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賀師父進階。」竇藍就像完全沒有聽見孔雀的話,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
竇藍早早便知,她的妖怪師父,孔雀,之前恐怕是幹盡了禍國殃民的事兒,被一些厲害極了的角色聯手封在了嚴寧庵中。不知多少年歲過去,封印略有鬆動,但孔雀也是虛弱得狠了,他雖然能夠在嚴寧庵中行走自如,可卻從來不能踏出嚴寧庵一步。
如今他能夠出來了,合該好好恭喜一番。
「同喜。」孔雀笑得甚是和煦,一手將竇藍的發攏到耳後,「若是能再聽個有趣的故事,那便是大圓滿了。」
竇藍被他盯得有些心虛,掙扎了一會兒,最終還是簡略地將整件事兒說了。
「……我覺得這是個不壞的機會。」她加了一句,「我不能只待在嚴寧庵中,然後等著兇手來敲我的門——」
「我曾反覆對你許諾,百年之後,時期到時,我必然助你大仇得報。」孔雀緩緩站直了身體,「你……不信我?」
「……」
自然是……不信的。
沒有完善的策劃,沒有細緻的分析,單單丟給她一句「百年之後大仇得報」,又如何叫她相信!
這可不是丟了只荷包的小事兒。這是家仇。
竇藍正想著要如何應對,卻突覺手中一空。
「所以小將軍贈了你一根簪子作為……那些消息的隨禮?」孔雀挑著眉,手中正把玩著那根綠玉簪子!
竇藍沒說話。她摸不清她這妖怪師父心思,只能警惕地盯著那根似乎隨時會被折斷的綠玉簪子。
「呵。」
良久,孔雀上前兩步,將那簪子隨意塞到竇藍手中:「真是讓人不快的表情。」
「明天給你幾柱香,你盡可隨意將這塊綴著石頭的破銀塊供起來。」孔雀看著她,眼中有著一貫的高傲和淡淡的疏離,「別忘了你的承諾。」
「……從不敢忘。」
天上會掉雨,會掉拳頭大的冰塊,甚至會掉下來一個看起來霸氣側漏的妖怪師父,卻獨獨不會掉餡餅。竇藍早已深諳此道,於是當三年前她正式行過拜師禮,被孔雀要求立下「在嚴寧庵中待滿一百一十年」的血誓時,她幾乎沒有猶豫地照做了。
「我不告訴你我需要你在一百一十年後做些什麼。」孔雀說,「但只要你足夠聽話,你一定能在這一百一十年內把那人命債給漂漂亮亮地還回去。」
三年下來,竇藍依舊完全看不透妖怪的性格。狐姑母女承他照顧數百年,蘑菇們也是得他點化才能夠開了靈智,可他們對大妖怪卻只是敬畏而毫無親近之意。孔雀明顯是個肆意慣了的,說話天天夾槍帶棒不說,還把「喜怒無常」這四個字發揮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所幸竇藍性子靜,會看臉色也能裝傻,這三年師徒相處下來,她倒是隱隱成了最能在孔雀面前說上話的人。
但這也只是矮個子中挑高個罷了。比如現在,她就只能站在這兒同眼前這隻大妖怪大眼瞪小眼,徒然在額上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半晌,孔雀終於淡淡地哼了一聲,往自個兒的左腕上瞄了一眼,抬步便走。
竇藍才鬆一口氣,便忽感背後刮過一陣妖風,狐姑的聲音急急地由遠而近:「小,小豆子,你快回去,九聞那混蛋在廚房把竇檸折騰得快過奈何橋啦!」
又!是!九!聞!!!
竇藍聞聲,甚至來不及跟狐姑說一聲謝,便飛也似地朝山頂奔去!
忽然,腰間橫來一隻雪白的廣袖,下一刻,她的身子騰空而起。
「慢死了。」
迎面而來的強風吹不散後背的暖意。
「……謝謝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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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沒走大門,直接帶著竇藍躍過東牆,將她放在靠近廚房的一處竹林中,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孔雀從不插手庵內的事兒。無論是人類的,還是妖怪的。
竇藍甫一落地,便急急朝廚房趕去。遠遠地她就望見了幾個圍觀的女眷,其中赫然就有看似一臉焦急的康氏母女。
竇藍沒有心思理會這些人。她直奔內廳——那裡正源源不斷地傳出巨大的咳嗽聲。
她咬緊了牙關,猛地撩開那道幕簾,衝到那個痛苦地蜷縮在地上、臉色青紫就要喘不上來氣的身影前。
「竇藍?!」九聞一如既往地穿著張揚的花裙子,站在灑滿了麵粉的廚廳中,眼神有些難得的慌張,「我不知道他有喘咳——呃!」
「竇藍你敢打我?」九聞的臉頰蹭上了一點兒麵粉,顯得有些狼狽。她很快地爬了起來,眼神凶狠地盯著竇藍,嘴角的獠牙若隱若現。
九聞與竇家姐弟的梁子,三年來結得比南域的天溝還深。竇藍的心胸著實不怎麼開闊,竇檸恐怕還比竇藍更袖珍些。自從竇家姐弟第一天進庵、九聞往竇藍腦子上狠狠砸了一果子起,雙方就從未停止過相互報復。
不幸的是,與狐姑的只長歲數不長本事不同,九聞這只妖怪的進境是極快的。這三年來,竇藍不知道被九聞揍趴下多少次——當然,竇藍還擊的次數也一點兒不少。
比如現在。
「月圓之日快到了,九聞。你馬上就會失去整整一半的力量。」竇藍仰起下巴看著比她矮了半個頭的九聞,眼裡那份高傲和狠戾與孔雀竟有七八分相像。
「站在這裡。」竇藍揮手,地上便出現了一道刺目的紅線,「否則,我就先打到你站不起身……」
「然後扭斷你的脖子。」
九聞的眼睛全然變成了妖異的金色,她的獠牙刺破了嘴唇,讓她原本精緻的面孔顯得愈發兇惡了起來。但是,九聞的的確確站住了,沒敢再往前踏出一步。
「竇檸?」竇藍回身,輕輕扶起在她的藥效下漸漸回過氣來的弟弟。
竇檸的臉色差極了。他克制不住地微微抖著,但還是給了自家姐姐一個大大地笑臉。
「……沒事了。」竇藍摸摸竇檸的腦袋,將他的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竇檸的喘息還是有點兒急促。他幾乎整個掛在竇藍身上,在即將邁出大門時,回頭,盯著整張臉幾乎獸化的九聞。
他有些艱難地擺動手臂,對九聞比了比拇指。
然後,狠狠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