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好奇心並沒有得到滿足。
朕還沒找著機會見縫插針地打探郡主到底為什麼打宰相的□□,外邊進來一個人。
這人大白天地穿著漆黑的夜行衣,一言不發,進來對宰相單膝跪下,遞上一個小紙條,然後又一言不發地走了。
很好,雖然一句台詞都沒有,但造型和肢體語言已經告訴朕這人叫「探子」。
宰相看完探子送來的小紙條。
喜極而泣。
不不不,宰相併沒有泣。
宰相只是大喜。
但宰相頂著鼻子上的紗布一隻眼青一隻眼腫嘴角還裂了一道豁。
宰相做這個大喜的表情和哭也差不多了。
宰相說:「陛下果然是天命所歸,天意也向著陛下!隴西王不過螢火之光,安敢與皓月爭輝!」
宰相這麼誇朕,朕甚是慚愧。
要說皓月,皇叔顯然比朕皓月多了。
朕默默地想著皇叔的盛世美顏,頗感惆悵。
宰相一高興,腰不疼了,背不酸了,腿也不抽筋了,把小紙條往袖子裡一揣,逕直從坐榻上跳了下來。
宰相一瘸一拐地招呼朕:「陛下請即刻起駕回宮,臣有一份大大的驚喜要送給陛下!」
宰相和朕一起回宮,七拐八彎帶朕來到一處從未見過的破舊宮殿。
如果不是有宰相帶路,朕絕對不會走到這地方來。
宮殿雖然破舊,但是很有生活氣息。
圍牆的紅漆牆皮掉了一半又補上新的,不知是誰順著補丁的輪廓畫了兩條q版的龍。
牆角下種著一溜上一季的絲瓜豆角,枯萎的藤蔓沿著搭起的草繩爬到圍牆頂上。
花圃裡的花草早就拔光了,分成一小塊一小塊密密麻麻地種上各類蔬菜,這個季節只剩幾畦韭菜和大蒜還是綠的。
院中百年的大樹得以存活,相鄰兩棵樹之間都拉上繩子,曬滿了各種陳舊的棉被衣物。
朕好像還聽見哪裡有隱約的雞鴨叫聲。
皇宮裡忽然發現這麼一處地方。
那畫風就像走在cbd的高樓大廈間,一轉彎拐進了隔壁城中村棚戶區。
這裡每間屋子看著都住了人,逼仄擁擠,廊前屋後還有不少私搭亂建的違章建築。
朕跨進院子又拐回去看了一眼大門牌匾。
牌匾上的漆都掉光了。
朕只好問宰相:「這是什麼地方?」
宰相說:「冷宮。」
這就是宰相給朕準備的大大的驚喜?逛冷宮?
話說這冷宮的畫風也不太對啊。
冷宮難道不應該是陰森冷僻、死氣沉沉、磚頭縫隙裡荒草叢生、牆角屋簷下掛著蜘蛛網,偶爾還有個瘋瘋癲癲披頭散髮的老宮女或失寵妃子跑來跑去喊著「陛下」嗎?
這農家樂的style是怎麼回事?
朕往兩邊破舊低矮的屋舍看去,正好這時有個女人開門出來。
女人身上的衣服已經很舊了,但是沒有披頭散髮瘋瘋癲癲,而是打扮得整潔大方,發上簪一支木簪,手裡捧一簸籮黃豆出來翻曬。
朕瞧她有點面熟,仔細搜索了一番記憶,大吃一驚:「褚貴妃?」
褚貴妃也看見了朕。
朕琢磨著冷宮妃子終於再見到皇帝,會不會撲上來抱住朕的大腿兩眼淚汪汪?
朕小心戒備著以防被突然襲胸。
但是褚貴妃並沒有撲上來。
褚貴妃不慌不忙地把簸籮裡的黃豆放在門口太陽下曬著,然後才向朕款款地走過來。
朕好像還看見她微不可覺地翻了個白眼。
褚貴妃走到朕面前跪下說:「臣妾已經不是貴妃了。」
說得朕甚是愧疚。
褚貴妃比朕大一歲,是和皇后一起嫁進宮來的後宮骨灰級元老。
貴妃是四妃之首,地位僅次於皇后,可見朕當初還是很寵愛她的。
但是朕這種連十六歲的秀女都嫌太老、愛嘗鮮的花心風流渣男,肯定專情不了多久。
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
褚貴妃經常勸誡朕勤政,忠言逆耳朕不愛聽,一言不合就把她降為嬪,貶到冷宮裡來了。
朕不但貶了褚貴妃,還貶了衛昭容蔣婕妤韓美人楊才人……
朕寵幸過又拋棄的妃子宮女實在太多了。
難怪冷宮裡人氣旺得都快住不下了。
朕把褚貴妃扶起來,指著那簸籮黃豆和花圃裡的韭菜大蒜問:「這是怎麼回事?」
褚貴妃淡淡地說:「冷宮裡日常所供薪米有限,日子總還是要過的。」
原來朕不但喜新厭舊始亂終棄隨便拋棄老婆。
朕還摳了吧唧地不給夠贍養費!
朕簡直渣得驚天動地無可救藥啊!
朕色厲內荏地瞪向跟在朕身後的冷宮掌鑰太監:「朕的妃子,在朕的皇宮裡,竟要像農婦一樣為生計所累嗎?」
掌鑰太監一臉「臥槽明明是你渣男苛待自己老婆關我什麼事」的表情。
但朕是皇帝啊,他就算不滿也只能忍著,跪下謝罪說:「陛下恕罪!奴婢怎敢怠慢各位娘娘,只是冷宮每月從尚食局領取的柴米用度有限,分到人頭上就……」
意思就是朕不但贍養費給得很吝嗇,還一個勁地往冷宮裡塞人,搞得人均生活費都不夠溫飽線。
總之都是因為朕太渣。
朕賭咒發誓一定會提高冷宮妃子們的待遇。
褚貴妃反應冷淡,象徵性地替其他妃子們謝了恩。
朕覺著她就差在臉上寫上「說什麼都沒用早就看穿你的渣男本質死心了」。
謝完恩,褚貴妃說:「冷宮卑賤腌臢,陛下萬乘之尊,實不該到這種地方來。」
朕懂她的潛台詞。
看著你就鬧心,快滾吧,眼不見為淨。
朕叫那個懊惱心痛啊。
朕真想把從前的自己拉出來槍斃五分鐘。
朕握著褚貴妃的手剛想檢討自省憶苦思甜彌補感情。
旁邊宰相忽然□□來問:「冷宮裡有一位姓朱的宮人,不知貴妃可認得?」
褚貴妃面帶戒備,說:「冷宮人多口雜,我也未必全都認得,不知道宰相說的朱姓宮人是哪一位。」
宰相笑了笑:「就是帶著一個八歲男童的那位。」
皇宮裡別的不稀奇,男孩肯定稀奇。
尤其是在朕一個兒子都生不出來的情況下。
褚貴妃冷著臉不作聲。
宰相又說:「孩子都八歲了,若再聲稱他是沒入掖庭的罪臣遺子,保不準哪天就被拖去淨身充作宦官,屆時只怕貴妃也保不住他了吧。」
褚貴妃終於變了臉色。
朕懂了。
後宮裡有個宮女養了個孩子。
褚貴妃保著他們,對外聲稱孩子是宮女被罰沒為奴之前跟別人懷的,那麼實際上就不是進宮前跟別人懷的。
不是進宮前懷的,那肯定是和宮裡的某個男人生的。
一個宮女在皇宮裡和某個男人生了個孩子,那除了朕還能是誰呀!
這不就是靜靜她母上在家看了無數遍、每次都看得哭唧唧還跟著唱的越劇《宮牆柳》的情節嗎!
宰相送給朕的這份大大的驚喜果然是超驚喜!
朕平白撿了個兒子!
朕不用為了生兒子和後宮三千佳麗們困覺了!
朕想沖上去給宰相一個大大的湧抱!
不不不,朕並不能給宰相一個大大的湧抱。
那就真的跳進黃河也洗不清拿錯穿一條褲子的關係了。
朕既不想和三千佳麗們困覺。
也不想和宰相困覺。
朕只想和皇……
算了朕還是靜靜地自己一個人困覺吧。
朱氏和她的孩子很快就被帶到朕面前。
朕仔細瞧了瞧這個空降白撿的兒子。
他長得似乎有那麼點像朕,似乎又不那麼像朕。
朕又瞧了瞧他的母親朱氏。
前面朕說過,朕很不願意記得朕從前和妃子們私底下這樣這樣那樣那樣的細節。
朕把這些細節選擇性地遺忘了。
這個朱氏,就屬於遺忘得特別徹底的那種。
朕連她這個人都沒印象了。
朕御駕親臨的消息傳開,冷宮的妃子們紛紛出來見駕。
其中不乏驚喜交加眼淚汪汪想撲過來抱朕大腿的。
朕看著那些眼淚汪汪的臉,發現好多都沒印象了。
朕愈發覺得自己渣到姥姥家了。
朱氏說她原本只是一名粗使宮女,侍於西閣,伺候朕更衣而得幸。
西閣並不是西邊的閣樓,而是對建在房屋西側的廁所的一種委婉雅稱。
更衣前面也說過了,就是上廁所。
朕腦補了一下朱氏被朕臨幸的這個場景。
頓時覺得無法直視。
幸好朕完全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