇信任,無論當今皇上,還是四王爺,沈家絕不敢有大逆不道之心,陳公得知沈青來意,自然信任。」

  話說得好聽且坦誠,由不得人拒絕,白曉碧看向溫海。

  溫海沒有還禮,仍舊坐在椅子上,淡淡道:「沈兄弟忘了,吳王也姓謝。」

  沈青面色不改:「皇室兄弟叔侄之間的事,我們沈家不敢插手,只效忠謝家與謝家人,不涉紛爭以自保,何況良禽擇木而棲,左右是謝家天下,非沈家分內之事,如今沈青來助陳家,也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不知有意還是無意,說到「謝家天下」時,他特意加重了語氣。

  他這麼說,顯然是有意將沈家置皇室紛爭之外,溫海看著他半晌,一抹若有若無的笑自眸中滑過:「沈兄弟太見外。」

  沒有拒絕,自然就是答應合作,沈青這才展顏:「多謝溫大哥不嫌棄。」

  溫海重新讓他坐,二人在房間裡談論大事,白曉碧自回房。

  黃昏時分,陳公果然又派人來請,溫海與沈青一同進去。正在白曉碧百無聊賴之際,忽有一名丫頭送了美味的飯菜出來,原來陳公聽說還有個姑娘不便進去,專程讓送來她吃,白曉碧看那些菜,皆是平日裡愛吃的,知道必是溫海的意思,一時心中微暖,也更加惆悵,想不到他竟已這般瞭解自己,而自己對他的心思幾乎一無所知。

  盛過飯菜隨便吃了些,因問起溫海他們幾時回來,那送飯的丫頭笑答:「兩位公子與我家老爺相談甚歡,只怕一時半會出不來,姑娘若覺得悶,就去園子裡走走吧。」

  天還沒黑,陳府本是名門望族,園內下人丫鬟成群,可是由於園子太大,仍顯得空曠,白曉碧漫不經心走著,對周圍那些精緻的雕花遊廊與美麗奢華的陳設絲毫提不起興趣,跟著溫海見識了外面的日子,百姓辛苦勞作收穫的東西,這些人不費吹灰之力得來,用作享樂,人人稱羨的豪門貴族生活,錦衣玉食,光華鮮亮,裡頭卻始終透著股腐敗之氣。

  溫海答應合作固然令人失望,不過這也在意料中,他正是一心搏取功名,沈家目前最得皇上信任,由沈青引薦自然最好不過,何況還是對方主動將身份來歷坦誠相告,足見誠意,再拒絕豈不是錯失良機。

  事情到這一步,眼前的局勢看似明朗,可白曉碧始終覺得這次巧遇不那麼簡單,心裡不太踏實,埋藏已久的那個念頭又冒出來,方才礙著沈青在,一直沒有機會跟溫海說。

  她兀自邊走邊想,冷不防旁邊枝葉間突然閃出一個人影攔在面前:「你是誰?」

  白曉碧吃了一驚,後退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