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小酒坊跟酒吧不同,倒有點像古裝電視劇裡的酒肆,不大,只有二十幾平,不過起架比較高,整個屋子都是一股濃濃的酒香味。屋裡沒有明亮的燈光,只有木架上吊著的一個小燈泡,瓦數也不高,昏暗無比。
地上跟外面的路差不多,都是青石鋪成,長板凳上擺著一個個黑黑的大酒壇,上面貼著紙,手寫著酒的類別,桂花酒、糯米酒、梅子酒……樣式繁多,酒缸上面都有開口器,方便打酒。
成蕓來回看了看,敲了敲酒壇,衝裡面說:「有人麼——?」
不一會,裡面屋子有了動靜,一個胖胖的女人走出來,她穿著厚厚的睡衣,精神很不錯的樣子。
成蕓笑著說:「關店了?」
「還沒。」女店主似乎沒有想到這個時間還會有人來店裡,有點驚訝地說:「你們要買酒嗎?」
成蕓說:「在這喝行麼。」
「當然可以啊。」
成蕓環顧一圈,說:「可這沒有坐的地方。」
女店主立刻從墻角搬來兩個小板凳,往門口一放,爽朗地說:「可以坐的。」
成蕓咯咯地笑,「你這酒怎麼賣。」
「你要買多少?」
「我一樣要一點行麼。」
「行啊。」女店主取來一疊一次性塑料杯,「一杯七塊錢,不過你要是喝很多種的話,可容易醉的。」
「不要緊。」成蕓接過被子,說:「要不這樣,我一個杯子裝一杯酒,到時候我們喝完你來算錢。」
女店主是個爽快人,也不計較什麼,「行,你們喝,到時候喝好了叫我就行。」
女店主回屋之後,酒坊裡就剩下成蕓和阿南,阿南看著她手裡的塑料杯,說:「這酒後勁很足的。」
成蕓拿著杯子在一排酒缸前面走,「喜歡哪種?」
「……」阿南看著她的背影,說,「糯米酒。」
成蕓拿了兩個杯子,接滿糯米酒,遞給阿南一杯。
阿南看著手裡的酒,「我說真的,這酒後勁足的。」
他再抬頭的時候,成蕓一杯已經進肚了。
因為突如其來的冰冷和酒衝勁,成蕓閉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她兩隻手捏著塑料杯。因為瘦,所以成蕓的手指顯得格外修長,指頭削尖,乾脆又銳利。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她再睜開眼時,一雙眼眸好像蒙了一層冰一樣。
成蕓很快就緩解了酒勁,衝阿南晃了晃杯子,「來啊。」
阿南怔怔地看著她,直到她說了一句來啊,他才低頭,將手裡的酒一飲而盡。
驟冷的酒精讓他也皺起眉頭,舒緩片刻才恢復原狀。
轉過眼,成蕓定定地看著他,目光帶著些微的懶散,和絲絲入微的冰冷。
「要不要嘗嘗別的?」成蕓轉頭,把兩人空了杯子收走,換了兩個新的,一邊低頭仔細看酒壇上的標籤。「你還喝過什麼?」
「都喝過。」
成蕓扭頭,「都喝過?」
「嗯。」
「那除了糯米酒還喜歡什麼?」
阿南思考了一會,最後得出結論,說:「其實都差不多。」
成蕓笑著轉過頭,就近接了兩杯桂花酒。
兩人再把酒拿到手裡的時候,就沒有一飲而盡了。
成蕓拿起杯子,坐到小板凳上,指了指身邊另一個凳子。
「你也坐。」
屋裡實在太過陰暗,成蕓把凳子挪到靠門的地方,外面就是月光。成蕓一手端著酒,頭向外探。
寂靜的石板路,潮濕的水汽在月色照耀下,像銀色的沙子一樣。遠處是錯落有致的小樓,分散在山坡上,家家都點著燈,與天邊的星光遙相輝映。
成蕓回頭,對阿南說:「你看,這場景是不是很適合喝酒。」
阿南坐在她旁邊,肩膀旁就是門板,他手長腳長,曲著膝蓋坐著。聽見成蕓的話,好像沒太懂,說:「因為冷?」
冷?
成蕓笑著坐回來。
「對啊,因為冷。」
阿南難得贊同成蕓的意見,「喝酒暖身子。」
「沒錯沒錯。」成蕓舉杯,「來,幹一杯怎麼樣。」
阿南這時候體現出一點男人本性的灑脫了,跟著成蕓舉杯,「好。」
又是一杯進肚。
成蕓通體舒暢,將頭高高仰起,伸展運動似地轉了一圈,最後歪在右側停下,目光落在阿南身上。
阿南說:「你少喝一點。」
成蕓沒說話。
阿南又說:「要不就喝慢一點。」
成蕓衝他笑,阿南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成蕓說:「又嘆什麼氣。」
阿南自己站起身,換了個杯,又接了一杯糯米酒,還沒回身,一隻手從他身邊插過來,「給我也倒一杯。」
阿南給成蕓也倒了一杯酒,這次,他沒有再坐下,而是將凳子用腳勾到一邊,自己靠著門板站著。
屋裡燈泡昏黃,加之阿南面孔輪廓比一般人要深刻許多,所以看起來整張臉晦暗不明,大半個身子隱在黑暗之中。
成蕓仰頭看他,「怎麼不坐下。」
阿南沒回答,而是把手裡的酒喝光半杯。
成蕓看著,興致也起來了,撇了撇嘴角就抬起手來。可這邊阿南喝完,第一件事就是對要舉杯的成蕓說:「你慢點喝,不用跟著我。」
成蕓停手,挑眉,淡淡地說:「為什麼?」
阿南低頭看手裡的空杯,塑料杯在他的大手裡顯得格外的脆弱,微微動一下,就發出軟脆的響聲。
「我喝的多是我有點冷,你沒必要喝那麼快。」阿南說著,抬起眼,可惜屋裡太暗了,成蕓只能看到他抬頭的動作,卻看不清他的眼神。
「我沒騙你。」他又說,「這酒後勁足,你小心一會犯噁心。」
成蕓回應他的方法是把酒又喝沒半杯,喝完之後,她好整以暇地看著阿南,輕飄飄地說:「我也冷呢。」
安靜了許久。
現在這個時間已經很晚,加之這家店鋪處在山路的盡頭,外面除了關門的店鋪就是昏暗的燈籠,連個路過的行人都沒有,一切都靜得出奇。
三杯酒,算下來,一人快喝半斤了。
也不知道這樣靜了多久,阿南忽然說了一句——
「你真不像女人。」
或許是酒精作用,成蕓反應稍稍有點慢,開始時從嗓子裡擠出笑來,從小聲笑到放聲大笑,憋都憋不住。
她一邊笑,一邊放鬆地靠後坐著。
「哦……是麼。」她淡淡地說,「你看我不像女人?」
她一邊說著,一邊好像真的要讓他看清楚一樣,坦然地張開了手臂,搭在後面的酒架上。
酒架很結實,成蕓體重又輕,靠在上面像沒有重量一樣。
因為張開手臂,她的風衣敞開了懷,兩側落地。風衣質感偏硬,堆疊得有稜有角,裡面是一件低領的灰色針織毛衫,在微弱的燈光下,紋路顯得格外細膩。
她的身體很美,尤其是在月色下。
細而平整的腰身,隆起的胸口,一雙修長的腿。
成蕓整個人半躺著,腿完全伸直,細長的鞋跟踩在門口的橫框上,黑色的皮子裹住小腿,形成一道凌厲的曲線。
她的頭髮散落在兩側,擋住大半臉頰,露出的部分如月光青白。
她看著他,在黑暗的屋子裡,她準確地找到了那雙逆著光的眼睛。
因為喝了酒,成蕓的嘴脣比之前艷了一些,抿在一起,帶著絲微的笑意。
她的目光也如此——
一分笑意,兩分挑釁,還有七分迷離。
可周東南知道,她沒醉。
她怎麼可能醉。
那現在又算什麼。
是夜和酒的作用,還是這個女的本身就帶著一股魔性。
阿南靠在身後的門板上,高大的身體遮住了門板上的條條槓槓,只剩沾滿了灰塵的邊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似乎比剛剛,更沉入黑暗了。
成蕓一直任他看著。
過了一會,阿南動了動,硬皮的夾克在門上蹭擦出聲音。
成蕓的目光跟隨他來到酒壇旁,阿南把杯子放到上面,衝屋裡喊了一句:「老闆——」
胖胖的女店主一邊哎哎地應聲,一邊小跑出來。
「怎麼,喝好了?」
阿南指了指桌上的杯子,「多少錢?」
女店主低頭看,驚訝地說:「喝了這麼多!」
阿南一扭頭,從坐在凳子上的成蕓手裡抽出酒杯,成蕓喂了一聲,「還有一半呢。」阿南不多話,仰頭,把剩下半杯一口喝光,然後把杯子往桌上一杵。
「還有這個。」
杯子是塑料的,被他這麼一下子,險些扁了。
「六杯,四十二。」
成蕓收回腿,打算起來付賬。阿南已經開口:「四十吧。」
老闆娘乾脆地同意,「行,四十。」
等成蕓站起來,阿南已經付完錢了,自己往外面走。
「哎。」
成蕓走在阿南後面,阿南從出了店門開始,腳步就沒停,任成蕓怎麼叫他都不回頭。
成蕓喊了幾聲之後看到他沒反應,也不喊了。阿南走得快,她也不跟了,放慢腳步,看著前面悶頭走路的人慢慢消失在視野裡。
走到路口,人已經完全不見了。
成蕓站住腳步,笑罵了一聲:「媽的……」
左右環顧。
想抽煙。
比往常任何時候都想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