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仙蚌生珠·血珠死蚌(2)

  四周儘是雜草樹木,越往深處越不見人,大白天的誰願意沒事在山上守著,何況有陳瑞吩咐,家人們自然樂得散去,白曉碧原本還擔心上回那些刺客,誰知此番竟一個不見,這才鬆了口氣,憑著記憶匆匆忙忙找到那洞,摸著洞壁朝裡面走。

  盡頭終於出現火光,似乎還有低低的呻吟聲。

  白曉碧心急如焚,快步走進去,頓時被面前的場景嚇得怔住。

  火光裡,一男一女兩個人摟抱著,其中一個正是二小姐,只見她面色慘白,半躺在地上,雙手緊緊抓住身邊人的手,死命咬著唇,旁邊一名年輕公子,正是那日所見的許堅許公子,此刻他正急得手足無措,緊緊抱著她,喃喃道:「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你卻不可有事……」

  發現有人來,二人都驚得抬眼看。

  白曉碧總算反應過來,忍不住驚叫:「二小姐,你……你這是怎麼了!」

  話音方落,就見深色液體正緩緩自二小姐裙下沁出,淡淡的腥味和著洞中暖風,越發令人想要作嘔。

  二小姐終於忍不住痛呼出聲。

  白曉碧是女孩兒家,哪裡見過這場面,嚇得直往後退,尖叫:「血!這麼多血!我……我去叫人!」

  聽她說叫人,那許公子再顧不得什麼,不住朝她磕頭:「小姐萬萬不可,此事若聲張出去,她……她就活不成了!」

  滿臉羞愧與絕望,二小姐忍痛掙紮著求她:「求姑娘……此事……是我甘願的。」

  許公子哭道:「小姐是認得她的,就當可憐她吧。」

  那麼多血是從哪裡流出來的!墮胎二字向來帶著罪孽,白曉碧再糊塗,也隱約猜到不是什麼好事,羞得走也不忍,留也不是,只顧掩面跺腳後退:「可是……這麼多血,二小姐會不會有事……」她忽然停住,將臉轉向另一邊。

  奇怪的聲音自那個小小的水潭中響起。原本粼光閃閃的潭水竟開始翻湧,掀起一陣又一陣難聞的腐敗之氣,猶如明珠破碎,黯然失色!

  二小姐慘呼。

  許公子嚇得丟了白曉碧,回身抱住她:「靜妹!靜妹!你怎樣!」

  那邊只顧著慌,白曉碧卻依稀感受到腳下的石地在抖動,驚得發呆,直到那潭水完全平靜下來,才回過神。

  火光裡,原先的清亮的潭水此刻毫無光澤,竟變作了一潭渾黃的污水。

  山腹內暖意全無,透著徹骨的冷。

  洞壁上那道細長的石縫也大大張開,外面光線射進,照得洞內亮堂堂,四周黑色黃色的岩石猶如蚌腹裡腐爛的肉,了無生氣。

  匆匆腳步聲響起,卻是沈青溫海與陳瑞趕來,見此情景,沈青立即別過臉,嘆氣:「天意!」

  陳瑞先是大驚,隨即面色鐵青,上前拎起地上的許公子,一拳過去,罵道:「你……你這混帳東西!我二妹妹一心待你,老爺子幾番要她改嫁都不從,你竟……」

  那許公子被打倒在地,卻仍不住地朝他磕頭,哭道:「夢祥兄,千錯萬錯總是我的錯,但此事實在是逼不得已,你真要聲張出去,叫她今後如何做人……」

  陳瑞抬腳就踢:「既知道,卻如何對她做這些事!」

  沈青連忙上前拉開二人:「救人要緊。」

  大約是又痛又怕,二小姐竟已昏死過去,不管陳瑞與許公子爭執,溫海不動聲色,上前拉起發傻的白曉碧快步朝洞外走。

  陳瑞終歸還是顧及自家妹妹的名聲,沒有將此事鬧開,悄悄在外面尋了產婆處理收拾,抱回家後,夜間又命夫人過去照顧,二小姐此番雖險,卻僥倖撿回一條命,只閉了門在房裡誰也不見。

  白曉碧在房間發呆。

  得知二小姐無事,她也鬆了口氣,然而白天可怖的場景不受控制地在腦海中浮現,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她心裡的害怕與羞愧更甚於別人。

  這究竟是不是葉夜心的計策,她沒敢開口問許公子,女孩兒家看到這種事已經很難堪了,哪能多提。

  更不想確認是他。

  雙拳逐漸握緊,終於還是忍不住氣憤。

  如果這一切真是他指使的,那太殘忍了,分明是不擇手段,生生害了一條性命!

  身後忽然有人道:「明日便要起程,這麼晚還不睡。」

  轉臉見溫海站在門外,白曉碧慌忙站起來,又羞又窘又怕,垂手低頭。

  溫海走到她面前。

  從未覺得男人這麼可怕,白曉碧微微發抖,後退兩步,含了淚不說話。

  溫海道:「嚇到了?」

  一半是被白天的事嚇到,一半是因為他而產生的尷尬,白曉碧再忍不住,掩面低聲哭起來。

  溫海強行拉開她的手,目中有笑意:「怕什麼。」

  白曉碧撲在他懷裡哭道:「我並不知道……」

  溫海道:「不過碰巧遇上,又不是你想要看的,怎會怪你。」

  白曉碧抽噎:「那……陳家沒事吧?」

  溫海道:「仙蚌生珠,如今卻出墮胎惡事,穢氣生,仙氣除,明珠變作血珠,此地自然是壞了,沈兄弟已進去與二公子商量。」

  白曉碧早已知道不祥,聞言低聲道:「那師父這回不能立功入朝了。」

  溫海道:「意外罷了,錯過這次,並非再無機會。」

  見他面色平靜全無半點喪氣之色,知道是想得通徹,白曉碧這才鬆了口氣,誰知就在此時,外頭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隱約有丫鬟驚慌地叫:「不好了,二小姐上吊了!」

  一名女子與一名五十來歲的老者站在山頭崖邊,身後兩個人提著燈籠。

  女子道:「表哥如今只顧在這些事上耽擱,倒把正事忘了。」

  老者沉吟道:「沒了四王爺與李家,暫且還有誰能遏制吳王?我也猜不透他的意思了,照他素日的行事,斷不至於如此疏忽,前幾年不知他來去做了些什麼,我曾派人暗裡打探過,聽說他在京城那邊也有人照應,如此,他竟瞞著我們不少事。」

  女子忙道:「爹也太多心了,找人照應,不是爹你讓他去做的麼。」

  老者哼了聲:「聽說你派人殺那丫頭?」

  女子撇撇嘴:「她命好,不是沒死麼。」

  老者怒道:「你再如此鹵莽,將來連我也幫不了你。」

  女子不服:「爹!你總幫著他說我。」

  老者道:「我幫他?是誰要幫他的,他是你表哥,爹這般費心為的還不是你?他如今還須靠咱們,再礙著爹的長輩身份,這才對你百般忍讓,容你胡鬧,但男人喜歡什麼樣的女人爹還不清楚?像你這不懂事的性子,他如何會看重,將來有你受的,你既喜歡,就該想辦法討他歡心才對。」

  女子低頭不說話。

  老者轉身,語氣柔和了些:「聽話,跟我回去。」

  女子道:「我怕表哥對她太上心……」

  老者皺眉呵斥:「小丫頭見識!找到那犯主之星便可為我們所用,替你表哥正名,此事極可能著落在這丫頭身上,你要處置誰,何必急於一時,再者,你是女人,怎不多些容量,學得這般小氣,將來定要惹出禍事!只要他答應娶你,最倚重最喜歡的是你,什麼沒有,難道叫他只要你一個不成?」

  女子別過臉:「我回去便是,說這麼多!」

  二小姐一命歸西,這麼大的動靜哪裡瞞得過陳公,何況沈青還要商量善後之事,得知自家出了醜事,又叫客人看笑話,陳公當時便氣得直挺挺倒了,醒來只管拄著枴杖大罵「孽障」「家門不幸」,非要將二小姐逐出門,至於女兒的死活,反放在其次了,更談不上悲痛。

  身為客人,自然不能留下來看笑話,沈青與溫海第二日一早便告辭,陳公自覺失了顏面,託病沒有出來,只吩咐陳瑞代為送客。

  門外,沈青拉著陳瑞至一旁低聲說了半日,才抱拳道:「沈青之能僅限於此,今日一別,夢祥兄珍重。」

  陳瑞並無太多失望之色,亦拱手:「多謝沈兄弟好意。」

  溫海與沈青商量過,這次決定同行,沈青早已命人雇來兩輛馬車,與陳瑞道別,便各自朝車走去。

  陳瑞忽然道:「白姑娘留步。」

  白曉碧原就想與他說幾句話,只不好主動插嘴,聞言立即看溫海。

  溫海放開她:「二公子叫你。」

  見他同意,白曉碧快步過去與陳瑞作禮,低聲:「死者已矣,二公子宜多保重。」

  陳瑞笑笑:「我經歷的事不知多少,還要小丫頭來勸慰麼。」說完自袖中抽出那面鏡子丟給她:「三弟的一片心意,縱然不喜歡,也暫且接下吧,情非得已,難得真切。」

  馬車緩緩移動,白曉碧拿著鏡子默不作聲,十分感慨,悄悄打起車窗簾子往回看,見他仍負手站在門外,那張臉映著陽光,格外順眼,雖不若溫海有型,不若葉夜心貴氣,不若沈青俊俏,不若陳琪溫文,卻別有種說不出的魅力,全不似當初見面時的無賴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