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呼吸機

朕做了一個夢。

夢裡朕好像身處一個白茫茫的混沌世界,什麼都看不見。

又好像被困在一個很小的繭裡,視野全都被擋住了。

朕覺得身體很沉,渾身無力,想動卻動不了,有點像鬼壓床。

然而聽覺卻是有的。

朕聽見滴、滴、滴,持續、微弱而有規律的聲響。

接著有人說話了。

一個女孩子的柔軟聲音說:「阿姨,你又來啦?這些東西不能餵給病人吃哦。」

另一個熟悉的聲音說:「我知道,只能輸營養液嘛。我就是帶過來陪她一起吃飯,不會餵她的。」

朕一聽這個聲音就覺得鼻子發酸。

聽了二十多年的嘮叨,就算在夢裡也認得。

這是靜靜的母上大人。

母上大人又說:「值班很辛苦吧?這是我自己做的,特意炒了好大一鍋,帶過來給你們分一分。」

聲音柔軟的女孩子歡呼道:「真的嗎?這還能自己做?看著就好好吃哦,謝謝阿姨!」

朕聽見母上大人咯咯的高跟鞋踩地聲由遠及近。

母上大人的聲音好像就在朕耳朵邊。

母上大人說:「看我今天做了什麼?你最喜歡吃的麻辣小龍蝦!外面的飯館不乾淨的,不要老是出去吃。我自己去海鮮市場買回來活的小龍蝦,一個個刷乾淨摘了蝦線,味道不比他們差誒!你再不起來,我就全分給護士小姑娘吃掉啦!」

什麼!朕的麻辣小龍蝦!

給朕留一點啊!

這麼一說,朕好像真的隱隱約約聞到一股麻辣小龍蝦的味道。

久違了半年的麻辣味!

朕的口水都要被勾下來了。

光是就著這個味道朕都能吃三碗飯!

可是朕被困在這個白茫茫不知道是繭還是異空間的鬼地方。

朕光能聽見母上大人嘎吱嘎吱地啃著小龍蝦,一股鮮香麻辣的味兒。

朕卻看不到摸不到,只能饞得幹流口水。

母上大人一邊啃小龍蝦一邊說:「你送我的那個舊愛派被定定從茶几上拱下來把屏幕摔碎了,這幾天都不能看視頻打鬥地主玩消消樂,你又不在家,我一個人好無聊。」

定定就是靜靜家的狗。

一隻成天闖禍的*哈士奇。

母上大人繼續說:「今天超市門口抽獎,我中了個特等獎誒!原價五千塊的愛派打三折,只要一千五!你說我要不要重買一個?」

不要買,那都是推銷的騙術手段,不知道什麼雜牌pad,很難用的,根本不值一千五。

母上大人又問:「還有哦,我在路上碰到一個賣保險的,說現在有個保險可划算了。每年交十萬塊,交夠五年,到七十歲的時候就可以每月領三千塊。如果沒活到七十歲,還能一次性返還六十萬呢!」

醒醒你才剛五十離七十歲還有二十年呢!

每月三千塊,光本錢都要領十幾年,利率感人。

朕數學這麼不好的人都知道不考慮通貨膨脹的理財都是耍流氓好嗎?

你攢那點養老錢容易嗎別讓人騙了啊!

朕很著急。

可是朕身上像有千斤巨石壓著,完全動不了,也說不了話。

朕只能乾著急。

過了一會兒。

嘎吱嘎吱啃小龍蝦的聲音停止了。

母上大人嘆了口氣:「唉,其實我知道的啦,被你教育過好多遍了,這些都是騙老年人的,欺負我們不懂行。你怎麼不跟以前一樣,跳起來罵醒我呢?睡得這麼沉,連麻辣小龍蝦都饞不動你。」

母上大人又說:「好歹我以前當過會計,這點帳我還是會算的啦。我就是想給你留筆錢,萬一哪天我不在了,你也不至於像隔壁的一樣……」

母上大人接著嘮家常,說定定這幾天又犯了什麼傻、左鄰右舍發生了什麼雞毛蒜皮的事。

嘮了一會兒,外面有人喊探視時間到了,母上大人收拾小龍蝦站起身,咯咯咯的高跟鞋聲像來時一樣,由近及遠逐漸遠去。

朕聽到不遠處有兩個年輕姑娘在說話。

一個是剛剛那位聲音柔軟的女孩子:「好可憐哦,都已經二十多天了,基本不太可能再醒了,這麼年輕漂亮的女孩……阿姨還每天都來陪女兒說話,聽說是單親家庭呢……」

另一位語聲清脆:「隔壁那個才可憐呢,都三年多了。那家的阿姨也是離異單親媽媽,去年查出來得了癌症,不肯治療,非要把錢省下來給孩子維持,還指望哪天忽然能醒過來。上個月阿姨去世了,好不容易聯繫到病人的父親,好像已經十幾年不來往了,聽說住院每天要一千多塊錢,馬上要求出院。病人一直戴呼吸機用抗生素給著腸內營養,出院回家不就是等死嗎?估計就這兩天要來接人了吧……」

聽著她們的話,朕忽然明白了。

朕不是在什麼異空間蟲繭裡。

這是在醫院!

朕正在醫院的病床上躺著!

朕一掙扎就醒了。

醒來並不是在醫院的病床。

而是在朕寢宮的龍床上。

寢殿門窗緊閉帷幕低垂,光線晦暗,看不清外頭的天色。

身上那種沉重無力的感覺還在,腦子也暈沉沉的彷彿不屬於自己。

朕費了好大勁才勉強抬起手摸到自己的頭。

額頭上全是冷汗。

朕在床上躺了好一會兒,終於能控制自己的手腳爬起來了。

這種感覺,朕剛穿過來的時候也有過。

這是魂魄暫時還不能適應軀殼的感覺。

朕覺著剛才那個夢並不是夢。

如果是夢,朕不可能夢見自己從來沒聽過的東西。

朕並不知道什麼是呼吸機。

也沒有聽說過腸內營養。

所以朕剛剛是短暫地穿回現代了!

魂穿!

現代的靜靜並沒有被大卡車碾成肉餅化為一抱骨灰。

而是四肢健全地躺在醫院病床上昏迷不醒。

俗稱植物人。

朕一直以為靜靜肯定已經掛了。

現在朕知道靜靜其實沒掛。

靜靜不但沒掛,還有一個人每天都在盼著她快快醒來。

朕可以毫不猶豫地為了皇叔放棄吳彥祖。

要朕為了皇叔放棄空調沙發手機wifi麻辣小龍蝦。

朕掙扎糾結一下後可能也會選擇皇叔。

但是這個人。

對不起,皇叔。

我選她。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穿到數百年前的這個時代。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穿成一個男人。

就像郡主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穿成一個女人。

如果理由真的像我們先前猜想的那麼扯淡。

因為他媽媽成天在他面前念叨「你要是個女孩就好了」。

因為那個素不相識從背後推我的人說了一句「你為什麼不是男人」。

那麼現在母上大人日夜心心唸唸盼著我清醒。

這份執著的渴盼意念難道不比前兩者靠譜給力多了?

哦對了,還有昨天皇叔剛剛說的。

「為什麼你不是一個女人。」

朕終於要變回女人了。

在離你千年之遙的地方。

朕上中學時曾經寫過幾首酸溜溜的小情詩。

被班主任物理老師抓到。

物理老師沒有批評朕早戀。

而是痛批朕沒文化沒知識。

因為朕在詩裡用光年形容時間。

朕現在又用千年來形容距離。

朕這輩子大概是別想說出有文化有知識有內涵的情話了。

既然朕都要穿回去了。

那還瞻前顧後糾結個啥勁兒?

不如放飛自我吧!

朕從龍床上一骨碌爬起來,披上衣服套上鞋就往外衝。

皇叔今早出發離京,這會兒去追還來得及。

朕要追上皇叔,大聲對他說敬敬我愛你!

然後邪魅狂狷地摁住皇叔的頭狂吻三分鐘!不五分鐘!

再把皇叔囚禁起來,一夜七次!

如此方不枉朕穿越一場啊!

朕一邊穿衣服繫帶子一邊打開寢殿大門。

外頭豔陽高照,時辰已經不早了。

寢殿門口台階下站著一個人。

宰相。

宰相聽見朕開門的動靜,轉過身來。

宰相看著衣冠不整的朕,挑眉問:「陛下這麼著急,是要去哪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