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成蕓忘記了自己是怎麼回家的。
她回到公寓,把自己摔到床上,躺了好久好久。
坐起來是因為冷,她忘了開空調,而等她開了空調後,又發現自己外套找不到了。
如果說成蕓這房間還有什麼優點的話,那就是找東西方便。成蕓所有的東西都可以亂放,因為一打眼過去,屋裡一共就那麼幾樣,放哪都能找到。
所以在成蕓找了十分鐘依舊沒有找到外套時,她幾乎氣炸了。
她在空盪蕩的房子裡嚎叫一聲。
屋子雖然空,但還不至於有回音。
喊完一嗓子,成蕓忽然想起來,衣服在車裡,她忘了拿回來。等她意識到這一點時,整個人都沒了力氣,一屁股坐在沙發上。
點了一根煙,成蕓盯著天花板,才慢慢清醒過來。
多長時間了?
窗外燈火輝煌,成蕓看著緩緩盤旋的煙霧,心想,到底多久了?
一個月,還是兩個月?
她有點記不清了。
事實上,她很驚訝自己居然還能認出他,並且在那條追逐的道路上順暢地喊出他的名字。
她以為她忘了——當初偶爾的一次停留,她真的以為自己已經忘了。
記憶就像是一本書,可成蕓天生就不是喜歡看書的人。她現在的感覺就好像被強行拉著復習課本的高中生一樣,被迫看了好多章節,心煩意亂。
成蕓抽完一根煙,又點了一根。
回憶總要有個起始。
成蕓咬著煙,想起了她從貴陽下車的那個瞬間。有了這個瞬間後,之後一系列的記憶都撲面而來。
成蕓恍然想起,她還沒有問過張導遊身體怎麼樣了,也沒有問劉傑旅遊社的錢都算清了沒有。
甚至於那個苗王銀店的頭飾,在她給對方發過地址後,也就再沒消息了。或許是店長反悔,或許是他們不想先發貨後收錢。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成蕓揉了揉腦袋,最後想到了周東南。
她不知道他來了多久,她也不知道在公司附近碰見他到底是巧合還是其他。
他居然還開起黑摩托來?
成蕓急躁的脾氣下去,忽然莫名其妙地哼笑了一聲。
這人就跟繁華世界裡隨處可見的野草一樣,別的沒有,扎根能力無人能敵。
她最後想到——他是不是來找她的?
成蕓站起身,來到窗戶前。腳下是一條明亮的街道,已經半夜,街上沒有多少行人,不過還是有車輛通過。
玻璃窗上反射的成蕓的影子,顯得有點冰冷。
不管是不是來找她,結果都一樣。
這段插曲讓成蕓當天晚睡了兩個小時。第二天起床,成蕓有點脾氣,上班時若有若無散發著的沒事勿擾的氣場,很多人都注意到了。
郭佳中午來找成蕓吃飯,一邊吃一邊聊家裡的事,說著說著感覺成蕓不在狀態,問了一句:「怎麼了?」
成蕓搖頭,「沒什麼。」
「今天晚上出去玩,我叫了幾個人,唱歌去。」郭佳說,「去不去?」
「我不去了。」成蕓低頭吃了一口飯,說:「我今天要加班。」
「你個老闆成天加什麼班啊。」郭佳皺著眉抱怨,成蕓一聽一過,沒有回話。
其實她今天並不需要加班。
她是硬生生在辦公室裡坐到九點的。
因為昨晚,她就是九點走的。
成蕓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態,好像是想要抓住某些證據一樣。不過她完全沒有考慮接下來,如果真的找到證據,她下一步要做什麼。
九點整,成蕓拿包走出公司。
開著那輛黑色的凌志,成蕓再一次拐進了那條小巷。
晚上太冷,街上行人來去匆匆。
成蕓把車停在昨天的位置,車窗開了一道小縫隙,然後就坐在車裡抽煙。
路邊奶茶店的燈箱壞了,不時一閃一閃。
成蕓胸口壓著東西似的,怎麼深呼吸都沒有用。
可這晚她並沒有看到周東南。
她開車回家,心裡想,或許真的跟他說的一樣。
他只是來送東西。
亦或者,他除了送東西,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只不過,這些事情裡並沒有她。
可能是她自己想多了。
想到這,成蕓舒出一口氣。可是舒完一股氣之後,另外一股氣又冒了出來。
一下一上,收支平衡。
胸口還堵著。
「操。」成蕓在車裡忍不住罵了一句。
李雲崇最終選了雲南的那塊地。
這塊地不在省會昆明,也不在大理麗江這些雲南著名景區,而是在玉溪。
成蕓對這兩個字的概念僅僅在於煙。
「玉溪是個好地方。」李雲崇說,「馬上就過年了,要是有空,我帶你去看看那片地。」
既然已經決定了,李雲崇效率也高了起來,跟成蕓說:「年前我找一家建築公司,設計幾套方案,到時候咱們再選一選。」
成蕓本來以為李雲崇只是一時興起,但是現在看來,好像完全不是這樣。
「你不用這麼急吧。」成蕓把一疊材料放到茶几上,說,「就算要住,也還有五六年,萬一以後你又碰到更好的地方了呢,這兒不白買了。」
「現去現蓋的房子那能住麼。」李雲崇衝了衝手頭的茶具,說:「房子弄好,要擱一擱,沉一沉,到時候才好住。」
成蕓簡直無話可說了,「行,都隨你。」
那天晚上李雲崇約了幾個朋友,在家吃飯。李雲崇把自己買的地拿出來給他們看,幾個男人圍繞著地皮聊得不亦樂乎。
有兩個人帶了老婆來,吃完飯,成蕓跟兩個女人到一邊閒坐。
人不熟,但是不妨礙聊天。
屋裡溫度高,加上人剛吃完飯,幾個女人臉上都泛著悶紅。成蕓站起身,去旁邊推開半扇窗戶。
隔間裡是李雲崇養鳥的地方,成蕓無意之中瞥了一眼,意外地發現籠裡只有兩隻鳥了。
她微微一頓。
她記得從貴州回來的時候,明明還有三隻的。
「哎,成姐看鳥呢?」
成蕓扭頭,曹凱站在她身後。那桌的男人還沒聊完,看起來曹凱是下桌上洗手間,回來時路過這裡。
「我透透風。」曹凱手裡拿著牙籤剔牙,一邊說:「太熱了,這李總家采暖真好,大冬天屋裡跟蒸爐似的,都能直接穿背心褲衩。」
成蕓沒說話,又轉頭看著鳥籠。
曹凱喝了酒,人微醺,眼神也有點迷離。
他見成蕓看著鳥,自己的目光也落到上面。
不知道是對成蕓說話,還是自言自語,曹凱淡淡開口:「李總養鳥真是講究。」
成蕓側目。
曹凱指著鳥籠說:「又精了一步。」
成蕓聽不懂,轉過頭問曹凱:「我之前看還有三隻,怎麼越養越少了?」她知道李雲崇不可能把鳥養死,少了只可能是他放走了,或者送人了。
曹凱看她一眼,「你不知道原因?」
「我上哪知道。」
「貴精不貴多唄。」曹凱簡單解釋,「養了大半輩子了,總會悟出點什麼。你看那些武俠小說裡寫的,高手練功練到最後,全都九九歸一了,這萬事萬物一個道理嘛。」
莫名其妙,成蕓嗤笑一聲,剛想損幾句,門鈴響了。
屋裡談笑聲未落,曹凱奇怪地問了句:「還有誰要來啊?」
「應該沒人了。」成蕓也有點疑惑,她對曹凱說:「我去看看,你回去坐吧。」
曹凱點點頭。成蕓往門口方向走過去。
餐廳離門口有一段距離,隔了一堵墻,似乎連裡面人說話的聲音都小了許多。
門鈴響了兩下就停了,成蕓走到門口,一邊問是誰,抬手準備開門。
一種莫名的感覺涌上心頭——在成蕓的手落到門把上的一刻。
就像是某種直覺一樣。
沒等外面人回答,她已經把門打開了。
寒風灌入。
他還穿著那天那身衣服。
一點花紋都沒有的黑色短款羽絨服,牛仔褲,腳上是一雙棕色的高幫鞋。脖子上圍著一條厚厚的圍巾,在領口前系了個大結。
這次他還帶了頂帽子,整張臉只露了一雙眼睛出來。
成蕓預感成真,她迅速地往後看了一眼。從她這裡看不到屋裡的情況,聽聲音,每個人都在忙自己的事。
成蕓從屋裡出來,門扣上一些,壓低聲音,惡狠狠地說:「你幹什麼!?」
周東南把手套摘下來,用手拉了拉圍巾,露出嘴巴,說:「你別出來,外面太冷了。」
成蕓險些抬腳給他蹬下去,她指著他,「我說的話你都當放屁了是不是?」
「沒。」
成蕓被他這裝傻充愣的態度激得眯起眼,只說了一個字——
「滾。」
周東南低了低頭,復又抬起來看著她,他神色不變,說:「我是來送東西的。」
「送什——」成蕓剛開口,周東南就指了指下面。成蕓目光落下,才發現地上有個大箱子。
「什麼東西?」成蕓踢了一腳。
周東南連忙扶住,「別踢。」他說,「你的頭飾。」
頭飾。
周東南怕她想不起來似的,又提醒她。「你在苗寨裡買的。」
成蕓瞠目結舌。
周東南又說:「你要不要檢查一下,如果沒有問題的話,我給你賬號,你把錢給了。」
停,等等——
成蕓問題太多,她盡力地捋清思路,選一個最能代表她心情的問題,還沒等她選完,屋裡傳來聲音。
「怎麼了,是誰?」
是李雲崇。
他正朝這邊走過來。
成蕓把箱子拉到屋裡,推了周東南一下,看也沒看他一眼,只低聲說了句:「晚點再說,你走。」就把門關上了。
她拖著箱子過了玄關,李雲崇剛好露面。
「誰啊?」
「快遞。」
李雲崇也看到了地上的箱子,說:「這麼大,你買什麼了?」
成蕓悶頭推箱子,說:「之前在貴州玩的時候訂的,一個裝飾品。」
李雲崇下了桌,自然有人跟過來。
曹凱和另外一個男士過來,一看這場面,都連忙過來幫忙搬。
李雲崇在一旁看著,曹凱撅著屁股把箱子搬起來,問成蕓:「成姐,放哪啊,我給你拿樓上去?」
成蕓還沒開口,李雲崇說:「拿屋裡來,咱們欣賞欣賞。」
大箱子被抬到客廳,女人也不聊了,男人也不吹了,全都圍了過來。
成蕓想要象徵性地笑笑,卻發現笑不出來。
——見他也跟喝苗族的酒似的,全都是後反勁。
李雲崇抬抬下巴,「打開。」
曹凱幫忙找剪刀,一邊問成蕓:「成姐,你這買的什麼裝飾品,還挺沉的。」
「嗯。」成蕓點點頭,看著箱子被一點一點拆開,「銀飾,苗寨裡買著玩的。」
旁邊一個人問:「都這麼久了才送來?」
成蕓隨口說:「找人現做的。」
箱子打開,那個鳳凰頭飾端莊地呈現在眾人眼前。
頭飾跟成蕓在店裡看到的一模一樣。密集的銀片拼成長長的鳳尾,在吊頂下泛著亮光。頭飾兩邊的掛墜也很好地包了起來,以防磕碰。
大夥看見,你一句我一句地誇讚漂亮。
成蕓總算有點緩過神,微笑著一一應對。
李雲崇卻至始至終一句話都沒有說。