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後,金花鎮郊外。
竇藍兩步走到溪邊將手上的髒污洗去,特地拿著濕漉漉的手在灰雞肚子上一頓好搓:「滿意了,嗯?」
不遠處的草地上正一前一後擺著兩具血淋淋的屍體。一具是灰雞干的——一隻沒了頭的瞅瞅鳥;一具是竇藍干的——一個沒了頭的買鳥人。
她的親親二表叔。
殺人越貨後的竇藍捏著手中有些年頭的竇家地契,覺得身心均得到了異常的滿足。
灰雞哼呱了一聲,開始左右大力抖起肚子來,直到自己的絨毛重新蓬鬆起來為止。
竇藍好笑地彈了它一記,回身去翻二表叔的遺產。
直白說來,二表叔就是個踮著腳也上不了檯面的半吊子。他的修為將將過了築基期,無甚師門法寶作為靠山,也就能在凡人面前逞威風。是以,他的儲物戒指中大多都是些地契、房契、銀票之類的物什,間或夾雜著幾枚色澤不太漂亮的妖丹,和幾個不知從哪兒搶來的,花花綠綠的法寶。真正上檯面的寶貝,那是一件都無。
竇藍本身出自大戶,逢年過節的時候什麼好東西沒見著;後來,孔雀這個邪門師父更是極盡奢華,生生把她的眼界又抬了一個境界。此時,她正好能一邊毫不留情地鄙視二表叔的遺產,一邊……一個不落地將它們小心收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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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腳邊的灰雞還在悠悠然給自己梳毛,那動作簡直不能再騷氣了,竇藍就氣不打一處來,木著臉速度折了一根樹枝要捅它去飛——
「什麼人!」
話音未落,她手裡的枝子已經如箭一般,凜凜朝後方飛去!
「仙子莫急。」
竇藍回身,在看清來人之後,眉頭卻皺得更緊了。
來人有二。他們不是別人,正是方纔那間名喚「毛爪屋」的鋪子的大小掌櫃!
大掌櫃叫阿久,沉默寡言;小掌櫃叫阿豐,一臉溫潤稚氣的模樣,負責接待客人。據說他們是一對嫡親兄弟,可在鋪子裡時,竇藍就暗道這倆兄弟也長得太不相似了,那阿久大掌櫃,眉目之間看著反而像是南——
「姑娘可是南域人?」阿豐小掌櫃攤攤手,對地上那具無頭的屍體視而不見,「咱們沒什麼惡意,只是我大哥離鄉數載,難得見著了家鄉人——和家鄉雞,心緒難平罷了。」
竇藍心中疑慮不曾減少半分,正要開口質問,卻見阿豐身後那高大沉默的阿久大掌櫃上前了一步,竟然鄭重對著竇藍一抱拳:「仙子請看。」
說罷,他不等竇藍反應,便左右手三合三分,在胸前結了一組奇怪的手印。
阿久大掌櫃才放下手,竇藍就感覺自己被什麼東西牽引了一般,不自覺地抬起了雙手,也在胸口處三合三分結了一組手印來——只是似乎和阿久結的不太相同?
雙手的不聽使喚讓竇藍心中警鈴大作。
那股奇怪的力量一消失,她便迅速後跳了幾步,瞬息之間分水刺已經握在了她的手裡!
倒是對面兩人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輕鬆來。
「如此便沒有錯啦。」阿豐道,「別嚇著仙子了,大哥你快事兒快辦罷。反正咱們一會兒又能再見的。」
「自然。」阿久點點頭,抬手便拋了一個什麼物什過來,隨後也不看竇藍反應,轉身帶著阿豐騰空而起,一會兒就不見了。
由不明人士拋來的不明物什,竇藍自然是躲得遠遠的。等待她閉眼放開神識,確定週遭已經沒有旁人時,她才小心地踱了回去,在短短的草叢中照著方纔那——
「灰雞!!!」
竇藍目眥欲裂地看著自家灰雞一仰脖子,有個殷紅色的東西在它嘴邊一閃而過,便落進了它的肚子裡!
「喂——你給我吐出來——」
灰雞腆著肚子打了個嗝,還用短翅膀在竇藍鼻尖扇了扇,然後……一歪脖子就厥過去了!
「……反正咱們一會兒又能再見的。」
竇藍想起前一刻那阿豐小掌櫃說的話,緊了緊手心,反手往二表叔的屍體上滴了幾滴瑩黃中夾雜著詭異血絲的濃稠液體,轉身往金花鎮趕去。
在她身後,很快傳來由遠及近的、極其密集的翅膀拍擊聲。很快,天邊出現了大批烏鴉,它們如一朵黑雲一般,輕盈而詭異地掠過溪邊那具無頭的男屍。
黑雲散去後,只見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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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心急如焚的竇藍趕到毛爪屋前時,卻發現鋪子大門緊閉,門口貼著一張字體不怎麼好看的告示:「掌櫃有事出門嘍,明兒才開業。」
一時間,竇藍也摸不清楚這兩個掌櫃到底是有個什麼打算,無聲在鋪子門前站了一會兒,看看手裡毫無知覺的灰雞,只好先行回到客棧。
這一個晚上,她時不時就跑去鋪子望一眼,剩下的時間,都在爭分奪秒緊鑼密鼓地制香,想試試看能不能讓灰雞醒來。
這只毛團兒……總歸陪了她這麼久。
在她失去師父,又被迫離開親友、獨自上路的時候,它出現了,並一路跟隨。
雖然它灰撲撲的,肥得不像話,挑食還嘴刁,除了撓撓她的腦袋扯扯她的頭髮,一點兒用處都沒有。
可每當她發著呆想著爹娘,想著師父,想著狐姑老太妃和一干親友的時候,它都會吭哧吭哧地爬上來,頂著一副「啊你這沒用的傢伙」的表情,用短翅膀傻乎乎地拍她的鼻子,拍到她忍不住打噴嚏為止。
……娘親總是對她耳提面命,說好姑娘呢要記得感恩。
天濛濛亮時,竇藍累極而眠。接連不斷的瘋狂趕路,和來到金花鎮之後一系列破事兒將她的體力徹底耗了盡。
迷迷糊糊間,她感到有人將她整個抱了起來。她想要抬手去抓自己的分水刺,卻覺得實在是太累了,動彈一根指頭都難。
自己……當真累成這樣麼?她腦子裡的那根弦繃了一瞬,卻又無奈拜倒在濃濃的睡意之下。
她被放平了。身下軟軟的。
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氣息籠罩了下來,似乎有人在蹭著自己的臉。
「……啾。睡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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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竇藍才精氣神滿滿地——驚跳了起來。
「呱呱呱啊——」
「……」
竇藍抬手,木木地看著被自己狠狠壓了一記的、活奔亂叫的灰雞,就這麼愣了好久。
活了,精神了,還變大了一圈兒。
「昨兒那東西好吃麼?」
「呱呱。」灰雞上下揮揮翅膀,一副追憶美好過去的模樣。
竇藍又靜了一會兒,良久才點點頭:「……甚好。」
然後,她一巴掌把灰雞掃下了床。那力氣大得叫灰雞在地上彈了三彈,才咕嚕嚕呱呱呱呱地滾了起來。
竇藍一眼都不瞧它,只顧著自己梳洗穿衣。灰雞被晾得沒法兒,只好委委屈屈地自己跳上竇藍的腦袋,兩隻爪子緊緊抓著她的頭髮。見竇藍沒有再掃它一遍的意思,才稍微放鬆地咕唧了一聲。
到臨近傍晚時,淡定修煉了一天的竇藍才悠悠站起身來,緩步朝外頭走去——確切說,朝毛爪鋪子走去。
灰雞趴在她的腦袋上又小聲咕唧了一句,聲音難得沒那麼理直氣壯,竇藍卻沒理。
毛爪鋪子今兒開了,此時太陽落山,倒是沒什麼客人。小掌櫃阿豐一抬頭就瞧見了竇藍,急忙以提前歇業的理由請走了稀稀拉拉幾個修士,插了大門將竇藍拉進內廳去。
「昨日臨時有個大單子,來頭不小,咱們得罪不起,只好先陪過去。這會兒我回來看店,大哥卻還在議著單子呢。」阿豐親自給竇藍滿上一杯茶,雙手敬了當賠禮,「讓仙子苦等真是對不住。」
「無事。」竇藍不甚在意,抬手將頭上的灰雞抓了下來:「我以前從沒養過旁的物事,至今也不知道它究竟是個什麼靈物,這陣子叫它跟著我,恐怕也挺受委屈。顯見掌櫃是懂得馭獸的,只是一個丹丸下去,就見它比平日精神了些。我此次來,就是想把交由掌櫃養著,想來這樣對它對我都好。」
竇藍的話才講到一半時,她手中就傳來了極其大力的掙扎和一聲賽過一聲高的呱呱聲。竇藍不為所動,仍是不緊不慢地把話一次性給倒了乾淨。
阿豐先是錯愕了一陣:「誒——我,我們不是為了——」
見竇藍一副心意已決的模樣,阿豐歎了一聲,突然便笑了。
他又給竇藍滿了一杯茶,將她直直伸著的手臂強硬地按了下去:「仙子不忙。阿豐與仙子一見如故,有個故事許久沒對人說起了,這番卻想說給仙子聽一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