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鯉躍龍門·鯉魚石(2)

  三人登上旁邊山腰,站在高處俯瞰下面形勢,但見湖水空茫,遠處雲中時有鷗鷺影掠過。

  早起李小姐聽說白曉碧要出門,便纏著想跟來,但她這種大戶小姐豈可拋頭露面隨便亂走,結果自然是被夫人一頓罵擋了回去,氣得她躲在房間哭,此刻白曉碧望著眼前湖山,再回想當年生活,反而生出幾分慶幸,閨中小姐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固然無憂無慮令人羨慕,但哪裡看得到這樣的好景見識到這麼多故事呢,可見世間事有所失必有所得。

  對於目前的改變,她並不覺得怎樣,唯一難過的便是爹爹之死。

  這樣閒雲野鶴的日子,若得親人陪伴身旁,縱然不做什麼小姐,也是絕無遺憾的。

  心中一動,她不由轉臉看身旁溫海,只見他迎風而立,白衣起伏,面對湖山美景,深邃的眼中難得不再平靜,依稀竟透出一絲自負。

  禍及親人,縱然大有福德又怎樣,只願今後身邊所有人都能平安無事,白曉碧心中微暖,不覺低聲喚他:「師父。」

  溫海看她。

  對上那銳利的視線,白曉碧立即回神,尷尬地搖頭:「沒什麼。」

  「冷?」雖是在問,語氣卻根本不容她回答,溫海伸一隻手將她攬入懷裡。

  沈青本是在觀山水尋脈,聽到動靜不由轉臉看。

  發現他眼底的促狹,白曉碧更加尷尬:「我不冷的,師父。」

  溫海「哦」了聲,並無半點鬆手的打算。

  白曉碧暗地裡試了幾次,終究掙不開,只得放棄,再抬眼看時,卻發現他唇角微微挑了下,像是在嘲笑她自不量力,可細看又沒什麼了。

  她轉向沈青,沒話找話:「沈公子望了半天,在看什麼呢?」

  沈青已有些入神,聞言也不看她,依舊望著遠處答道:「看那島。」

  他說的是湖中小島,白曉碧早就瞧見了,嚴格地說來,那其實根本算不上什麼島,只是湖裡一個小沙洲,因為它看上去方圓似乎不足十丈,頂多也就能供幾十人立足而已。小沙洲遙遙對著這邊山門,迎著奔流而去的小江水,大約是呈菱形的緣故,或多或少減緩了急流的衝擊,竟也安然無恙臥在湖面。洲上遍生白茅一類的植物,隨風起伏,其狀可愛。

  可能是湖光蕩漾茅草飄動的緣故,白曉碧細瞧半日,覺得那島似乎有了生命,猶如大魚躍波,魚頭微昂,背鰭若隱若現,半沒於煙水中。

  她不由奇道:「那島有趣,好像條魚呢。」

  沈青撫掌:「說的好,正是條魚,一條姓鯉的魚。」

  白曉碧抿嘴:「原來鯉魚有姓麼。」

  沈青一本正經道:「別的鯉魚沒有,這條有。」

  白曉碧又看見什麼,抬手指著遠處:「嘿,湖上有船呢。」

  「臨湖而居,這一帶村民有打魚為生的,不足為奇,」沈青邊說邊跟著望過去,待看清那船之後,又改口道,「想是城裡來遊湖會社的秀才書生吧。」

  寬闊的湖面,一葉小舟緩緩朝這邊移來,彷彿來自天邊。看樣式顯然不是普通漁船,船頭立著一人,頎長身材,尋常藍紫二色衣衫,手中一柄素色摺扇閒閒地打開,風流中透著三分貴氣。波上行舟,舟上人立,配著湖光山色,宛在畫中。

  縱然離得遠,看不清面目,那天生的氣度卻是任誰也學不來的,尤其是執扇的姿態,竟眼熟得很。

  白曉碧身體瞬間變得僵硬。

  須臾,一名豔裝女子從艙內出來,走到他身旁。

  他隨手攬住女子的腰,低頭說話,再合攏摺扇朝前方指,似在示意她看湖景。

  范八抬罪有應得,鎮國公是有錯,害衛掌櫃全家姑且算意外,可陳家二小姐,還有那個未出生的孩子,這些人有什麼罪!做下了這樣卑鄙無恥的事,他卻可以心安理得地帶著姑娘在這裡遊湖!

  那個寒夜裡對她微笑,受欺負時為她出氣,任性時無奈地拉著她說「我都依你」的溫柔公子,竟是面前這個殘忍的人?

  酸甜苦辣各種滋味都湧上心頭,早已料到他會來,卻萬萬想不到會是現在,白曉碧緊緊握拳,眼圈忍不住發紅,想要移開視線,偏又控制不住緊緊盯著。

  「想不到竟有這等人物,」沈青讚歎,很快發現不對,「白姑娘怎麼了?」

  見溫海也低頭看來,白曉碧連忙垂眸:「沒有,這裡風大,吹得眼睛疼,不知沈公子看出什麼端倪沒有。」

  沈青朝溫海笑道:「自然看出來了,一點不差。」

  溫海淡淡道:「下去再說。」

  三人雖在山腰,站的位置卻十分顯眼,瞟見船頭那人似乎也朝這邊看過來,白曉碧迅速轉了臉不去理會,任溫海拉著朝山下走。

  下至山腳湖畔時,那葉小舟已無影無蹤,岸邊泊著幾艘漁船,三五個村民各自在整理漁網,看樣子是要準備出去打漁。

  沈青上前問一名中年漢子:「大哥,湖裡那個島有趣得很,小弟這有幾個錢,想要借你的船劃過去看看,可使得麼?」

  面前幾人穿著不凡,定然是出來遊山玩水的,那大漢平白得許多船錢,喜得將漁網往艙內一丟:「使得使得,我送你們過去。」

  跳板搭起,三人先後登上船,緩緩朝那小沙洲移去。

  白曉碧見那小洲地勢不高,不由低聲朝沈青道:「湖裡一漲水,可不就被淹住了麼。」

  沈青給的錢多,大漢有意搖慢些讓他們看風景,聞言笑道:「小姐這話卻錯了,我打生下來就住在這裡,漲再大的水也沒見它被淹過。」

  白曉碧道:「是沒漲過大水吧。」

  大漢一聽連連搖頭:「不是不是,有一回水都漲平了岸,上頭那些草葉子還在水上浮起的呢。」

  白曉碧看看岸,又在心裡與那小洲的高度比較了一下,搖頭:「大哥說笑呢,岸那麼高,真漲平了湖,一定就淹得不見影子了,怎麼可能還看得見草葉子。」

  大漢笑道:「姑娘不相信,下回漲了水來看,那鯉魚石真像是個活物,古怪著。」

  鯉魚石?白曉碧聽得莫名,正要開口詢問,接下來她就被面前的景象驚得呆了。

  不知不覺間船已經靠近小島,眾人近看才發現,這哪裡是什麼沙洲,分明就是一整塊大石頭!石頭呈黃褐色,前高後低,猶如大魚昂頭,只魚頭與背鰭露在水面,腹部向下延伸,湖水碧幽幽不見底,那石頭就像自湖底長出來似的,看不見根,經歷的年月太久,石面上覆了薄薄的一層泥沙,這才生出了許多白茅。

  沈青見狀喜得連聲稱「好」,又問:「大哥可知道這石頭的來歷?」

  大漢想了想,道:「我小的時候就見它在了,聽老爹說是四十年前冒出來的,到底哪天他也記不得,最早這石頭是在沉在水裡的,誰知後來它竟慢慢地浮出水來了,遠遠望著像條魚,所以大夥兒都叫它鯉魚石,大熱天村裡人下湖裡洗澡,愛游上去坐坐。」邊說邊小心翼翼將船靠在石邊,自言自語:「這些茅草扯了又生,燒都燒不絕。」

  沈青道:「四十年前,這就對了,有勞大哥搭個跳板吧,我們上去瞧瞧。」

  他給的錢多,大漢也不急著出去打漁,只道三人是來看稀奇,果然慇勤地搭起跳板,三人登上鯉魚石,發現這石頭比先前在山腰看時要小得多,大約是大部分淹在水中的緣故,真正能立足的地方很小,頂多只能站十來二十個人。

  白曉碧見四周水波蕩漾,深不見底,鯉魚石彷彿真的在水裡飄遊,讓人懷疑它會隨時沉入湖底,不由膽顫,緊緊抱住溫海的手臂:「我怎麼覺得它會動呢。」

  大漢也在旁邊笑道:「可不是,我往常就覺得它像活的,一上一下在跳,只不過這麼多年它還是在這兒。」

  沈青仔細瞧了許久,轉向溫海:「我看是這樣了。」

  溫海吩咐大漢:「回去吧。」

  回到李府,白曉碧試探著問了沈青半日,沈青只故意賣關子不肯明說,氣得她丟開,索性回後院去找李小姐,誰知剛走進後院,就聽見李小姐的聲音:「二哥,你就帶我出去一回麼!」

  李允看著臂間的妹妹,半是無奈,半是寵溺:「女孩兒家跑出去,叫人笑話你,夫人知道了也要罵的,這樣,你要什麼就說與我,我去給你買回來。」

  李小姐賭氣:「我不!」

  李允哄她:「聽話,除了這件,別的都依你。」

  李小姐仍是撒嬌。

  望著兄妹二人親切的模樣,白曉碧不覺又發呆,也曾有人輕輕握著她的手,遷就地說「我都依你」,他說拿她當妹妹看待,然而到頭來才發現,那溫柔的面具下還有如此可怕的一面,下手那樣殘忍,殺人對他來說就像捏死螞蟻,他毫不在乎,他之所以對她好,是因為要利用她辦事吧,否則後果很難說。

  李允早已看見她,笑著將妹妹從臂上拉開:「白姑娘回來了。」

  李小姐果然丟開兄長,跑過來拉著白曉碧朝屋子裡拖:「白姐姐,快說快說,你們遊湖好不好玩?看見什麼了?」

  房間裡丫頭們已經擺上午飯,二人吃畢,白曉碧細細將見到的事兒說與她聽,當然也省略了不該說的部分。

  李小姐聽得津津有味,末了又悶悶不樂:「原來外頭這麼多有趣的事兒,我卻出不得這門。」

  白曉碧道:「三小姐出門的時候少吧。」

  李小姐道:「我娘不讓。」

  兩個女孩兒在一起,言語也就沒有顧忌了,白曉碧逗她:「三小姐將來嫁人,可不是走出這家門了。」

  李小姐臉通紅:「白姐姐就知道取笑我,我才不嫁人呢!」

  白曉碧道:「真的?」

  李小姐道:「二哥最疼我了,我不要出去嫁別人。」

  昨夜與她閒話,白曉碧也大略瞭解了李家情況,李夫人讓李老爺將家中大小事務都丟給了李允,且不讓他出去京城覓前程,待他顯然有失公正,但李允待妹妹是真的好,而李小姐當著母親肯幫哥哥說好話,這份情意也難得,白曉碧很是感動,眨眨眼:「這不一樣,二公子雖疼你,卻是你親生的哥哥,再說他也要娶妻生子成家立業麼。」說到這裡,她故意不緊不慢道:「我方才聽你爹說,要找人去給他提親呢。」

  李小姐當即紅了眼圈,站起來就走:「他們又要給二哥提親麼,我偏不依!肯定又是娘的主意,我去找她!」

  見她當真,白曉碧嚇一跳,忙伸手拉住:「逗你的,我騙你呢。」

  哄了好半天,李小姐才漸漸回轉:「白姐姐長得這麼好看,那個穿白衣裳的表哥是不是將來的姐夫?」

  白曉碧慌得搖頭:「自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