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上次曾經發過誓。
朕最後一次穿青璃的宮女服,以後再也不穿了。
朕並沒有食言。
因為那件衣服掉水裡弄得又濕又髒,被宰相在半路上扔掉了。
一直糾結衣服髒不髒的強迫症們也可以徹底解脫了。
但是現在郡主又要朕扮宮女。
沒關係這點麻煩對朕來說根本就是小case.
朕從外頭叫進來幾個宮女。
排成一排,挑了個子最高快趕上郡主的那個,其他退下。
朕對高個宮女說:「來,把你的衣服脫下來。」
高個宮女驚恐地揪住了自己衣襟。
朕身邊的宮女個個都是顏藝帝。
上回陛下暗搓搓潛了青璃,這回都要當著郡主的面潛了嗎?雖然很希望被陛下寵幸飛上枝頭但是這樣會不會太重口了一點?
朕指著郡主對宮女說:「郡主巾幗英雄女中豪傑,愛武裝也愛紅妝。今日恰好看你身上的衣服特別喜歡,你就脫下來送給郡主吧。」
高個宮女鬆了口氣,繼而有點失望,再繼而瞄了郡主一眼:金枝玉葉的郡主居然喜歡cos宮女,一言不合就從別人身上扒衣服,果然很重口,哼!
很好,郡主成功拉走了所有仇恨。
郡主瞪眼對朕擺口型。
朕才不管她說了啥。
高個宮女不好意思當面脫衣服,說:「奴婢身上這件衣服破舊污損,豈敢呈獻郡主?奴婢前日剛做了一件新衣,與這件一模一樣,郡主若不嫌棄,奴婢願獻上新衣。」
雖然舊衣服偽裝效果更好,但是逼人當面脫衣太不人道了。
朕通情達理地准了。
高個宮女和郡主差不多高,所以她的衣服穿朕身上略有點大。
裙襬都拖在地上掃來掃去。
對不起又要傷害洗衣強迫症們了。
宰相觀摩了朕卸妝的全過程。
郡主觀摩了朕化妝的全過程。
郡主的直男三觀也受到了震撼。
郡主在朕身邊繞來繞去,嘖嘖感嘆:「原來化妝這麼有欺騙性,以後娶媳婦兒一定得卸了妝看清楚。」
你沒機會娶媳婦兒了好嗎?
不要想太多。
朕照例賞(賄)賜(賂)了高個宮女一匹綢緞。
然後捧著幾隻匣子,假借賞賜郡主之名,跟隨郡主回隴西王府。
這次走的是最近的宜仁門。
守門小哥見到朕,久別重逢兩眼放光喜極而泣。
不不不,守門小哥並沒有泣。
守門小哥只是喜出望外,愛意滿滿地盯著朕挪不開眼而已。
守門小哥逮著朕就要說別離訴衷情拉家常。
郡主往朕面前一擋,吹鬍子瞪眼把守門小哥嚇了回去。
過了一條街,到了王府門口。
王府守門的還是上回的王小哥。
王小哥一見朕也眼睛一亮,臉頰飛紅靦腆地說:「姑、姑娘你終於來啦!上回郡王殿下跟你分別之後,回來就病了,這下見著你肯定就好了!」
王小哥的眼神裡還有一點點小八卦、小害羞和小好奇。
看來小哥並不知道皇叔失戀了。
上一秒大庭廣眾人群面前秀恩愛虐狗。
下一秒摔河裡卸妝掉馬變落水狗。
想來就一陣心塞。
郡主還陰陽怪氣酸不溜秋地埋汰朕:「穿越瑪麗蘇就是厲害啊,都變成男人了,還魅力四射到處開桃花,連守門的侍衛都不放過。」
長得太好看太受歡迎怪我咯?
朕想迷住的只有一個皇叔而已。
可惜皇叔並沒有被朕迷住不可自拔地愛上朕。
朕的瑪麗蘇光環大概是個山寨地攤貨。
所以籠罩的方向有點歪。
朕沒心情跟郡主鬥嘴皮子。
朕一出皇宮,整顆心都不在自己胸腔裡了。
此刻進了王府,朕緊張得抓住郡主的手臂:「皇叔在哪兒?在哪兒?快帶我去看他!」
朕恨不得馬上化身小鳥兒飛到皇叔身邊。
郡主已經走進王府大門有一段路了。
郡主忽然又停住腳步:「等等,早上出門時門衛好像說有我的包裹來著,我去看一眼。」
朕這裡心焦如焚,郡主卻只想著收快遞。
郡主不緊不慢地退回門衛那裡收快遞。
這回的快遞是個不小的木頭箱子。
郡主打開箱子拿出裡面的書信看,箱子順手就塞朕懷裡。
朕手裡本來就捧著兩個匣子。
朕都看不見路了!
朕堂堂的皇帝給你當搬運工!
郡主看完信大呼小叫:「不得了不得了,我就說那肉穿的哥們兒肯定有時光機!你看這個,是我的下屬在戈壁沙漠裡發現畫下來的,雖然畫技不太寫實,但也看得出是現代的東西吧?走走走,咱去我屋裡好好研究研究!」
郡主一把攬住朕就往她院子里拉。
朕才不關心什麼時光機朕是來看皇叔的好嗎!
快放開朕啊朕要去找皇叔!
朕敵不過郡主的蠻力。
硬生生被她拉到屋子裡關起門來研究時光機。
郡主把下屬發過來的資料全翻了一遍,說:「不行,這些人抓不住重點,還是得我自己親自回去實地考察才行。」
所以現在我們可以先去找皇叔嗎?
郡主按住朕的手問:「你真的不想穿回去呀?肉穿,原來的身體就算已經變成骨灰也沒關係的。」
郡主看朕有點猶豫,對朕曉之以利:「你要是這麼愛叔父捨不得離開他,你可以穿回去做個變性手術再穿回來呀!到時候你倆不就能歡歡喜喜大團圓了?」
朕當然愛皇叔。
這會兒就算把吳彥祖脫光擺在朕面前,朕也不會動搖。
但是,假如把空調沙發手機wifi麻辣小龍蝦擺在朕面前。
朕感覺自己對皇叔的真愛就要動搖了!
朕穿回去了不想再穿回來怎麼辦?
這個國家皇帝突然沒了怎麼辦?
就算朕回來了皇帝突然變女人了又怎麼辦?
當然最根本的問題在於風乾君的時光機還能工作嗎?
就算能工作,朕一個皇帝,要怎麼從京城跑到大西北的沙漠裡去穿越?
朕偶爾出次宮還能假扮個宮女。
假扮宮女能一路跑到西北去嗎?
總之朕現在並不能穿越。
所以我們還是先去找皇叔好嗎?
郡主不情不願地帶朕去偷偷看皇叔。
剛出郡主的院子沒多遠,朕就看到皇叔了。
因為皇叔正坐在池塘邊上次朕跑出來遇到他的地方。
皇叔病了這麼多天,看起來整個人都瘦了一圈,臉上不復奕奕神采。
仲春晴暖天氣,他衣著整齊坐在園子裡,腿上居然還搭了一件衣服,十足的病人架勢。
給朕心疼壞了。
朕躲在樹叢後面戀戀不捨地盯著皇叔看了好一會兒。
覺得他腿上那件衣服好像有點眼熟。
朕伸長脖子仔細一看。
這不是朕從青璃身上扒下來的那件宮女服嗎?
明明那天剛上車就脫下來被宰相扔路邊了呀!
為什麼會在皇叔手裡?
此刻那件衣服當然洗乾淨晾曬過了,對折覆在皇叔腿上。
皇叔將視線從遠處的水面收回來,低頭注視衣服的襟口。
皇叔的手指從衣領的花紋一一撫過去。
朕躲在樹叢裡看著他寧靜祥和的側顏。
不知怎麼的朕忽然就淚目了。
這裡朕必須插入科普一下。
人的鼻淚管和鼻腔是聯通的。
電視上女演員哭得特唯美特優雅那都不是真哭。
真哭起來不光有眼淚,還會有大量鼻涕。
朕絕對是真情實意。
所以朕剛一淚目,眼淚還沒來得及往外流呢。
朕的鼻涕就先下來了。
朕連忙「呲溜」一聲吸了一下。
坐在池邊寧靜祥和撫摸朕的衣服緬懷往事的皇叔猛然回過頭,厲聲喝問:「誰在那裡?」
朕只好跟郡主灰溜溜地從樹叢後面鑽出來。
朕鑽出來之後覺得動靜不太對。
朕回頭一看。
郡主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腳底抹油偷偷跑掉了!
只剩朕一個人。
這特麼就尷尬了。
皇叔看到朕先是一愣。
緊接著神色黯然地垂下眼。
皇叔果然不願意再見到朕。
經歷了那麼多不堪回首三觀碎裂的事之後,朕居然還化著女妝出現在皇叔面前。
朕這是往皇叔傷口上撒鹽啊。
朕連忙說:「啊!我、我……朕只是為了出行方便而已……」
為了化解尷尬,朕跑到池塘邊,抄起水呼嚕兩下把臉洗乾淨了。
朕卸完妝素顏回過頭。
朕頂著皇帝的臉,身上穿著宮女的衣服。
皇叔這回沒有垂下眼。
皇叔直接默默地把臉扭向了一邊。
皇叔說:「陛下萬乘之尊,實不該再微服出宮,以身涉險。」
朕抓抓頭,支支吾吾地說:「朕、朕聽說你病了,就想來看看你,有郡主一路護送無妨的……見到你沒事,朕就放心了……」
皇叔說:「謝陛下關心,臣已無礙。」
皇叔又問:「臣遞上的奏表,陛下看過了麼?」
朕回答說:「哦……看過了……」
皇叔說:「既然陛下已經看過,西北形勢緊張不容耽擱,臣明日便啟程上路。」
朕有點懵:「啊?你、你明天就要走嗎?」
這麼快?以後還回來嗎?
朕沒能問出口。
也許再也不回來了。
也許下次回來,是另一個十幾年之後的事了。
按照這個年代的人平均壽命只有三四十歲的規律。
幾乎就是有生之年再難相見。
何況朕的體質貌似比一般人還要差一點。
朕前面的皇帝們沒一個活過四十歲。
朕這是祖傳的短命基因啊。
皇叔下次再見朕,會不會是朕駕崩後回京奔喪?
皇叔沒有回答。
皇叔的視線越過朕看向空蕩蕩的水面。
皇叔的神情一片寂寥。
皇叔說:「陛下可否轉過身去?」
太憂桑了。
皇叔連朕的臉都不想看見。
雖然朕的臉配上宮女衣服確實有點辣眼睛。
朕有愧於皇叔,而且皇叔明天就要走了。
皇叔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朕默默地轉過身去背對皇叔。
朕也一片寂寥地望著空蕩蕩的池塘水面。
朕看了一會兒。
覺得這個畫面構圖有點眼熟。
貌似就是上次皇叔問朕這兒缺了啥、朕說缺塊太湖石的那個角度。
朕正好站在整個畫面三分之二處最空的地方。
朕也算勉強填補了太湖石的空白。
朕如果能真的變成一塊太湖石,從此成為皇叔眼中最靚麗最獨特的一道風景,那也是極好的。
朕雖然是個隨遇而安心理素質過硬的率性少女。
俗稱神經大條缺根弦。
但朕也是有神經的好伐。
朕背對皇叔嘆氣道:「朕只是來探望一下皇叔,既然皇叔無恙,又不願意看見朕,那朕就回去了……」
朕挪了一下步子轉身想走。
皇叔突然從背後撲上來,一把將朕抱在懷裡。
幸福來得太突然了朕有點懵逼。
皇叔居然熱情地從後面給了朕一個大大的湧抱?
這真的是皇叔嗎?
不會是郡主忽然冒出來惡搞作弄朕吧?
朕想回頭確認一下到底是不是皇叔。
皇叔立即出言阻止:「別回頭。」
皇叔的聲音就在朕耳畔,低啞沉鬱。
朕愣了一下,沒有回頭。
皇叔從背後抱著朕,
皇叔的臉埋在朕的肩窩裡。
朕聽見他悶聲說:「明天……不要來送我。」
朕不知所措,只能僵硬地點了點頭。
皇叔又說:「上次我問你,這裡缺了什麼,現在知道了嗎?」
不是……太湖石嗎?
皇叔貼著朕耳邊說:「這裡缺一個人。」
「你站在這裡,便不缺了。」
「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你不是一個女人。」
對啊。
為什麼我不是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