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喜聞樂見

第二天清晨,竇藍被外頭的一片嘈雜硬生生的鬧醒了。

幾個時辰前沒能成功地把小將軍切了這事兒就讓她的心情十分不明媚,回去以後揪了好幾把灰雞尾巴才勉強睡了。這會兒,她又被迫醒了來,聽著外頭那尖利的,熟悉的大嗓門兒——

康幼心怎麼又是你!謝兒你提醒啊!!!未來我一刀切了你丈夫的時候絕不會忘記順帶也將你切上一切!

竇藍坐在床上,面無表情內心暴躁地揉著灰雞肚子,正準備掀了被子包頭再睡上一覺,卻被外頭傳進來的吵鬧聲勾了心思去。

她側耳聽了一會兒,悠然一挑眉,兩隻黑洞洞的眼珠子裡噌地亮起詭異的光。

如此這般聽著,似乎是康幼心哭訴江重戟對她不好,要拆伙過日子去?

竇藍徐徐轉頭,對上了兩隻同樣閃著詭光的灰雞眼。

「……嘿。」

「……呱。」

大致也就是兩息不到的時間後,衣冠楚楚、蒙著面的竇藍便抱著灰雞閃現在了現場。

康幼心一人孤零零地站在那兒,香肩微顫,梨花帶雨。江重戟直直站在離康幼心五步遠的對邊兒,繃著臉面無表情。

不得不說,康幼心再一次給她帶來了深入魂魄的震顫。

這個姑娘變得更美了。昨兒在山林裡,康幼心的臉大部分被那男修的背影擋住了,竇藍沒能仔細端詳;但距離上一次在金花鎮偶遇,康幼心可是美了整整一個階層!這速度比灰雞吃飯還要快!

康幼心原本就有一股楚楚可憐的氣質。現下,她一舉一動又多了一分媚出來,具體形容不好,但她一個簡單的抬手,就偏偏能叫人移不開眼來。方纔她啜泣著撫了一下鬢角,那低垂的脖子叫竇藍都多瞄了幾下,周圍男修的目不轉睛也就不顯得奇怪了。

竇藍聽了一會兒,覺得這齣戲攤開來講還挺無趣的,一點兒都不婉轉。康幼心哭哭啼啼了半天,不過就是在埋怨江重戟不理她睬她,不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疼。其中,她穿插回憶了一下他們過去甜蜜的日子,重點陳述了一番她對他的百般遷就千般癡情萬般衷心,間或提及他不肯給她買喜歡的衣服寶器、還對別家女修過分慇勤,最後丟了個總結,曰你若當真如此無情無義,我也無心再苦苦糾纏,咱們就將這些年的帳一併算了,從此拆伙過日子去罷!

這樣一番慷慨陳詞下去,周圍男修紛紛出言指責江重戟,也有性子爆的直言開口讓康幼心跟了他去,他早就想試試看和三陰爐鼎魚水之歡是個什麼味道了,若是舒服極了,以後一定把康幼心當神女一樣供著。此話一出,就有不少男修放聲笑了起來,那聲音真真是說不出的猥瑣。

康幼心卻是一臉嬌羞地撇過頭去,細白的臉頰驀地染上了一層薄薄的紅,讓男修們更是興奮非常,已經有個身高十尺,光頭刺青的男修揮起拳頭,說江重戟若是不給康幼心一個交代,當場就叫江重戟輪迴轉世去!

——這是他這輩子說出的最後一句話了。

場面一下子變得死寂。

江重戟緩緩抽回長槍,抬眼四下一掃。登時,就有好些個起哄得特別有勁兒的男修白了臉,也不顧面子了,踉踉蹌蹌就往後退去。

那光頭男修砰的一聲,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江重戟的長槍頭上還沾著那男修濃稠的心頭血,它嘀嗒一聲在沙地裡砸出了一個小坑,也帶著森森冷意砸進了圍觀眾的心裡。

正當此時,康幼心卻是捧著心口,發出了一聲感天動地的啜泣,啜得竇藍指尖一顫忍不住把烏鴉爪子露了出來,換來灰雞十分不滿的一聲呱。

「你……你有什麼不樂意的,直衝著我來便是,何苦,何苦害了這位大哥!」康幼心清淚兩行,踉蹌著上前了一步,「他,他不過就是調笑了一句罷了,你如何就出手要了人家性命!」

她哽咽了一聲,扭了一會兒袖子,竟然對著江重戟盈盈拜下了:「以往,還有我陪著你,一同分擔著因果業報。現下,現下,你既決定孤身前行,又何苦為了口舌之爭造下殺業!你對我無情也就罷了,你竟是叫我連走,也走得牽腸掛肚,不能安心麼!」

竇藍目瞪口呆。方,方才康幼心的主題不還是「你愛不愛我愛不愛我快給我一個說法一個解脫」麼,怎麼轉眼之間,江重戟拋棄妻子的名聲就坐實了,兩人拆伙過日子也赫然變成一個定局了!

週遭修士們的情緒被康幼心煽上了一個高峰。圍觀的修士們紛紛迫近,那光頭修士的熟識開始嚷嚷著要江重戟拿命來償,對康幼心有打算的修士們看她一副癡心不改的樣子,也對江重戟起了殺意。

竇藍冷眼瞧著,微微皺了眉。江重戟可是只有一條命呢,現在這情狀若是再發展下去,她恐怕不得不出手,好搶在所有人面前把江重戟殺了——這讓她回憶起與狐狸蘑菇們搶雞腿的場景,頓時興奮了起來。

正在好一些修士們開始推推搡搡、竇藍低聲囑咐灰雞在自己肩上趴好的時候——

「這究竟是是在鬧騰什麼?」

聽到這聲音,竇藍垂下眼,趁著人群混亂,不著痕跡地收起尖利的指甲,並往後側了一步。情緒激昂的修士們很快就湧到她身前堆起了一堵人牆,將她的存在感一下子弱化了。

散修聯盟的副盟主微真道人朝這兒大步走著,週遭的修士不約而同給他讓出了一條道來。

「一大早的,怎麼回事,嗯?」微真道人又問了一遍,皺著眉將現場掃了一遍。他的眼神兒在康幼心身上轉了好幾圈兒,眼中有明顯的蠢動。一些機靈的修士見此,暗道這美人爐鼎與自己恐怕是了無緣分了,便也識趣地後退了幾步。

人群中有一個長相精明的修士走了出來,帶著微微討好的神色,將方纔發生的事兒繪聲繪色地說了一遍——可貴的,倒是真沒多少偏袒康幼心。

微真道人聽罷,口氣嚴厲地朝江重戟喝道:「放肆!仗著年輕力盛,一言不合就能出手取人性命!今日,你能做出如此違逆天道的大事;明日,恐怕你就能直接修魔了!我散修聯盟征不起你這樣的修士!」

修士們聽微真道人這嚴苛的口風,眼裡不由得露出一絲幸災樂禍來。更有與微真道人原本相熟的幾名修士,操著憂心天下興亡的口氣,建議微真道人不可姑息,以免放虎歸山,日後釀成大患。

哪知,微真道人口風一轉,道:「沉戈小友啊,念在你年紀尚輕,前途無量,而這被你擊殺的虎口居人又是個素有惡名在外的,這一次,就暫且從輕,找戒老人領罰罷——切記下不為例!」

那虎口居人的友人顯然不太滿意這個結局,只是剛出了一聲,就被旁邊的修士止了話頭,在微真道人有些陰鶩的眼神兒下雙雙自覺退到後頭去了。

江重戟撿回一命,臉上也沒什麼喜色,只是向微真道人行了個禮,緩緩走向了康幼心。

康幼心的臉色比剛才要來得蒼白多了。竇藍猜,江重戟沒被掄死這個事實是康大小姐如此焦慮驚惶的主因。

康幼心見江重戟過來了,短促地叫了一聲,手腳並用地往後挪了一步。

在江重戟抬手時,康幼心忍不住放聲叫了起來,雙手下意識地抱住了頭。

迎接她的,卻只有一聲重物落地的悶響。

江重戟把一個深黑色的包裹擲到了她跟前:「你與你的母親,確實是為我家所累。後來的是是非非我不想再過多考究——這是我現下的全部財務,你既去意義絕,便將它拿了,從此再見陌路。」

說罷,他不等康幼心反應,又對微真道人一個深揖,便運起靈力離開了。

微真道人看著泣不成聲的康幼心,先是歎了幾句,接著又解下自個兒的衣袍扔給她:「人間多有悲歡離合,仙子也不必太過心傷。我那兒還有幾杯暖心靜氣的三□茶,不知仙子可否賞臉?」

康幼心抬起臉,淚光瑩瑩,眼角帶粉地點了頭。

——死了個路人,罰了個江重戟,康幼心與微真道人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了一起。

————————————

又是晚睡又是早起的,兼之還接到了明日起四十九天急行軍的軍令,竇藍看著天色已暗,便決定去尋他一條小溪小河,好好沐浴一番就睡去。

運氣挺好,她才出了營地不久,就尋到了一個約莫三人高的小瀑布,週遭安靜清爽,等不及早春的新芽零星點綴在一層薄雪上,看著十分舒心。

竇藍先是謹慎地放出靈識來探了探四周,又持香結印,保證即便是一隻元嬰初階的修士進來也能去掉小半條命。隨後,她又細細地將水下勘察了一番,確認沒有任何隱患後,她才除了身上的衣服,放鬆下水。

最冷的時節已經過了。初化的雪水對於竇藍這樣的半妖而言,是十分乾淨而舒適的。她一時興起,悶了一口氣便扎猛子下去,將幾隻巴掌大的小魚又追又放鬧得幾乎翻了肚皮,才嘩啦一聲破出水面,一手將長長的黑髮全數攏到腦後去,趴在一塊凸起的大石頭上靜靜地歇著。

月色很好,瀑布很好,溪水很好,唔,她做的防禦措施也是上佳的。所以,當一片熱乎乎的肌膚整個兒貼上她的後背,當兩隻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結實手臂箍住她的肩膀、將她貼摁在石頭上時,她整個人都懵了。

不等滔天的驚懼和殺意將她淹沒,身後那人便開口了:「不過一年,這徒兒連為師都不認得了,真真叫人好生心涼。」

竇藍一僵,隨即掙扎著轉過身來,抬頭就撞進一雙莫測的藍色眼瞳中。

孔雀。

沒毛的——不,沒穿衣服的孔雀。

沒沒沒穿衣服——

竇藍的臉迅速變了顏色。在極近的地方,妖怪師父卻對徒兒的變臉視若無睹,反而腰胯微微用力將她往石頭上又擠了一分:「有沒有想為師,嗯?」

竇藍繃著臉:「沒有。」

孔雀聞言,原本吊兒郎當的臉即刻就黑了一分,眼睛有些危險地瞇起:「說實話,想了沒有?」

竇藍梗起脖子:「沒有!」

「……孽徒。」孔雀咬牙切齒,然後,一口啃在了竇藍光裸的肩膀上!

直到她忍不住溢出第一聲喘息,直到她忍不住用手丈量起他結實的腰腹,直到,她那自己都不曾觸碰過幾次的地方被他的大腿反覆研磨,直到——

「……孽徒。」孔雀重複了一遍方纔的話,話音裡卻已經全然沒有了怒氣,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曖昧的瘖啞。

怎麼變成這樣的?

「……別,別。」竇藍難得出聲求饒著。她的脖子被不容置疑地托起,唇,舌,甚至是牙齒反覆在她毫無防備的頸間胸前逡巡著。胸口上那一點被叼住了,被他的舌頭來回輕掃著玩弄了——啊對,就像那日在山裡,那男修對康幼心所做的一般。

她微微皺著眉,指節泛白地扯著孔雀的頭髮,眼神卻是漸漸渙散了。明明半身浸泡在寒涼的雪水中,她卻覺得燥熱得不行,無論怎樣大口喘氣,也無法稍微紓解一分,扭腰掙扎,卻只是更增加了濕漉漉的皮膚之間的拉磨,那令人上癮的酸麻感在她的小腹漸漸凝聚,漸漸化為一股熱流——

「啾。」孔雀抬身,摸摸她的額頭,在她的眼角親了一口,拇指則是一點兒不停歇地揉摁著她的乳尖。

竇藍幾乎軟得沒了力氣,只全靠著他……頂著,才將將沒滑去水裡。

她只覺得今夜的一切都很奇怪。孔雀的出現,孔雀的所作所為,和……她自己的反應。

孔雀的身體,她在幫他搓背時見過無數次,可她從來沒有哪次覺得,這具身體像今天這樣吸引她。它熱乎乎、濕漉漉的,在月色下漂亮極了,每一塊緊致的肌肉都隆起得恰到好處,看著水珠從他繃緊的下頜滑落,經過凸起的喉,再淺淺地積在鎖骨上方的小凹坑裡,她竟然想去舔上一口。

她的確這麼做了——

竇藍一個打挺坐了起來,驚魂未定地大口喘著氣!

簡陋的地鋪,素布被子,深色的帳篷頂……這裡是軍營,是她的帳篷沒錯兒。

剛才那是……一場夢?

□的粘膩和一絲古怪的血味兒叫她狠狠皺起了眉頭。

……

小半個時辰後,成功用香止了那奇怪的地方流出的奇怪的血,竇藍不善地瞥了還在鼓著肚子打呼的灰雞一眼,繃著臉走出帳篷,告訴夜巡的修士她突然有所感悟,這就要接著參透大道去,大概要在天亮之前才回來。

一個半時辰後,竇藍微微喘著在一個山頭停下了。

沒有,週遭沒有什麼三人高的瀑布,沒有那樣的一條小溪。

方纔那一切,果真就是黃粱一場夢罷了。

竇藍蹲坐在崖邊,定定地望著對邊兒崖上一支異軍突起的狗尾巴草,神色有些古怪。

半晌,她狠狠搖了搖頭,抓起地上一把雪搓化了,啪嘰排在自個兒臉上。

她勾出掌心刀,在腳邊的大石上刻刻畫畫,神色越來越清明、越來越堅定。

待到她收起掌心刀時,她當真像是悟了道一般,整個人都輕鬆了起來。竇藍站起身來,最後默念了一遍刻在石頭上的話,確認自己已經將它銘記於心了,便轉身溜溜躂達地回去了。

竇藍的背影消失在了山林之間,山崖後方的零落石堆中卻閃過一抹灰色。

一隻灰撲撲、短翅膀的雞上下啪嗒著似乎有些過長的尾巴,一搖一擺地蹦到了竇藍方才蹲著的位置。

它微微前傾身子,讀著石頭上歪歪扭扭的一行字。

採補……師父……是不對的?要謹記?知錯……能改……還是好徒弟?

聯繫起那小烏鴉清晨時的一番手忙腳亂,灰雞瞬間炸了一圈兒的毛。

很快,它又有些高興地踢踏了兩下。

接著,它又炸了一圈兒毛。

這反覆的情緒弄得它十分不開心。灰雞刨刨爪子,甚是深沉地眺望了一番初升的太陽,接著,也是一副下定了決心的模樣,一步一個三叉子印兒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