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金花鎮裡

竇藍覺得人生中最大的坎坷,莫過於你下了決心,努了力,好一番折騰之後發現自己的方向錯得離譜。

千里尋弟弟的好姐姐竇藍只能咬咬牙,端著一張祥和的臉與村民,與回天閣小分隊告別,獨自轉了個方向奔向中西部的白霧山。

雖然白崢自始至終都稍微守著底線,沒將這次修道者大聚頭的目的明說出來,但竇藍稍微一想也能猜到一二——定然是同龍椅上那個活屍皇帝有關。因此,她沒再猶豫,以最快速度啟程了,也存了想要在幾方商討中湊湊熱鬧,探聽消息的心思。

因為已經白白走了兩個來月的彎路,竇藍掐指算了算,決定此去白霧山,就不再花費旁的時間在銀子和妖丹上了,以最快速度趕過去才是真事兒。

可惜,比起豐滿的理想來,現實簡直瘦巴得讓人心酸。

極限的疾行持續了大概三周,無論灰雞是氣急啄人還是翻滾賣萌,都沒能改變竇藍一天只睡一時辰,從此客棧是路人的生活方式。漸漸地,周圍修士打扮的人明顯多了起來,竇藍也能從旁人的交談中得知,她的確距離三大派的大部隊越來越近了。

按照此般速度,她應當能夠緊跟在三大派之後到達白霧山。若是她再拚命努力一把,前後時間差大抵不會超過三天。

可——

金花鎮前,竇藍盯著眼前將外牆貼了滿的,白底黑子猶如訃告一般的字兒報,瞬間覺得自己很累了,以後大概不會愛了。

這訃告的大意是,紅狐大王為了慶祝寶貝外甥女二百五十歲生辰,順便給心愛的後輩尋一個乘龍快婿,將前頭四座大山為心,外輻五十里的區域全數用結界封了,作為狐族情節才俊賣弄風騷的場子。前後統共三天,還請諸位修士體諒。若是有存心不想體諒的王八蛋子,呵呵,就等著被狐狸的尖嘴巴咬死罷。

金花鎮的前頭,是貫通南北的造極山脈,將荊州的東西兩邊直愣愣劃開。金花鎮前頭的這四座山峰雖然也有幾千尺高,卻不足其周圍弟兄的四分之一,玲瓏袖珍得很。當初西北大軍下兵帝都,也是走的這四峰的道道兒。

現下,狐族為了過個二百五的勞什子生辰,將這四峰匡噹一聲用結界給堵了?

二百五有什麼好慶祝的啊!啊你說啊!

比起靜待三日,繞路顯然是一個更次的選擇——先不論這些沖天而起的高峰裡是否危險重重,根據竇藍之前趕路的經驗,這般高的山峰,當真要翻過去,所花的時間可是遠遠不止三日!

竇藍一肚子鬱結悶悶不得解,只好兩手一合把睡得微微打鼾的灰雞從頭上掐下來,左搓又揉直到手心都給那一身絨絨蹭熱了,才稍微舒服了些。

「咕?……呱。」灰雞被揉巴醒了,但顯然迷迷瞪瞪的,掀了眼皮子一見是竇藍,就用嘴輕輕磕了磕竇藍的手心,一歪頭又睡成了一團。

竇藍有些憂慮地幫它梳了梳新長出來的幾根短翹頭毛兒。

與這只灰撲撲軟乎乎的雞仔也相處了好幾個月了,不得不說,她當真養這毛團兒養出了些感情。它雖然不能很明白地執行她的每一個指令——當然有可能是它壓根不樂意執行,比如多吃蔬菜稻穀好通便之類的——但卻對她的情緒十分敏感。

每當她擔憂狐姑,擔憂九聞,想念老太妃,想念嚴寧庵一眾夥伴兒,想念……師父的時候,它總能神一般地察覺,然後顛顛兒拍她兩下,啄她幾口,蹭她一會兒,或者表演雞追毛球給她看——雖然灰雞做著這些事兒的時候,毛乎乎的臉上總是有很明顯的不甘願。

簡直……貼心得媲美以前竇家的侍候媽媽!

竇藍的心窩子被大灰雞蹭得熱乎了,自然也懂拳拳相報,開始在意起小寵物的喜好來。很快她便注意到,他們的食譜重疊處只有一個——妖丹。

與竇藍只對火系妖丹感興趣不同,灰雞大人走的可是通吃的路數,只是更偏好水、木兩系的妖丹,吃到了就會讓竇藍摸摸它平時都不讓人碰的尾巴。她之前四處獵妖,一多半也是為了給灰雞找合心的口糧,畢竟她還夢想著能把灰雞喂成一隻鳳凰呢。

無數妖丹扔進灰雞的胃裡,竇藍果真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地盼到了變化——這小樣兒變得更大了,腰身也長了一圈兒,也變得更能睡了,動輒就躺成一個球在她腦袋上打鼾。

——敢不敢來一點兒鼓舞人心的變化啊!!!

灰雞現在已經有一個蹴鞠那麼大了,雞仔的模樣卻沒有一絲的變化。竇藍開始時不時覺得脖子酸,心裡念著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於是一閒下來,就爭分奪秒地拿著樹枝子捅它,催它快點兒學飛。

灰雞被她呱呱捅了幾下甚是不爽,勉勉強強咕唧咕唧跳了幾步,就一嘴巴啄在樹枝子上,任由竇藍怎麼趕都守著節操不鬆口。那些年,灰雞用體重折斷的樹枝子堆起來,能繞帝都三圈兒。

可若是任由它一直這麼睡著——竇藍搓了搓上臂,覺得前兩天噩夢中出現的山一般的圓球灰雞,彷彿正在她背後呱呱呱地笑著,陰險的笑聲震天響。

它一醒來,就戳它去練飛!

竇藍這樣想著,步入金花鎮投奔久違的客棧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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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三大派為首的山門修士們,和以散修聯盟為首的散修們,速來在觀念上頗有不同,大小摩擦就沒斷過。如今,時隔千年,雙方再一次聚首議事,無論議的是什麼,都十分引人關注。

因此,現下的金花鎮中,擠滿了趕來湊熱鬧,又被狐王封山阻隔住了的修士們。

林子一大,就會出現各種逆毛瘸腿的鳥兒。

竇藍獨自坐在客棧一樓靠牆的位子,正凝神靜氣感受著辣子滑牛裡脊中勾人神魂的香濃大道,就有人拉開了她對面的椅子,似乎很是有禮地問道:「在下蒼松道人,不知是否有幸與仙子共用一桌?」

說罷,不等竇藍回答,那蒼松道人就揚手沖小二喚了一聲:「速速上幾壺你們這兒最好的酒,另外,將這位仙子的帳也記到我的名下罷。」

登時,隨著小二一聲響亮的「好勒」,客棧裡就暴起一陣紛雜的起哄聲,間或夾雜著幾聲不屑的冷哼,和一些不乾不淨的話。

竇藍眼中戾色一閃而過,手裡已然默默握住了兩隻瓶子,卻在抬頭看見那蒼松道人的一瞬間,極短地愣了一下,隨即便揚起一臉溫婉而羞澀而明媚而憂傷的笑:「道人請坐。在下……香香。」

蒼松道人見著竇藍的正臉也是一愣,不過他心裡想的確是這回尋著好貨了,這小娘們兒的正臉近看竟然比遠遠瞧著要勾人的多,不禁臉上笑容又更濃了一分。

而竇藍這邊,卻是一邊作矜持狀,淺笑撫摸著手邊的一團灰雞,一邊不著痕跡地打量著蒼松道人的眉眼。

沒錯兒……就是他。

那年竇家被一夜屠盡,他們姐弟有幸得裘家救下庇護著,卻只統共安穩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皇上就一邊把裘家夫婦都召進宮裡問罪,一邊差了些不知道哪兒來的「竇家族親」,站在裘家門外要人。

然後,這幫子族親就當著倆姐弟的面,你一言我一語將竇家的家產分得紅紅火火,徹徹底底。

眼前這蒼松道人,可不就是那年帶頭的,在一干「竇家族親」裡頗有威信的二表叔麼!他果然是個修道士!

這二表叔大概是急著找妞兒,在竇藍面前滿嘴把自己吹上了天,一副斯文高人的模樣。竇藍稍微一套,他就把一眾有的沒的全說成了自個兒的財產——其中赫然就有竇家原先的一處莊園。

竇藍心裡篤定了,臉色就更加溫婉可親了。二表叔吹牛的時候,她就一臉「咦是這樣啊」「好厲害從未聽說過呢」的表情,不時恍然狀點頭,附和個幾聲,立即給了二表叔一種「這姑娘馬馬就能上鉤了」的可怕錯覺。

二表叔瞧著場子熱得差不多了,又看了看竇藍手邊摸個不停的灰雞,眼裡閃過一絲不屑:「香香可是喜歡這些靈物?我恰巧知道這金花鎮有個還過得去的鋪子,專賣各類幼獸,香香可有興致陪我一觀?」

說著,就要去摸竇藍的手。

竇藍嬌羞而驚喜地「呀」了一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捧著灰雞亭亭站起,小腰身兒一扭,似是迫不及待地往外跑了幾步,又一臉不好意思地停了下來,兩隻手在身前扭了扭:「蒼松前輩說的可是真的?香香自小就喜歡養小獸兒呢,方才太歡喜了,前輩……前輩不要怪香香失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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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竇藍對自己的演技還是有一點兒忐忑的。這份忐忑,在邁入那間轉賣可豢養幼獸的、名喚「毛爪屋」的鋪子後,立即消散得無影無蹤。

那鋪子外面看著挺小,裡頭卻十分寬敞。竇藍與二表叔來時,鋪子裡已經有二十好幾名客人在挑揀幼獸了,均是作修士打扮,三三兩兩聚成一堆,每堆都有一個以上的女修士。

這些女修士,有的當真是柔媚入骨,有的和竇藍一樣走嬌弱天真的路線,還有的,舉手投足是一副聽話模樣,卻面色僵硬,笑臉那是難看得緊,牽個手摟個肩膀,也會明顯露出不甘願的眼神兒。

她們並不是打心眼兒裡樂意與她們身邊的男修一道的,可她們不曾抱怨,也不曾反抗。而她們身邊的男修,分明將她們臉上的郁色瞧得一清二楚,卻也不放在心上,只是舉手投足間揩油揩得更狠了些。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嘛。

正當竇藍覺得似有所悟,抬頭決定讓二表叔死得更瞑目些時,她頭上的灰雞發出了甦醒的咕咕聲。

竇藍突然就有不好的預感。

果然,沒過一息的時間,她的頭髮就被狠狠地抓了扯了,頭上那灰灰一團還嫌不解氣,上躥下跳在她腦袋上砰砰撞了好幾下:「呱——!呱呱呱呱啊呱!呱啊呱!」

竇藍覺得相處得久了,的確是會產生一種叫做默契的東西的。比如此時,她能完全無誤地解讀出灰雞的話。

「混球兒!大混球兒!你都有了我了!你哪兒來的雄心豹子膽去買別的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